那時沈何晏喜歡陳旖旎轟轟烈烈, 全校上下幾乎沒人不知道。


    陸眠還記得, 沈何晏還在校慶晚會上抱著吉他, 自彈自唱過一首他自己寫的歌。


    那首歌並未指名道姓是寫給誰的, 可誰都能聽出,唱的都是藏不住的暗戀和喜歡。


    所有人都猜是唱給陳旖旎的。


    傳言一時甚囂塵上,落入沈何晏耳裏, 他也沒有否認過。


    不過,他們是一丁點兒動靜都沒有。


    後來有人說, 陳旖旎跟沈何晏他哥好了。


    傳聞沈何晏有個留澳多年的哥哥,大學剛畢業就接手了他們家的奢侈品公司,雖年紀輕輕卻很有手段, 是這港上名門沈家名副其實的太子爺。


    沈何晏父母雙亡,從小寄人籬下,隻是個過繼過來的罷了。


    又有人說,並不是沈京墨截了沈何晏的胡,而是陳旖旎爸爸欠下了高利貸差點被人給殺了, 走投無路才跪著求到了他腳下,把她賣給了他。


    還有人說, 沈京墨也根本不是在跟陳旖旎談戀愛。


    當年她媽媽成了人人喊打的小三, 差點逼瘋了沈京墨的媽媽,搞得整個沈家烏煙瘴氣,連帶著s&r都元氣大傷。


    沈京墨恨她媽媽,恨他們一家。


    據說當年那個放高利貸的也是他找的。他故意要她的爸爸去求他。


    他要折磨她的家人, 折磨她至死。


    這麽多年傳言消逝,無謂真假。可一切,好像都悄悄地變了。


    卻說不清,到底是哪裏變了。


    陳旖旎有些醉了。


    她酒力一直沒有陸眠好。往常都是她喝一口,陸眠喝三口。


    這會兒挑著醉眼去看身邊的陸眠,陸眠竟然也在看她。眼神不乏考量。


    說起來她們能成為朋友,實在是稀奇事。


    高中時,彼此都是從傳聞和別人口中了解對方的。


    陸眠那時因為家世好,人長得漂亮,也算是個校花級別的人物。


    陳旖旎就不同了,爸爸是賭徒,媽媽是小三,她還給沈京墨做了情人。


    陸眠一開始也很鄙夷她,後來接觸了才發現,她不若傳聞中那樣諂媚又虛榮,反而堅韌可靠,很值得做朋友。


    不管最初如何,與沈京墨糾纏這麽多年,她也有了自己的事業。早不是為了錢了。


    陸眠伸手去奪陳旖旎的酒杯,卻沒搶過去。


    陳旖旎朦朧一雙醉眼,眉間簇一抹風情,笑著瞥她,淡笑連連,說了句“你自己有”。


    然後就搶迴去了。


    陸眠以為她會猛喝兩口消消愁,可卻沒有。


    她低下頭,將腦袋埋在臂彎之間。


    再沒了動靜。


    沒在哭,也不說話。


    隻有那高高揚起的指尖猩紅色閃爍,徐徐燃燒著,飄著一縷煙。


    兀自寂寥。


    卻也遲早會燃燒殆盡。


    不知沈何晏唱的什麽歌。


    依稀能辯聽出好像是哪個港台歌手的名曲,不過陸眠記不起名字了。


    曲調歌詞深情動人,唱法纏綿悱惻,很像那年他在校慶晚會上唱過的那首。


    沈何晏當年出道,一開始也參加過幾個沒什麽名氣的組合,也發過曲子唱過歌的。


    不過他更熱愛表演,沈京墨也能給他找到資源。後來就單飛了。


    “是挺好聽的啊。”


    陸眠沉浸在他低吟淺唱的歌聲中,不自覺地彎起唇角。


    她搡了一下一邊醉得迷迷瞪瞪,目光都渙散的陳旖旎,“喂,你別睡著了。那麽想喝酒的話就起來陪我一起喝啊。我說呢,你倆今天怎麽湊一起了?你去見沈家奶奶了是不是?”


    “嗯……”


    陳旖旎頭一歪,靠在了陸眠肩上。


    她臉發著燙,兩頰染上一抹酡紅,看起來是真醉了。


    就是睜著的那雙眼,空洞又寂寥。


    滲著驚心的冷清。


    “你得小心點,我從小就不喜歡那個老太太。跟沈京墨一樣,精的要死。”


    陸眠和沈何晏、沈京墨,包括江星窈,小時候都是一個大院兒長大的。


    幾家關係親密無間,幾代交好。


    陸眠抬下巴,指舞台上的沈何晏,“就他小時候跟我哥打架——你知道的,他高中打起架來就是個瘋子。他現在有偶像包袱了不隨便動手罷了——”


    “別看他比我哥小很多,一瘋起來給我哥臉都打破了。結果呢,那天他奶奶過來,三兩句話雖不明說,但明顯是在說是我哥先欺負的他。我爸媽還得賠笑臉道歉。”


    “我哥那張臉多好看啊。當初如果真給沈何晏打破相了,我要替我未來的嫂子恨死他。”


    陸眠喋喋不休說著,陳旖旎靠在她肩上,就那麽睜著眼,望著台上的沈何晏


    ——或者說,不知在望向哪一處。


    平素那雙煙波流轉的眼,像是失了所有的顏色。


    良久,她才安靜出聲,“陸眠。”


    “……嗯?”


    “我那天,做了個夢。”


    “什麽夢?”陸眠心顫了顫,抬手,撫了把她額頭,想起她前段時間感冒很嚴重,柔聲問,“夢見你……弟弟了嗎?”


    陳旖旎搖頭,長而卷翹的睫輕輕一顫,過了小幾秒,才安靜地說:“我夢見,我站在櫥窗外,看到一件很漂亮的衣服。”


    陸眠微微訝異,“衣服?”


    “嗯,很漂亮。漂亮到,我多看一眼都覺得刺眼。”


    陸眠指尖輕輕撫過她清冷寂靜的眉眼,撥開她臉旁一縷發,“然後呢?”


    “我知道,它不會是我的,”她輕輕笑了起來,聲線卻又平又冷,字字頓頓,也都冰冷到滲人心脾,“可我,就是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走一步看一眼,走開了也想迴頭看一眼……因為我太想,太想得到了。”


    “但我沒資格。我也不敢開口說,我想要——我也知道,如果我想得到就得做壞事,可能要打破玻璃或是什麽……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或許最後,不僅別人會鄙視我,我自己都會鄙視自己。”


    說到最後,有些語無倫次。


    “……我不想再夢到了。”


    陸眠環住她,安撫道:“沒關係,以後不會再夢到了。”


    話音落下沒多久,那邊沈何晏的低沉歌聲也停了。


    他摘下吉他,還給了pub的老板,抬腳往這邊走來。


    一臉的神采奕奕。


    頭頂斑斕的光躍動在他微翹的發尖上,映襯那張純良無害的臉。看起來,與還在上高中的年紀無差。


    陸眠想起剛說起他小時候打架的事,表麵怎麽看都不像那麽狠的人。


    最近健身還是有些效果的,從前他高且精瘦,現在比前段時間結實了許多。


    上半身穿了件黑色印花長袖t恤,寬鬆的牛仔褲懸在線條緊實的窄腰上,慵懶卻不邋遢。


    在鏡頭前和熒幕上他就是另一幅模樣。


    昨天做了新造型還被幾個時尚博主和營銷號輪番地誇他氣質冷清,很a又很欲。


    私下卻又以這種反差形象示人,多了些流落塵世的溫柔煙火氣。


    陳旖旎複述完她那個夢後很久,就這麽靠在陸眠身上睡著了。


    她酒量一向不好,幾乎是三杯就倒的。


    她手裏還握著盈了半杯酒的杯子,旁邊的酒瓶空了一大半。


    陸眠沒好氣地看了眼沈何晏:“你就看著她這麽喝麽?”


    沈何晏垂眸,凝視睡容詳靜的陳旖旎片刻,一撇唇,朝陸眠笑起來:“那我們走吧。”


    陸眠愣著:“……幹嘛去?”


    “送她迴家。我也要迴去了,明早還有通告。”沈何晏拿起衛衣外套,扔下車鑰匙,“我抱她,你去開我的車。”


    陸眠恨恨瞪他:“你叫我來,就是為了找個免費司機麽?”


    “我也喝酒了啊,不好意思。”


    沈何晏輕笑了一聲,而後從陸眠手裏接過陳旖旎。


    他微向前躬身,一手攬過她腿彎兒,打橫抱住她。


    她落入他懷裏的一瞬,他明顯感覺到自己心跳停了半秒。


    她潮熱的頰貼在他胸前,像塊烙鐵,烙得他脊背和手心都汗涔涔的。


    他有些頭昏腦漲。


    出了pub的門,被夜晚涼風一吹,整個人才一下清醒了。


    看清了,她的確是在他懷裏的。


    小巧的臉,玲瓏的鼻。麵色微酣泛著紅。


    他很想知道今晚發生了什麽,但不用猜也知道,奶奶叫她過去不是什麽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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