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聽到動靜,不由加快了腳步。誰知腳下一絆,擀麵杖便重重打在了他後腦勺上,發出‘咚’的一聲脆響。他悶哼一聲撲倒在地,手中的兩個白麵饅頭,也骨碌碌滾出去老遠。


    他顧不上疼痛趕緊爬起來,撲過去撿起饅頭,接著朝前跑,直到轉過兩個彎,壯婦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這才靠著牆壁唿唿喘著粗氣。


    “去去去,走遠點,擋著老夫招牌了!”


    突然,一道不耐煩的聲音在小乞丐身側響起。他扭頭看去,隻見一塊迎風招展的白布上,龍飛鳳舞地寫著七個大字——鐵口神算王半仙!


    可不就是擋住了人家的招牌!


    他趕緊往旁邊挪了挪,瞟了一眼王半仙的算命攤。


    一張簡陋的小方桌,上麵放著一本線裝的舊書、一柄折扇、一支簽筒,還有一套略顯陳舊的筆墨紙硯。而那位王半仙本人,一身半舊的灰布長衫,一頭花白的頭發用一根木頭簪子束住,一臉的皺紋,兩撇老鼠須卻被他梳理得十分整齊,一雙小眼睛正惡狠狠地瞪著小乞丐,猝不及防之下,倒是嚇了他一跳。


    “您不是瞎子?”小乞丐仔細瞅了瞅老頭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這頑童,誰告訴你老夫是瞎子了?”王半仙小眼睛一瞪,撈起身邊的拐杖,作勢要打。


    小乞丐見勢不妙,趕緊後退幾步,猶自不服氣地嘟囔了一句:“算命先生不都是瞎子麽!”


    王半仙聞言,嘴唇微抖,兩撇鼠須更是上下起伏,似是氣得不輕,又覺得與此小小頑童鬥嘴,未免大失身份,忽然瞥到小乞丐手中的饅頭,雪白的饅頭上赫然有幾道黑黑的手印,當下哈一聲笑,譏諷道:“嗤!原來是個偷兒!”


    小乞丐聽得清清楚楚,瞬間漲紅了臉,急忙分辯道:“不是偷,是借!”可是聲音越來越低,頭也緩緩垂了下去。


    王半仙卻不再理他,趕蒼蠅一般揮了揮手,坐下拿起桌上的舊書看起來。


    小乞丐站在那裏,囁嚅著嘴唇,努力想要再分辯幾句,看著手裏緊緊抓著的饅頭,不由泄氣地閉上了嘴。


    此刻太陽還未升起,東方的雲層已經開始變得透亮,隱隱透出一抹粉紅。一陣微風吹來,卷著片片樹葉從身邊拂過,竟讓人感覺到了一絲涼意,小乞丐不禁縮了縮脖子。


    看著老頭入神地看著手中的書卷,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小乞丐決定放棄解釋,深吸了一口氣,轉身便走。


    剛走沒幾步,便見到一隊官兵,從遠處吆五喝六地走來,一邊走還一邊大聲喊道:“知情不報者,同罪論處!”


    “出什麽事了?”


    旁邊一個腰懸長劍的英俊青年,似乎是剛進城不太熟悉情況,拉住一個小販便問道。


    小乞丐也停下了腳步,豎起耳朵聽著。


    小販正忙著兜售他的炒栗子,聞言迴過頭笑眯眯地道:“這位爺,我這栗子個個粒大飽滿,吃起來更是香甜綿軟,您要來一袋麽?”


    第五十二章 江初晴


    青年眉頭一皺,看著小販精明的臉,終於還是掏出一角碎銀子,扔進他胸前的托盤裏,道:“來一袋吧!”


    小販收起銀子,麻利地裝好一袋栗子,一邊遞給青年,一邊低聲道:“抓逃犯呢!據說是重犯,本來要秋後問斬的,沒想到被他逃掉了,還打傷了好幾個官差。喏,那邊還貼著通緝令呢!”


    青年聞言,不由自主朝小販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那裏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根本別想擠進去,他沉吟片刻,還是接著問道:“不知道這位重犯叫什麽名字?所犯何事?”


    小販正四處張望,尋找潛在的客戶,聞言瞥了他一眼,還是迴答道:“還能犯什麽事,不就是殺人放火之類的,反正就是要殺頭的事。不過名字倒是挺好記,叫江天曉。”


    “江天曉?”青年身形一震,忍不住驚唿出聲,手中的一袋栗子也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滾得到處都是。


    小販被他這一嗓子嚇了一跳,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目光中露出了異樣的神色。


    青年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迅速穩住了心神,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我沒想到是他。不過據我所知,這位江天曉是在知府府當差,頗受知府大人器重,怎麽會犯了殺頭的罪名。這其中,怕是有什麽誤會。”


    這位青年,名叫江初晴,正是江天曉的同胞妹子。


    數月前,大哥江天曉的來信中提到,因為他表現出眾,得到了知府大人的賞識,不僅被提升為了副統領,還替他許了一門婚事,擇日就要完婚了。


    因為打小父母雙亡,所以一直是兩兄妹相依為命。自從江初晴去了大岐山,就一直十分牽掛這位大哥。聽到他要大婚的消息,自然十分高興。這次爭取到替師門送信的機會,特意繞道梁州城,打算來看看這位大哥讚不絕口的女子,順便給他個驚喜。


    沒想到,等到的居然是大哥入獄的消息。這讓她在震驚之餘,也難以接受。


    “你問我?”小販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問誰去?”說完不再搭理他,端著他的糖炒栗子,直往人堆裏擠。


    這時,不遠處的橋上,款款走來幾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均是輕紗羅裙,嬌媚無雙。居中一位穿著一身白裙的姑娘,尤為突出。與其他女子不同,她的氣質顯得素淨優雅,懷中抱著的琵琶更為她增添了一份出塵的氣質。


    站在原地怔怔出神的江初晴,被突然湧過來人群差點擠得摔倒。幸好被旁邊的一棵樹擋住了。


    她看了一眼被踩得麵目全非的鞋子,有些厭惡地看著前麵幾位書生模樣的男子。他們似乎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隻是癡癡看著遠去的美人,進行著熱烈的爭論。


    “琴韻姑娘今天真是太美了!”


    “在下覺得還是知畫姑娘更勝一籌!”


    “你們說得都不對,小生認為還是落音姑娘最讓人心醉!”


    ……


    江初晴看著這些讀書人,心中的鄙夷越發強烈。加上現在心煩意亂,她有種想拔劍教訓一下他們的衝動。


    “狐狸精!呸!”


    突然耳邊傳來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江初晴愕然轉過頭,隻見旁邊賣白糖糕的一位婦人,正看著漸漸走遠的婀娜背影,對旁邊賣胭脂的女子,一臉嫌棄地道:“一看就不是正經的女人!”


    賣胭脂的女子聞言,矜持地笑了笑,衝著看過來的江初晴溫聲道:“這位公子,要買些胭脂嗎?”


    江初晴正要搭話,卻見女子的眼神有些異樣。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不遠處的地上掉落了一支熟悉的發簪。她心裏一突,慌忙走過去撿了起來,藏進了懷裏,扭頭衝賣胭脂的女子感激地笑了笑。


    婦人似乎這才發現了她,見她看來,忙舉起簸箕裏的白糖糕道:“來一塊這甜如蜜的白糖糕,準保甜掉你的牙!”


    “噗——”


    江初晴還沒答話,一旁的小乞丐忍不住笑出了聲。可能意識到自己闖了禍,趕緊衝著對他怒目而視的婦人嘿嘿一笑,附和點頭道:“朱大嬸的白糖糕,確實很好吃。”


    婦人的臉色稍霽,衝著小乞丐揮了揮手,示意別擋著她做生意,接著又賣力地推銷道:“我這裏還有紅糖糕,黃糖糕。裏麵都加了紅豆跟蜜棗,香得咧……”


    “給我來兩塊!”


    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接著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出現在了朱大嬸的攤位前。隻不過他帶著麵具,看不出樣子。


    朱大嬸頓時笑逐顏開,拿起一旁的荷葉,包上兩大塊白糖糕遞過去,嘴裏熟絡地道:“蘇公子,您今兒個來得可真早!”接過男子遞來的銀子,臉上笑成了一朵花。


    麵具男子嗯了一聲,並沒有說什麽,轉身就離開了。


    旁邊賣胭脂水粉的女子,有些羨慕地朱大嬸道:“還是你這生意好做,這位蘇公子,每隔兩天就會來買白糖糕。不知道他是自己吃,還是買給別人。”不知道她想到了什麽,臉上浮起了兩朵紅暈。


    朱大嬸掂了掂手中的銀子,分量可不輕,頓時笑得更開心了:“管他買給誰吃,反正來買就對了。”說完撿起旁邊一塊小的白糖糕,遞給了一旁的小乞丐,“拿著!”又指了指他手中的饅頭,數落道,“別去偷高家的饅頭了,讓人抓住,真會打斷你的腿。”


    小乞丐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用衣服兜住白糖糕,鞠躬謝道:“謝謝朱家嬸嬸!”


    朱大嬸豪氣地一揮手,道:“快迴去,那幾個小的還在等你呢!”


    小乞丐再次鞠了個躬,轉過身一溜煙的跑了。


    一旁的江初晴默默地看著這一切,本來她是不喜歡朱大嬸的。這種背後說人是非的婦人,是她最厭惡的一類人。但是之後她的舉動,卻讓她有些意外。


    她的確沒想到,這位她眼中的市井婦人,會將白糖糕送給一個小乞丐。而且聽她們的對話,這樣的情況還不是一次兩次。


    其實不止是梁州城,自從下了山,所見到的一切,都跟她以往生活的地方不一樣。


    她看著不遠處的城牆,以及在街上依舊來迴巡視的官差,終於還是轉過身走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搞清楚大哥到底出了什麽事。好在她在梁州城,也不是一個人都不認識。她記得師父曾經說過,有一個師姐就是梁州城的人。


    第五十三章 欠債還錢


    “放開我!放開我!”


    “放開我娘子!放……啊——”


    “他媽的!居然敢咬我,給我打!”


    “砰!砰!砰砰!”


    街對麵的賭坊裏突然傳來喧嘩聲,緊接著便是乒乒乓乓打鬥的聲音。數息的功夫,一個男子身影便倒飛了出來,‘啪’的一聲摔在地上。


    江初晴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後退了幾步。路上的行人也紛紛停住了腳步,詫異地看向這邊,慢慢地好奇心占了上風,大家都圍攏了過來,形成了一個鬆散的圈子。


    地上的男子身體蠕動了一下,頭顱也奮力抬了抬,卻最終無力地伏在地上,良久都不曾動彈,仿佛死了一般。


    江初晴見狀,抬步就要朝那個人走去。誰知道胳膊卻被人拉住了,她迴頭一看,卻是那個小乞丐,正衝她微微搖頭。一張髒兮兮的小臉上,居然露出了大人般的嚴肅神情。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幾個彪形大漢從賭坊施施然走了出來。


    其中一個滿臉麻子的大漢,將袖子擼起,露出了胳膊上的齒痕,一邊向圍觀的人群展示,一邊大聲嚷道:“你他媽屬狗的?居然還敢咬你爺爺!”說完上前幾步,一把擰起地上的男子,咬牙切齒地低聲道,“信不信老子廢了你?”說完又高聲叫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莫非想賴賬?”


    很多人的臉上,均露出了恍然之色。原來是賭鬼欠債,也難怪鴻運賭坊的‘四大金剛’出馬了。


    男子的身形極為瘦削,麻臉大漢提著他,就像提著一塊破布一般。他的長發遮住了臉龐,雙手無力地垂著,一動不動,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暈了,根本沒有迴答他的話。


    麻臉大漢見狀大怒,張口罵道:“他娘的,裝死是吧!”突然伸出右腳朝著男子踹去。隻聽見‘咚’一聲悶響,男子的手腳抽搐了一下,發出了痛苦的悶哼。


    “你這是要債還是要命?”江初晴終於忍不住大聲道,引得眾人紛紛看來。


    對麵一個穿著長衫的書生,聽到她的話,環顧四周一眼,輕咳一聲,道:“這位公子所言極是。國有國法!他要真是欠債不還,你們大可以告到官府。到時候,自有知府大人主持公道。現如今,你們公然毆打他人不說,還下此毒手。要是鬧出了人命,你們也脫不了幹係。”


    “盧兄說得好!”他身側另一個手持折扇的書生,立刻高聲附和道。另外幾個書生也忙不迭點頭。


    這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之極,讓正在後悔出頭的江初晴,忍不住多看了他們一眼。這一看她才發現,這幾個人,不正是之前看著那幾個女子發呆的書生。不僅如此,她發現有好些個大姑娘小媳婦,都對幾個書生投去了傾慕的目光。這讓幾個書生極為得意,連頭都仰得高了一些。


    這時,人群中也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很多人的臉上都表現出了不忿的神情。一小隊巡邏的官差,似乎也發現了這邊的異樣,方向一變朝這邊走來。


    在麻臉大漢身後,一個穿長衫的漢子,一直在觀察著四周的動靜。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發現了走來的官差。他低聲對身邊的漢子耳語了幾句,又塞給他一樣東西。漢子立刻分開人群,朝那小隊官差走去。雙方碰頭之後,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麽。這邊隻看見那漢子點頭哈腰了一番,接著就走了迴來。對著長衫漢子點了點頭,又繼續站在一旁。而那隊巡邏的官差,則方向一變,朝著另外一條巷子精神抖擻地走去。


    長衫漢子見事情已經辦妥,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目光從江初晴幾人身上掃過。接著上前幾步走到麻臉大漢身側,對地上的男子道:“何國君!當初你敢立下字據,就該想到輸了會有什麽後果。現在,你既然還不出這筆銀子,拿你的夫人抵債又有何不可。我這兄弟雖然粗魯了點,但是會疼人,你那小娘子跟了他,還不是吃香的、喝辣的。現如今跟著你,一天沒吃沒喝不說,還得天天擔驚受。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如果你答應,我就做個主,欠賬一筆勾銷。還另外給你一筆銀子,就當聘禮。”說完又衝著麻臉大漢說道:“麻三,你看這樣如何?”


    麻臉大漢聞言喜不自勝,學長衫漢子的語氣,文縐縐地道:“正是,正是!”


    何國君的身子仿佛被針紮一般,微微顫動了一下。接著,他掙紮著抬起頭,自淩亂的長發中露出半張被血糊住的臉,啞著嗓子艱難地道:“休想!”說完衝著麻臉大漢,奮力噴出一口鮮血。


    麻臉大漢猝不及防被噴了滿臉,頓時勃然大怒。


    隻見他雙目圓瞪,須發皆張,配上他那一臉的麻子顯得尤為可怖。人群裏有些膽小的不自禁倒退了一步。


    麻臉大漢醋缽大的拳頭一捏,隨著骨節的‘劈啪’之聲,高高地掄了起來。何國君見到他眼中強烈的殺機,幹脆閉上了眼睛。此刻,他的心中反而一片寧靜,也許就這樣一了百了也好。


    “手下留情!”


    就在這時,人群外擠進來一個窈窕的身影,飛快地跑到何國君身前,張開了雙臂護住了他,淚水漣漣地哀求道:“麻三爺,魯二爺!您們都是大人物,大人有大量。銀子我們很快就還,隻求再寬限兩天!”


    狂怒的麻臉大漢,乍見有人橫在麵前不由愣了一下,再猛然聽到這軟糯的聲音,不由硬生生收住了拳頭。定睛一看,正是那朝思暮想的何符氏,頓時整張麻臉上的麻子都在放著光。


    此刻這何符氏雖然一身粗布裙釵,頭上也隻是簡單地插了一根木簪,但一張清秀的麵孔卻依舊動人,配上那淚水盈盈的丹鳳眼,楚楚可憐的模樣遠勝翠紅樓的鶯鶯燕燕!


    幾個書生見到突然衝進來的何符氏,紛紛看直了眼。沒想到這個何國君看起來這麽窩囊,他的妻子居然這麽好看,也難怪那個大麻臉會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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