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的雲台比試,季脩寧屢次出蟒蛇鞭奪對手兵刃,而這一招也的確屢試不爽。


    所以,他認定這一次必定也是萬無一失。


    不過因他對“楚恪”的敵意尤其深刻,又對那把形製古怪的大刀有幾分忌憚,才沒有第一時間使出這最為得意的招數。


    季脩寧笑了。


    但他的笑卻在看見對手臉上的笑容時猛地凝固。


    楊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眼角微微上挑。


    這種笑,季脩寧再熟悉不過。這是一個勝券在握的笑容。


    楚恪哪裏來的自信?


    季脩寧問自己。不過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雲台的另一頭,楚恪的身影倏忽而變,突然模糊一團。


    季脩寧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麽一迴事,手中握著的蟒蛇鞭驟然間一緊,繃成了一條直線,而後傳來的是一股磅礴巨力,仿佛鞭子的另一頭拴著的,是一塊自山頂滾落的巨石。


    這股力道瞬間將季脩寧扯離了原地。


    “雲蒸龍變!”


    楊雋雙手握刀,逆著蟒蛇鞭的方向疾速旋轉,小小的雲台上頓時狂風亂舞,有如龍卷。


    登雲頂上眾人隻見雲台上陡然間卷起一陣颶風,霎時間,人影、刀影、鞭影難以分辨,不禁覺得眼花繚亂,甚至於一陣頭暈目眩。


    遠處的顧九辛卻雙眼睜大,露出一抹喜色。


    隨後,她又將雙目微微眯起來,似乎這樣能夠將風暴中的人影看得更清楚。


    升雲殿前的高台上,謝冕神情一變,驀地將手中折扇一合,腰也挺直了,眼中笑意斂去,看向那座雲台的目光也凝重了幾分。


    畢戈覆雙眉一挑,神色微動。


    衡一真人捋胡子的手一停,臉上難掩驚訝。


    原本目光落在東西南三方不同雲台上的長老和首尊首座們,此刻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東側第三座雲台。


    “這少年,天賦過人哪。”


    衡一真人歎道。就是靈竅不通。


    若虛真人沒有說話,隻靜靜地看著雲台上那股驟然而起混著萬屠刀黑色刀影的旋風。


    他們的修為遠超登雲頂上的眾弟子,自然能夠看清那風暴中央是何情形。


    那少年雙手持刀,雙腿旋轉不止,如同翻滾的層雲,洶湧的波濤。


    若虛真人雙眼一黯,神色莫辨。


    祝夕辭手扶著座椅的扶手,隻淡淡地往那邊雲台上瞥了一眼,又將視線移迴了夕辭峰這邊的雲台。


    這裏,兩個女弟子正鬥得激烈。


    季脩寧原擬將萬屠刀扯得脫手飛出,哪知楊雋竟能反客為主,自己瞬間便被這狂暴的颶風扯動,飛身而起。


    蟒蛇鞭是可以伸縮的,伸展到極致可達六丈多長。


    楊雋順勢將其在萬屠刀上繞了幾圈,季脩寧不可避免地就被套牢了。


    小小雲台中間卷起的颶風,眾弟子看不清是什麽模樣,卻能看見拽著蟒蛇鞭的季脩寧被扯得飛了起來,猶如一隻人形的大風箏。


    夕辭峰這邊的地盤上,許多妹子顧不得看夕辭峰這邊的比鬥,都望著旁邊的雲台掩嘴吃吃而笑。


    上次也是在登雲頂,同樣的地方,季脩寧口出狂言,惹惱了夕辭峰並一群準備投報夕辭峰的女弟子。


    要不是當時江臨仙已經出頭揍了季脩寧,這些妹子都準備自己擼袖子上了!


    此時見之前洋洋得意的季脩寧被玩得團團轉,個個樂不可支,笑得暢快。


    就連謝清眉都抿了嘴微笑。


    江臨仙更是半點不知含蓄為何物了。


    他被季脩寧的慘狀逗得一樂,噗一聲,險些噴了站在他前麵的人一脖子口水。


    江臨仙口中嘖嘖有聲,搖頭道:“這小子,深藏不露哇!”


    他一開始看到季脩寧沒有使出慣用的手法奪楚恪兵刃,還以為季脩寧學聰明了——楚恪手上力勝千鈞,季脩寧哪比得過他?


    跟楚恪比起來,季脩寧唯一的長處便是靈修,對蟒蛇鞭能夠如臂使指。


    看到蟒蛇鞭繞上萬屠刀,江臨仙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楚恪下手一扯,兵刃脫手的人就得是季脩寧!


    沒想到,楊雋的做法卻又出乎他的意料。


    雲台上狂風亂舞,季脩寧被拖著旋轉得如同一隻陀螺。


    中心處,飛旋不休的楊雋卻已漸漸放慢了速度。


    隨著萬屠刀轉勢漸緩,一圈圈纏繞在刀身上的蟒蛇鞭也漸漸飛脫出去,另一頭的人形風箏脩寧便被放飛得更遠。


    因緊繃著的力道放鬆,季脩寧的身體在重力作用下逐漸下墜,接近了雲台的邊緣。


    楊雋看準時機,雙手微微一送,蟒蛇鞭脫刀飛出。


    一直支撐著季脩寧身體的力量霎時間消失,他整個人連帶著蟒蛇鞭頓時倒飛了出去。


    登雲頂上眾人見季脩寧整個人砸下來,紛紛閃避,眨眼間便讓出了一片巨大的空地。


    季脩寧砰地一聲砸在登雲頂廣場中央。


    一直不曾脫手的蟒蛇鞭隨之而來,堆疊在他身上。


    眾人的目光都隨著他而動,但此時方真正看清他的形容。


    衣衫淩亂,頭發早已披散開來,麵白如紙,在散落的黑發映襯下,更顯得蒼白一片。


    “嘖,”人群裏,不知道是誰咂了下嘴,“他這樣子,是不是像鬼一樣?”


    又有人仔細看了一眼,道:“嗯,是挺像的。”


    眾人私語不斷,哪知季脩寧躺地上半天也不見動靜。


    “喂,他這不會是暈了吧?”


    “至於麽?當初銀河九天一試,他也過了一百二十鈞的啊!”


    “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麽看,又不是美人兒,有什麽好看的!”


    人群中又是一陣嬉笑。


    這些聲音,季脩寧都聽見了,可他寧願自己真的暈了過去,聽不見這些惱人的,讓人發瘋的聲音。


    他躺倒在地上,全身劇痛,渾身骨頭都似鬆散了一般,但他一動也不想動。


    失敗來得如此突然,還是以如此令人羞憤的方式,讓他措手不及,更覺沒有顏麵見人。


    被人用自己的蟒蛇鞭牽著當風箏放了幾圈,到底是幾圈,季脩寧自己也不記得了,隻記得風很大,刮在自己臉上如刀一般,這樣的際遇,在大庭廣眾之下,玄天門所有長老、首尊首座們,還有淩初山所有弟子,都看見了。


    被拋飛的一瞬間,季脩寧真想去死。


    但他怎麽舍得去死呢?


    季脩寧右手還握在鞭柄上,左手深深地摳著地麵,幾根短短的指甲瞬間折斷,五指在登雲頂廣場堅硬如鋼的地麵上劃出幾道嫣紅的血痕。


    他仰麵躺著,眼睛緊緊閉著,咬牙切齒。


    楚恪,楚恪!我如此辱我,我季脩寧必將你碎屍萬段!


    江臨仙欣賞了一迴季脩寧的慘狀,又望著楊雋嗬嗬而笑。


    這小子剛才那身法,嘖嘖,沒見過啊!楚恪啊,總能讓人出乎意料哪!


    江臨仙哪裏又能想到,蟒蛇鞭能纏繞在萬屠刀上,也是楊雋故意為之。


    以他遊龍飛雲的身法之快,倏忽如風雲聚散,又怎麽可能被區區蟒蛇鞭套住?


    季脩寧以為自己貓捉老鼠裏的貓,殊不知自己才是被玩得團團轉的那個,現在更是被放風箏一樣飛了起來。


    楊雋在登雲頂上閑逛了三日,季脩寧的每一場比試他都看了,對季脩寧慣用的招數早就爛熟於心。


    知己知彼,站上雲台之前他已是胸有成竹。


    之所以沒有如江臨仙所想速戰速決,一上台就將季脩寧撂倒,實在是因為,這樣……太沒有意思了!


    以他的速度之快,完全能夠在季脩寧反應過來之前將其掀飛扔下台去。


    不過,楊雋更想看到季脩寧從自信到絕望的巨大落差。


    季脩寧這貨就是個死變態,他最樂於欣賞對手失了兵刃手足無措的模樣。


    楊雋所做的,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示敵以弱,誘敵深入。


    楊雋抬手背擦了擦鼻尖,哥這個逼裝得還挺成功的。


    他站在雲台上,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遙遙看著躺地上裝死的季脩寧。


    怎麽樣,哥帶你裝逼帶你飛,爽夠了噻?


    眾人被楊雋越來越出彩的扔人手法一時震住,眼光都不由自主地順著季脩寧走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扔人的那個。


    迴頭一看,那人正咧著嘴笑呢!


    一口白牙,太陽底下明晃晃的,牙齦都快露出來了。


    我滴個娘嘞,知道你厲害了!


    鄭建拍了拍胸口,暗自慶幸。


    這貨真特麽兇殘!幸虧老子機警,沒跟這貨硬碰硬!


    不獨鄭建,此前與楊雋一同站在雲台上的三人均是同樣想法。


    就連熊運,都覺得楚恪對自己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楊雋是真高興。


    季脩寧看他不爽,他看季脩寧也沒好到哪裏去。


    雲台六戰,拍飛熊運那一下不是故意的,此後四個對手都先示弱告饒了,人還不是戰術上誘敵深入的示弱,是真不想跟自己打,自己追著人揍沒意思。


    就這個季脩寧,活該!


    楊雋覺得自己不打都算吃虧。


    靜悄悄朝雲台上翻了個白眼。


    真是的,白擔心了。就知道這人深藏不露,底牌還多著呢。


    靜悄悄正這麽想著,就見楊雋朝自己伸手招了招。


    “妹子,上來接我一下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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