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俠鎮中有一條小河穿過,自北麵密林向南,慢慢形成數十丈的河流,村民叫他百花河,向東麵拐了個急彎,承接蜿蜒而來的另一條河,水勢頓時開闊,匯入奔流不息的長江,向東奔湧而去。

    往北麵密林方向,有一段河水流勢緩慢,兩岸長滿常青植物,岸邊散布光滑圓潤的巨石,一座鎮中建築恰巧在這青翠中露出一角,風景十分秀美。

    一聲雞鳴,天空泛出魚肚般的色澤。溫潤的晨曦穿過層層樹葉,將薄霧撕開一條絲線,甘露瞬息在陽光下蒸騰變幻,讓這份秀美更添幾縷靜謐。

    突然嘩的一聲輕響,平靜的水麵被一蓬青絲擾亂。

    緊接著是一張蒼白而俊逸的臉。

    李特。

    他抹了抹臉上的水滴,雙手伏在岸邊巨石上,大口大口的喘息。他掙紮著爬上岸,跌跌撞撞的爬進樹林。

    他已經筋疲力盡,不過必須盡快找個地方藏起來,治療身上的內傷。

    若不是師父逼著自己學習五行之術,若不是自小生活在雷夏澤邊熟知水性,此刻恐怕已喪生星空劍下。他心下不禁駭然,確實沒有想到,星空竟然有如此強悍的實力。

    李特輕咳一陣,捂著胸口嘔出幾口鮮血,臉色慘白異常。他扶著樹幹慢慢向前挪動,每走一步似有刀尖剜入他的身體,讓他不由得眩暈起來。

    逆轉五行的反噬之力讓他的內息在身體內迅速亂竄,讓他全身如同支離破碎般疼痛。不過這股反噬之力隻是讓李特受了內傷,並未斷絕筋絡,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他扶著樹幹微微喘息著,臉上透出一抹苦笑。

    運用五行相生,讓自己腳下的土軟化,更讓植被下沉,轉換為水接通河流,在星空無堅不摧的劍氣下,土氣轉化的盾根本維持不了多久,自然迫得腳下土地坍塌,人也就落入水中隨波逐流。

    然,這卻是高深的五行之術,李特隻背過咒文,卻從來沒有施展過。

    那麽這次,算是上天眷顧了。隻道是自己的命不該絕於此地。

    可惜,卻和醉春風失散,同樣也和那少女失散。

    李特心下微有些苦澀,還有那個小孩子。

    如果說自己能夠聽師父的話認真學習五行之術,控製五行的能力再高一點,也許還可以帶出殘梁斷壁後那小姑娘吧。

    李特重重的歎了口氣,心下猶如萬蟻噬咬,帶著腐蝕般的熱和痛,仿佛要把他的精神折磨殆盡。自己竟不顧小孩子的死活,自行遁走。

    自顧不暇,何言顧他?

    暗紅的血液再次從胸腔噴薄而出,痛得幾乎讓他無法呻吟。他靠著大樹稍稍休息,調整內息。

    枝葉遮掩中,隱隱有一座殘破的舊廟,李特跌跌撞撞的爬起來,勉強向破廟走去。

    門上很重的灰塵,他勉強伸手一推,沒想這門竟是虛掩著的,他的身體再也無法保持平衡,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黴變氣味,他大口大口的唿吸著,讓自己保持清醒。

    就在這時,他聽到門閂放下的聲音,門突然關上。一雙腳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

    李特心下一沉,廟裏有人。

    一段紅色劍尖指向他,李特的心沉到最底,一如這荒蕪破廟中塵埃,散發出濃鬱的絕望氣息。

    紅色的劍,星空。

    他不由得一聲苦笑,現在,他最不想見到的就是星空。

    他慢慢用肘撐起一點點距離,慢慢抬起頭,忽然怔住了。

    那段紅色的,並不是劍尖,而是爪刺。那人不過是個桃李女子,膚色幾欲透明,及其白皙紅潤,宛如美玉雕琢一般。但更為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裝扮。緋色上衣極短,溫潤如玉的香肩外露,右邊肩膀刺著妖豔詭異的藤蔓,盤旋向下,開出朵朵星點。左手帶著柔軟的麂皮手套,腰間係著寬大的白色腰帶,上麵用金線繡著朵朵寒梅,每朵梅花中綴著小粒緋紅寶石,在身後係了個及長的結。緋紅下裙係於左邊,微露玉腿。赤著玉足,腳腕上帶著三四串紅白飾品,在中原,這種裝扮可不曾見過。

    李特略一皺眉,想不出這是哪裏來的一個女子。而她手上殷紅爪刺似血玉般光滑柔亮,卻比玉多一份凜冽森然。

    那女子也皺著眉,仿佛擁有極大的困擾,突然爪刺移開道:“怎地是你?那曳影莫非已死了去了?”她的聲音嬌俏無比,如幼童般甜美清純,卻又帶上濃濃的魅惑,不禁讓人沉溺於那溫柔嬌媚裏。

    李特沒有理她,慢慢靠著牆壁直起身子坐起,抬手理了理濕漉漉的亂發,試著調動內力,氣息一旦運行胸前就完全凝滯,痛徹肺腑,也就作罷了。

    女子也在另一邊坐下,仔仔細細打量著他。

    隔著一段距離,那女子拿出包袱,抽出一把古劍,細細的撫摸著,專注如同剛學會用劍,得到第一柄武器時的孩童,含笑的眼裏有著極為深邃的神光。

    那劍長約二尺,金黃劍鞘散發著無可言語的威嚴,仿佛天神憐憫世人,卻又執著於肅清世界,宛如執著祭獻的母親,孩子的每一聲啼哭都會讓她肝腸寸斷,卻為了愛冷靜的破開自己賜予的身體,升華孩子的靈魂。

    那女子見李特盯著古劍,聲音帶著惑人的媚意:“想必這軒轅神劍也是你所尋之物,你既救我一命,我也就讓讓你,劍就在我手裏,想要過來拿便是了。”

    軒轅劍!

    李特愕然,那女子的動作嫵媚至極,輕輕將軒轅劍捧在手中,望著李特輕輕微笑。然她的微笑是那麽的熟悉,仿佛在哪裏見過。

    李特沉吟了片刻,那劍仿佛擁有魔力一般,讓他不由得停止思考,慢慢走上前去。

    女子那張溫潤如玉的臉衝著他勾魂一笑,妖異的氣息頓時鋪天蓋地,把李特團團圍住。

    李特的手輕輕觸碰古劍,徹骨的哀傷無由來的割據他的心。

    為了一柄神劍。七俠鎮裏不知枉死多少人。星空的顛狂,醉春風的執意,曳影眸中的冷光,就連當時救那女子的依馥,暗中扣住女子的手勢,稍用內力女子就可立即送命。

    無論是富可敵國者,身懷異能者,春風得意者,翻覆雲雨者,在這場爭奪遊戲中,全都變得迷亂而癡狂。然而,最後當死神的身影出現時,饒是再強的高手,都不能與之抗衡。

    也許,最終裁決的正是死亡,人世間,最公平的,也是死亡。

    隻有到這個時候,人們才會放下一切恩怨情仇,剝離重重華麗或襤褸的偽裝,一如初生般迴歸同一條黃泉之路,誰也不能稍作停留。

    李特心緒蕩漾,難以平複。他似乎看到眼前景物鬥轉星移,漸漸變化,一條長長的土坡向前延伸直至天邊。

    天空一片混濁。不時有烏鴉拍打著黑色羽翼,掠過空中,留下一串淒厲如哭的聲音。土坡生著極高的蔓草,也是枯萎昏黃的。寂寥的山風卷起滾滾塵埃,哭泣,哀啼之聲迴蕩山際,充盈這片混沌之中。

    在這片緩坡上,無數攢動的影子,排成長隊,一個接一個,向前慢慢走去。他們的動作麻木,僵硬,仿佛失去了一切希望,放下了一切困苦,被無形的鞭子抽打著,一步步走向前方。

    蒿裏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亦何相催迫,人命不得少踟躕。

    李特仿佛跟著這群人慢慢向前走著,身旁充斥的腐敗氣息。灰色的人群中,他仿佛看到醉春風,依馥,曳影緩緩向前走著,還有他最敬愛的師父。

    這難道就是蒿裏之地?他們正是被鬼伯催促的陰魂,步履蹣跚的邁向荒山,走向無欲無求的永久解脫。兩旁景色變換,沉沉的黑色河流緩緩穿過,他們排著隊,依次登上一葉扁舟,走進杳不可知的黃泉。

    李特覺得非常疲倦,仿佛隨著那些影子,走了很長很長的路。終於,塵埃散去,他們已經到了蒿裏山腳,倦意如同潮水一般湧來,不可遏製。李特整個人向後仰,就要沉沉睡去。

    就在這一瞬,他心裏突然一驚,憑空出現女子及其妖媚的眼睛,她的眼角上挑,眸子似乎成灰色,正直直的盯在他身上,看上去頗有點詭異。他覺得有些不對,但全身力氣似被抽空,眼皮似有千斤之重。

    他強製睜開雙眼,恍惚中,仿佛看到身旁並排躺著青衫的書生,白衣的秀士。他們在他的眼裏化成很多道幻影,終於他敵不過浩瀚的倦意,輕輕的閉上眼睛。

    那股妖異的氣息漸漸散開,李特突然明白,原來那就是死亡之息。

    詭異無比,卻又動人無比。

    女子靜靜的看著地上躺著的李特,依馥,醉春風,輕輕的舒了口氣。她的笑第一次蛻出妖豔魅惑,透出淡淡的倦意。

    三個強敵,轉眼已成為刀俎上的魚肉,任她宰割。她不禁笑得有些得意,緩緩的從三人中間走過,不時伸出腳,去踢踢躺在地上的人,確定他們是否真的昏迷。

    她踢的並不輕,幾人的骨骼都發出輕微的悶響,但這三人依舊一動不動。

    她將爪刺拿在手裏,懸在幾人頭頂,似乎還在猶豫,應該先插入哪一個的胸膛。

    她腳下的正是依馥,她又抬腳踢了踢,臉上露出憾然的表情。她俯下身去,一把抓住她的衣領拖至身前,爪刺發出陰森的寒光,狠狠的刺向依馥咽喉!

    還要再依次除去李特,醉春風。那少年看似不更世事,卻有能力從星空劍下逃脫,白衣秀士雖不仙不道,但在強敵下仍舊淡定從容。留這二人在世上,隻怕會成為禍患。

    然後,就去找到黑衣的劍客,曳影……

    她的笑猶如天真的孩童,濃濃的溢滿整個臉頰。

    就在刺尖破喉的一瞬,依馥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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