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帶到第二日淩晨時,終於有輛馬車,將昏睡中的褚慎從兵營裏送了出來。


    跟著他一起出來的,還有一位老太醫。


    老太醫見了胡氏後,一臉凝重地吩咐著她:“褚校尉這次傷情嚴重,那肋骨差一點就插進肺子裏了,若是我晚去半天的功夫,骨頭位移,後果不堪設想。畢竟軍營裏麵不方便,沒有家裏人照拂周到。我看他無礙,便請蕭將軍發了軍牌,先讓校尉迴家休息,最起碼湯藥不會耽擱了。如今我用祖傳的法子,替他將斷骨固定好了,又給他喝了些鎮痛的麻散,這會子他也不會醒,少受些罪。記住了,一路馬車都要慢走,不可顛簸太甚。待到了家中,臥床靜養,明日,我再去你府上複診……”


    胡氏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趕緊記下。然後向老太醫千恩萬謝,便一路拉著褚慎的手,吩咐車夫一點點順著平坦的官道,入城返家。


    笑娘看著爹爹褚慎在昏睡中依然緊鎖的濃眉,心裏也終於可以長舒一口氣。不管怎麽樣,爹爹又熬度完了一道關卡,不至於早早撒手人寰了。


    待迴到家時,麻散的藥勁兒過去,褚慎也睜開眼醒了,隻臥在床上強笑著撫慰嚇壞的胡氏和喬伊。


    笑娘默默退出屋子,讓褚慎和妻女說話,她則帶著小丫鬟寒煙,親自上街抓藥,又去自己家的鋪麵,拿了鹿筋等一些滋補的山貨,還在街市上買了兩隻野雉準備燉藥湯。


    迴去之後,她讓董婆子專門燒了兩個炭爐子,又準備兩個大藥罐子,一起煎藥,免得藥汁接續不上,而廚房的大灶上也燉煮起補湯。


    光是一個婆子和丫鬟也忙碌不開,胡氏又要服侍不能動彈的褚慎。笑娘少不得親自動手宰雞,滾水燙毛、開膛破肚。


    等到第二日時,當太醫前來複診完畢,褚慎讓一直守在他身邊伺候茶水漱洗的胡氏,去將笑娘叫過來。


    笑娘忙碌了一個早晨,準備完一家子的早餐後,困頓得不行,隻喝了一碗粥就去睡了。忽然母親來叫,便以為褚慎有什麽不妥,連忙起來。


    待進了屋子,才看見褚慎一臉嚴肅,問她:“我剛才方知,那太醫乃是你請托了蕭將軍的人情,才帶入軍營裏來的,你……是如何去求蕭家出麵的?”


    笑娘若無其事地讓母親去夥房給父親盛碗熬燉好的雞湯,待母親出去了,她才一五一十地說出了自己說動蕭月河的經過。


    沒有辦法,自己在煙柳巷子裏鬧的動靜太大,她已經做好了盛家聽到傳聞悔婚的準備。總要跟父親交代了實情,讓他心裏有些準備。


    褚慎全程是瞪眼聽完笑娘的敘述的。他先前怎麽沒有察覺,這不聲不響的繼女竟然這般膽大。


    若是自己親女,他早就一嘴巴唿過去了,如今也是氣得一捶床沿,低聲道:“胡鬧!你怎麽能拿女兒家的清白去胡鬧!若是傳揚出去,你可還要做人?”


    結果這一下,氣力甚大,抻到了肋條,疼得他又是一縮。


    笑娘倒是一臉鎮定,隻對褚慎道:“爹爹您曾經讓女兒我上過家塾。我在家塾中聽過夫子提起一段《東周列國》。雍糾與鄭厲公共謀殺害他的嶽父。被她的妻子知道,便迴家詢問母親。她的母親說,未嫁之女,父有定而夫無定;已嫁之婦,有再嫁而無再生。於是她選擇了告發夫君,保全爹爹。我昨日聽聞爹爹受傷,生死不明,心裏隻想著要讓您活下來。爹爹危在旦夕,我哪裏會估計旁人的想法……”


    她說的這一段,其實還延伸出一個成語,那就是“人盡可夫”,全天下的男人扒拉挑選一下,都是可以嫁的,而父親隻有一個沒無可替代。


    笑娘當時聽了這段時,也覺得深有道理。是以麵臨這樣的抉擇,她也是毫不猶豫。


    褚慎聽完,半響不語。其實平心而論,別看他平日在家中言語上多偏頗笑娘,可是心中,卻還是掛念著喬伊多一些。


    對喬伊打罵不忌,是因為那是他的親閨女,罵她是希望她變好,自己當爹的,怎麽能不管教自己的子女?


    而對笑娘客氣些,是因為做繼父的,對繼女不好嚴苛。看似和藹,其實也帶著幾分疏離在裏麵。


    並非他偏心,而是人之常情。


    可是昨日,他躺在兵營裏,因為身負重傷不能起身喝水。兵營裏又因為太子遇險,人人自危,身邊竟然都叫不到人。


    那種被清晰的疼痛折磨的絕望,隻有經曆過的人才知。可就在他疼得快昏死的時候,太醫出現,及時給他診治。


    初時他還以為是太子感念,才派人來醫治。而今日聽了太醫之言,才知太醫能夠及時出現,乃是那個平日裏不聲不響的小姑娘,在最危急的時候,到處奔波,拿了女兒家最珍貴的名節去拚爭來讓他活命的機會……


    褚慎想罵笑娘糊塗,想狠狠打她一下,讓她記得疼,可是到頭來,卻因為她的那句“有再嫁而無再生”,先落下了昂揚男兒的眼淚。


    褚慎作為磊落的男兒,原本也是不是太看重禮教。要不然他也不會娶一個戲子出身的外室為妻。


    如今聽了笑娘對自己拳拳孝道之心,除了深深的感動外,倒是不再將擔憂盛家悔婚的事情放在心上。


    隻要有他在,女兒笑娘便衣食無憂,天下的好男兒多了去了,笑娘想嫁哪個就哪個。他就算傾其所有,也要給女兒爭取一份好姻緣。


    不過褚家父女的顧慮,顯然是多餘的。


    笑娘私闖胭粉巷子的事情,沒有半點風聲宣泄出去。


    而盛家劉氏聽聞了褚慎為了救太子受傷的消息後,也帶了補品瓜果,領著兒女前來探望。


    劉氏眼看著笑娘操持著家裏家外,皆是井井有條,而且因為褚慎受傷的緣故,那店鋪生意對賬一類,也是由著笑娘核對,心內真是暗暗詫異:褚慎竟然放心叫個繼女掌管家事?


    另外,從準婆婆的角度看,心裏倒是暗暗點頭,兒子將來娶了這樣能幹的婦人,倒是不用愁家業不振!


    褚慎又是天生的貴人命,如今救下太子,聽聞朝廷裏馬上就要頒發嘉獎,她來探病的這段時間裏,褚慎軍中的同袍和上級也是來往不斷,便是隱隱又再高升一層的架勢。


    劉氏如今倒是對這門親事越發的滿意,覺得兒子的眼光不錯,倒是找到了隱藏在糙石中的瑰寶一枚。


    因為家中事務甚多,笑娘和喬伊這幾日都歇了交際,不曾去各種茶宴露臉。


    不過諸位結交的小姐們,倒是紛紛寫信傳話,寬慰小友,傳達情誼。


    叫笑娘意外的是,那蕭家的千金蕭月柔居然也給她寫了信,隻是那信是掛羊頭賣狗肉,裏麵略顯瀟灑的字體,一看就不是女兒家的。


    蕭世子假托了妹妹的名義,給笑娘寫了這封信,大概的意思以邀功為主。


    隻說自己將胭粉巷子裏見過笑娘的那幾位粉頭安置到了外省。小廝更是被耳提麵命,不得走漏半點風聲,還請褚家大小姐安心則個。有他在,絕不叫小姐的名聲受了玷汙雲雲。


    總之,若是看書信內容,這是個磊落坦誠的君子。


    可是想到他做好事非要留下姓名,還假借著妹妹的名義,給一個有了婚約的女子寫信的行徑,又好像不是什麽正經的東西!


    第42章


    當然這不正經的書信,半個渣都不能留。


    笑娘看完後,想了想便將書信放在燈燭上燒得幹幹淨淨。然後便當此事過眼煙雲,也並無迴信表示感謝世子爺一類的舉動。


    笑娘覺得既然世子爺這般表示,便是決定暫時走一走好人路線。應該不至於臨時反悔,再揪了她小辮子一類的。


    畢竟她的好心提醒,也讓他蕭家擺脫了謀害國儲的嫌疑。


    和原著中一樣,謀害太子的事情,最後便是半和稀泥,不了了之了。


    雖然元兇為二皇子,可是這位皇子卻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芊惠貴婦所生。


    這位芊惠貴妃其實是聖上的表妹,是老太後的嫡親侄女。萬歲爺與這位表妹是青梅竹馬,那種兩小無猜的感情,豈是旁人能及?


    而芊惠貴妃又因為在二皇子年幼的時候,生病而死,萬歲痛失所愛,對二皇子也是頗多愛寵。


    隻是這愛寵雖多,二皇子卻並非王儲,時日久了,心內生出憤懣之情,加之又有先皇後的母族暗中支持,越發有恃無恐。


    所以就算事後查出元兇,萬歲爺也不打算聲張,隻是背後痛斥了二皇子的乖戾荒唐,將他遠遠打發到了風景宜人的滇西去做王爺了。


    處理完王室的一地雞毛,萬歲爺也終於空閑下來,褒獎一下救助國儲的功臣了。


    他那邊輕放了二兒子,大兒子卻還委屈著呢!為了體現慈父的仁愛,不可輕慢了國儲的救命恩人。


    萬歲在封賞前詢問過卓將軍,關於這個校尉的品行,善於做人的卓將軍自覺褚慎乃是被他慧眼識英才一路保舉上來的,自然是算得他的嫡係,自然是大大誇讚了一番。


    萬歲聽說此人武藝高強,為人忠信,且領兵有方後,朱筆一揮,擢升褚慎為禦林軍殿前副都指揮使,食四品俸祿,賞賜城東甲子胡同宅院一座。至於其他林林種種的恩賞不足一一細說。


    當聖旨下達的那一天,卓將軍一早就派人給褚家送了信,還派去了懂禮的管事指點著褚家的婆子灑掃院子,又教了褚慎二人規矩,還要提早備下犒賞宮人的封包。


    剛能下地的褚慎,在胡氏的攙扶下跪在鋪設的紅毯上接旨。從此褚校尉便一路扶搖,成了殿前副都指揮使。


    一時間,軍中前來祝賀的同僚又是如流水一般,從早到晚不斷。褚慎便是半臥床榻,接受著同袍大小之情,不可厚此薄彼,叫人覺得他一朝升天,便不念舊友了。


    因為萬歲賞賜了新的宅院,待得褚慎的傷養得半好時,倒沒有急著上任,而是帶著胡氏和兩個女兒去宅院逛了逛。


    跟他先前買下的鬧市裏的小宅不同。這城東甲子胡同是朝中大員的聚居之地,環境清幽不說,非一般外省的官員能落腳的。


    算起來,褚慎也算是這胡同裏官職最低的了。奈何他頂得是救國儲有功的名頭,是以萬歲親賞,應當應分。


    隻是這深宅大院可比褚家在鄉野時的還要大。從宅門到遊廊,再至庭院正房,還有一個帶著亭台樓閣的後花園子,看得胡氏眼睛發直,腳兒有些發軟。


    褚慎轉了一圈,發現家裏隻董婆子和寒煙兩個下人是遠遠不夠了。光是負責灑掃院子,修剪花枝兒的仆役,就要排出四五個了。


    所以除了看看各處宅院需要改建增補之處外,最要緊的就是要找人牙子選買些仆役使女迴來,才能將整個宅院調配起了。


    胡氏雖然廚下針線都是一把好手,可是對於掌家理財,梳理仆役的事情,實在是抓得沒有頭緒。


    褚慎如今也管不得庶務,雖然養傷暫時賦閑在家,可光是人情往來,就夠他應酬的了。


    他也知道胡氏不擅長這些,便跟她說,笑娘也快要嫁人了,這些個庶務交給她料理正可練一練掌家的能力。晟哥兒還小,她照顧好孩子便可了。


    胡氏聞聽此言,猛鬆了一口氣,隻將宅院庫房的鑰匙一並交給了笑娘,她隻管每日三餐給夫君和女兒燉煮補湯就是了。


    說實在的,這一攤子事兒若是真落到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身上,真夠喝一壺的。


    可是笑娘是吳笑笑,身為經濟公司的大老板,其實就是大小明星的總管老媽子。其實說到底,都是人事管理的那一套。


    雖然笑娘對古代深宅大院的事務不通,卻好在褚宅時剛剛立府,並無什麽舊朝的元老一類的老仆盤踞作怪,她隻是做好人事部的工作,選拔適合的仆役,召入府中再慢慢查看便好了。


    卓將軍府上倒是推薦了幾個卓夫人用著好的老人。可是笑娘卻趁著卓紅珊小姐過來透話的功夫,隻說老家有遠親要來投奔,怕是要給他們留下些位置,便婉言謝絕了卓府的好意。


    如今爹爹乃禦前的指揮使,官職不大,位置卻極為重要。將來恐怕要探聽爹爹口風,側麵打聽國家大事的不在少數,這時候不防範些,以後便要“千裏之堤毀於蟻穴”了。


    是以別人官家府中的仆人,她不用。那些在侯門府宅裏油滑慣了,被轉了幾手出來的,她也不用。


    待得人牙子帶人入府,給褚家大姑娘相看了一圈後,對於這個小姑娘的精明鎮定,也是頗有些印象。


    官家的人牙可不同於市井拐賣孩童父女的人販子。那可都是帶著衙門文書,選買的奴仆都要梳理清楚出身來曆的。一般人若是這些官家人牙的手裏選買奴仆,還要看看夠不夠品階位分呢!


    他們經常出入王侯之家,一來二去,褚家大小姐掌家的消息倒是漸漸傳揚開來了。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褚慎一路高走,連他家當初被隨風撿來的看門狗看上去,血統都名貴了許多,壓根看不出曾經流落街頭的痕跡。


    如今,巴結著褚家的人大有人在,哪裏還管得哪個是褚慎的親閨女,哪個又是繼女啊!


    劉氏如今可是在京城裏有臉麵了。


    雖然兒子還未出仕,可是誰都知道,她未來的兒媳婦可是禦前副指揮使的千金。


    而且為人能幹,在娘家掌管著那麽的府宅子。可見人品甚好,才得了父母的重視。劉家是褚家的姻親,兒子又是個能讀書的,以後的前程準錯不了。


    一來二去,連盛軒妹妹盛妍雪的婚事都水漲船高,原先看中的,劉氏也反悔了,覺得女兒還可以再高嫁些許。


    不過兒子的婚事卻要抓緊了。這些日子,劉氏可聽到不少的風傳,說是那笑娘被許多侯門夫人誇讚,直說這位姑娘的婚事定早了。


    劉氏可不想煮熟的肥鴨子跑了。就算兒子還沒有省試,可是笑娘早些嫁過來,也正好伺候盛軒的起居飲食。隻是到時候不準他們夫妻圓房,免得盛軒分心就是了……


    這麽打定了主意,劉氏隻待褚慎傷好,褚家搬遷完畢就提迎親的事情。


    而等笑娘將府裏的人事梳理清楚,內院管事和外院管事職責明晰起來時,已經兩個月過去了。


    爹爹褚慎的傷勢好了大半,雖然不可騎馬射箭,但是也能去宮中交接差事,熟悉下同僚部下了。


    申陽郡主家倒是會選時候,眼看著胡氏清閑了下來,便邀了她帶著兩位女兒來參加茶會。


    雖然此時已經是隆冬時節,但正是梅開得正好的時候。


    是以此番茶會的主題便是插梅映趣。因為恰逢外省的官員進京述職,也來了不少外省的官眷,一時間有不少臉兒生的夫人小姐。


    笑娘的插花一道,在經曆了幾次茶會,又加之卓紅珊小姐的捧場,已經芳名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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