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正年少,窗外草茵茵花兒笑,桌前的題海測試還沒了,若是敢早戀,老師的電話找……


    收起對青蔥美好的迴憶,笑娘看前麵的小姐妹們已經走遠,她手裏突然多了一卷字帖也不妥當,便交給身後的寒煙,讓她藏在拎提的衣袋子裏。


    待到了晚上,她才得空展開那字帖。


    嶄新字帖被素色的緞帶捆紮著,展開時,一股子新鮮的墨香味道迎麵撲來。


    再細細端詳那字帖後麵開版的年號月日,哪裏是書齋裏找到的落灰字帖?分明是前一天剛從書局子裏拓印出來的。


    笑娘來到這個時代也有一段時間了,自然知道這類孤本不輕易開印,可也有舍得銀子的,可以給書局下高昂的定金,買版拓印一份。


    她手裏的這本顯然便是這般來的,也不知盛軒學兄花費了多少月錢。


    一時間手裏沒有幾頁的字帖頓時沉甸甸的。


    自從她從父母那聽聞,要給自己相看人家以後,她的心裏便一直高懸忐忑著。


    褚慎是個見過世麵的,周遭的商賈人家的孩子,隻怕褚慎自己都看不上眼。


    笑娘也察覺出了繼父對盛軒的另眼相待,那等子的眼神,分明是嶽父大人在相看女婿。


    而且今日褚慎待盛家父子的熱忱,她在酒樓上也看得一清二楚,繼父的打算,簡直是不言自明。


    若是給喬伊相看,二人的年齡相差太多,而且喬伊還小,顯然不必這般急匆匆。


    如此一來,便是要給自己的了。


    想到這,笑娘微微歎了一口氣,隻怕嶽父的打算要就此落空了。


    那盛軒的顏很好,從老阿姨的眼光看來,也是心神蕩漾,荷爾蒙飆高。難怪原書裏的笑娘會蹂躪了他的身與心。


    從終身伴侶的角度來說,這麽纖拔挺秀,脾性純良的少年任誰都是要說好的,家世更是無可挑剔,母親和妹妹也是隨和好相處的。


    如果可以,笑娘覺得自己再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


    但是自從那次茶會後,研雪爽約,不再來找自己,笑娘便琢磨出其中的微妙了。今日褚家設宴,這麽大場合,也不見劉氏和盛小姐前來,便是有些有意疏遠的意味在裏麵。


    這種人情的遠淡拿捏,本來也是她的職場必修課。細細一想,再結合平日裏小姐們對盛家背景的言語,便能揣摩出來了。


    想到這,笑娘倒是歎了一口氣。古代的職業排序,本來就是士農工商。


    商人甚至排在了手工業者的後麵,屬於讓人輕賤的職業。若是書香門第,或者是像盛家這樣準備讓兒子考公務員的,還真看不上商戶人家。


    她經曆過一場失敗的婚姻。門不當戶不對,對於男女雙方來說其實都是一場災難。隻不過有人能在愛情的感召下,咬著牙挺過一輩子。有的人走到半路卻後悔了而已。


    既然如此,為何不看清楚,一開始便不要走在一起。


    再說笑娘並不覺得自己家輕賤。來這個世界挨過餓,受過窮的她,渴望肉食遠超過找個公務員男朋友。


    自己的繼父經商能賺錢,她也可以繼續在純玩團廝混,有何不好?


    隻是看來原書劇情的引力強大,讓盛軒見了她依舊情不能自抑,甘心踏入情劫。


    可她亦非原書女魔頭,怎能辣手摧草?


    盛公子這輩子有幸,不會讓她再糟蹋一遭了。


    這般想定,笑娘便將那字帖原樣合上,預備第二日交還給盛軒,斷了他的念想便是。


    可是第二日恰好趕上了孫先生休沐,書塾停課一天。


    笑娘見不到盛軒,卻被繼父叫到了書齋。


    昨日也是趕巧,盛軒將那卷字帖交給笑娘時,恰好被從胡氏房裏出來的褚慎從院牆軒窗裏探看到了。


    若是在早先,褚慎倒是樂見其成——小兒女自己有意,做父母的成全就是了。他一個軍營裏出來的漢子,壓根就不拘小節。


    可現在他知了盛家父母的意思,怎麽容忍那盛公子與自己的女兒私相授受?


    他雖然撞見,卻不好直接撞破,畢竟笑娘是個小姑子,還要臉麵,若是她對盛公子也有意,自己說得太過,她以淚洗麵,鬱鬱寡歡該如何是好?


    胡氏不是個能裝事的,又在喂奶。褚慎不想告知她,讓她心煩生火。


    這麽一來,褚慎一個昂揚七尺的男兒,竟然難得輾轉了一夜。


    但這事兒又不能遲疑,要盡早止損。


    於是褚慎斟酌了一個早上,命寒煙將笑娘喚過來。可麵對笑娘這麽個沉沉靜靜的小姑娘,他對付喬伊的那一套瞪眼睛喝罵,又是不好用得……


    笑娘從來沒有見過繼父如此雲山霧罩地閑扯,待褚慎一邊翻書現看,一邊說了第三個男女私相授受沒得好下場的典故後,實在忍不住了,幹脆替繼父點破。


    “爹爹,你可是看到了女兒有何不妥,想要指正女兒的不是?”


    褚慎長舒了一口氣,終於可以暢快說道:“那倒是沒有……隻不過我昨日無意中見盛家公子似乎給了你什麽……”


    笑娘倒是淡然一笑道:“盛學兄送了一套他家的字帖,給我和妹妹臨摹。隻是那字帖裏的字形太深澀,恐怕我和喬伊都臨得吃力。是以我本預備今日要還的,可是正趕上先生休沐,原還在發愁,如此一來,便請父親代勞了。


    說著,她命寒煙將那字帖拿來,遞呈給了褚慎。


    褚慎壓根沒想到繼女竟然是掰黃瓜蘸醬,這麽嘎嘣脆。一時間醞釀了許久的人生格言都沒法施展,噎在了嗓子眼處。


    他沉默了一會,道:“說起來,也是為父耽誤了你,我若非商賈,你該有個大好的姻緣的。”


    笑娘覺得母親胡氏這輩子當真是走運,從破廟裏救出了個磊落的君子。


    褚慎先是怕自己私相授受,如今又自責,顯然是在盛家父子那碰壁了,便將錯處歸結到自己的身上。


    若是不知他的背景,笑娘自然也無從勸起。不過這位原書英年早逝的將軍,馳騁漠北塞外榮光,豈是那幾個關內迂腐的讀書人能比的?


    是以她起身福禮。對著父親笑道:“大丈夫當蓋棺定論,豈可而立之年論成敗?父親您的前程還遠著呢,何必因為一樁原本就沒影兒的婚事,而妄自菲薄?”


    笑娘說完這話後,便告辭退出去了。


    她卻不知,自己這番話,卻是激起了褚慎心中的千尺激浪。


    當年,邊疆藩國爭端不斷,聖武皇帝親封自己的驍勇善戰的幼子霍裴平定禍亂。


    而後霍裴娶西域公主為妻入贅,獲先帝爺冊封漠北王立藩鎮,定屬國,用以牽製邊疆諸多勢力的互相傾軋,老漠北王連年征戰,卻換來大秦的邊境和平。


    “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但凡立誌從軍的男兒都知道,亂世生梟雄。是以當時的風氣便是前往漠北從軍,憑本事,為自己掙下一份家業。


    他當年也是如此,去漠北投靠了繼任的新王霍岩霆,得漠北新王的賞識,才可掙得一份家業。


    可惜大秦新帝對漠北頗多忌憚,更是惱火漠北王霍岩霆賢名遠播。


    新帝蓄意消耗漠北的實力,於是對於漠北王室內的同室操戈,也聽之任之。更是對弑兄繼位的霍岩雷交出僻壤三個藩鎮的行為大加讚賞,默認了他的名不正言不順。


    漠北如今奸王當道,再不是君子立身之地。


    他也是心灰意冷,加上要保全漠北正統王室的最後一點骨血,才返鄉經商。


    可如今,笑娘的那一句“蓋棺定論”讓他有些醍醐灌頂,自己尚是壯年,為何要甘心與算盤為伴?


    想到這次去京城時的一段際遇,一直遊移不定的褚慎終於痛下決心——他要應下白虎營將軍卓有良的邀約。


    第28章


    說起來,這個卓有良也曾是他的同袍,當年二人在邊疆從軍。


    隻是卓有良乃是戶部卓大人的庶子,被父親托人關照,在軍中待得也安逸,便自留在了邊疆的雁關,一路安穩升遷。


    而褚慎乃貧寒子弟,自覺在邊疆秦軍中混不出頭來,便化名去了漠北。


    至此二人分道揚鑣,各自有了一番際遇。


    私論起來,卓有良並無甚治軍的良才。可他有一樣過人的本事,便是會用人,又是個善於交際的人物,是以一路升遷,如今在京城駐防的白虎營為將軍。


    結果這次褚慎去京城送貨,恰好出街巡遊的卓將軍認出。卓有良對武藝高強的昔日同袍褚慎印象深刻。


    在聽聞他已經棄武經商,頗為惋惜了一番,二人寒暄幾句臨分別時,卓有良便對出身道:“若是褚兄有意,不妨來到我的營下,有卓某在,自有褚兄施展才能之處。”


    對於這話,褚慎原本也不過是順耳一聽,原不放在心上。


    他早漠北漂泊多年,如今娶了嬌妻生子,正是安逸的時候,為何要去軍營從兵吏熬起?


    可是這份安逸的心思,因為繼女婚事受挫,已經煙消雲散。他想了想,準備不日再去一趟京城,探一探自己的前程。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要幫著繼女斷一斷孽緣,將那字帖歸還給盛軒。


    當那字帖交換道盛家少年的手裏時,盛軒的臉色如同他穿的儒衣般,透著一抹不忍的慘白。


    褚慎緊繃著臉道:“你是孫夫子故交之子,是以我褚家的家塾自當向你敞開,莫斷了你求學之路。然後我家有兩個女兒,她們也要顧忌名聲,你雖說是好心借給她們字帖,若是被旁人看了,隻怕要閑語。我家笑娘也到了說親的年歲,萬萬不能被人汙了名聲,不然我這個當爹的第一個不讓!”


    盛軒聞言,一躬到地,向褚伯父賠不是,不過少年語氣堅定,隻對褚慎道:“是我思慮不周,沒有顧全貴府千金的名聲,以後再不敢這般……待得鄉試之後,我必定讓父親登門致歉……隻希望到時候褚伯父能盡忘前嫌,給小侄一個機會。”


    褚慎聽了這話,倒是意外的揚了揚眉。他聽明白了盛軒話裏的意思。這少年倒是鍥而不舍,想要在鄉試後,讓他父親跟自己提親。


    褚慎胸內一直積攢著惡氣,此時倒是毫不客氣開口道:“我一個商戶人家,怎麽好高攀將來的狀元郎?還是請你莫要折騰你父親了。”


    盛軒那日在酒桌上,自然也聽到了他父親與褚慎的言語,心知褚慎不悅了。


    可他依然堅持道:“小侄向來敬重褚伯父,從不敢輕看半分。大丈夫生立於世,自然是要順從父母,然而也要有所不聽,亦不可盲從。我父親言語不周,請伯父見諒。父母那邊,小侄也自會斡旋,還請伯父不可因為一時激憤,便拒了小侄……”


    麵對少年的天真,褚慎是又好氣又好笑。不過誰沒有年少輕狂時呢?他篤定這少年是擰不過他的父母的,既然如此,便隨了他自己去。但是敢再招惹他家笑娘,他便要打斷了少年的腿!


    這般想定,褚慎叫來瓦石工匠,將家塾與內宅的月門封上,又告知笑娘和喬伊兩個女孩,以後鑽心女學,這家塾不必去了。


    笑娘心知父親決定的來龍去脈,自然不會言語。而喬伊聽著不用讀書,也歡心雀躍。


    隻是隨風發現,自己的學兄麵對著石灰未幹的磚牆,竟然悵然甚久,幾乎泫然若泣。


    他拿了這事當新聞,告知笑娘,並問:“我看他平日學堂上總愛偷看你,是不是因為砌了牆,再看不到你,便傷心了?”


    笑娘正在幫他縫補上樹時刮破的書袋子,聽了這話,頭不抬眼不睜道:“你把這話學給父親聽,看他怎麽賞你!毛沒長齊的娃娃,都在瞎說些什麽?”


    隨風卻覺得自己並非孩子,隻挨擠在笑娘的身邊貼著她的耳朵小聲道:“我可不是娃娃,跟你講,我可比你見得多,厲害多了!我們漠北那邊,親嘴都是在營帳外,不避人的,鑽個草垛子就能看到……”


    熊孩子的話沒有說完,就被笑娘哄攆出了房門。


    褚慎不在,笑娘對隨風少爺略有不敬,隻中氣十足道:“若不是孩子,別見天的爬樹!總是讓我縫補!那猴子也比我厲害多了!拉屎放屁都不避人呢!”


    隨風見笑娘真生氣了,便衝著她一瞪眼,哼了一聲,抓起書袋子,一溜煙地跑沒影了。


    可惜中原內地風情保守,沒有幾個開放的草垛子讓他鑽,倒是耽誤了日後情聖男主的茁壯成長。


    褚慎這一走,可比上次日子還長。期間捎來書信,也讓人往家裏帶過東西,可是他在京城裏做什麽,連胡氏也不知道。


    待褚慎再迴來時,竟然已經是快要過年了。


    鎮子裏下了一場新雪,門前的厚雪堆積得差點沒過了膝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養帝(養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狂上加狂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狂上加狂並收藏養帝(養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