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告訴我你到底去幹嘛了!”何媽被磨得渾圓的指甲再次戳在何許人的額頭,刻下深深淺淺的月痕。

    何許人沉默了,雙手攥拳緊貼在褲縫外側,眼睛用力地克製著淚水的外湧。

    “你不說是吧?我來告訴你,你又發病了,你像個神經病一樣去到處勾搭男人,你還知不知道廉恥!”何媽的食指像一把尖刀直指在何許人眼前,似乎下一秒就要把眼珠挖出來讓他來看看那些令她難以啟齒的惡心事。

    “我不是神經病,我沒有病。”何許人平淡地吐出這一句話,眼裏沒有絲毫畏懼。

    “你……你就是賤,就是腦子有病,正常人哪裏會去喜歡男的!”何媽的胸口仿佛有一座激蕩著烈焰的火山,熔漿已經到了火山口,噴薄欲出,“我看你就是還要被送去學校裏治一治……”

    何許人的耳朵突然被母親口中的“學校”震得失聰,後麵那些話他一句也沒有聽清楚。母親的兩片嘴唇不厭其煩地相互拍打著,激動的口水裏噴出看不懂的字句,像演著滑稽的默劇。

    何許人不合時宜地笑了出來,上下眼皮一合,滑落兩行淚。

    “你們又要把我抓進去嗎?”何許人偏頭斜視著麵前的父母。

    “那你告訴我們那個男的是誰?把他找過來!”何成器看了一會兒才開口,他不知道那個所謂的戒網癮學校是否名副其實,但他還記得兒子走出那裏時的陰鬱。

    他真的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再去那裏接受治療,但如果何許人還要執迷不悟下去……何成器的大拇指在常年握筆形成的厚繭上磨損起來,暫時把心裏的想法壓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何許人不想讓父母知道徐然的身份,手下意識地捂上了口袋的位置,那裏裝著存有徐然信息的手機。

    何媽一眼就看見了兒子的動作,直接上手去掏他口袋裏的手機。可何許人的手就像牢牢焊在上麵似的,認她如何使力都不肯鬆手。

    “你鬆不鬆手?”何媽兩手掰住那隻護住手機的手,威脅道。

    何許人不作答,垂頭看地,手機依舊被他按在口袋裏。

    “好!”何媽突然鬆開手,沒了桎梏的何許人在慣性的作用下猛地歪倒在一邊。

    何媽走到電視櫃邊,何許人隻聽到一抽一關的滑輪聲。下一刻,何媽就捏著縫衣針蹲在何許人的身邊。

    “把手機給我。”何媽真的是到了氣

    頭上,不由兒子說話就開始在那隻手上下針。

    被針紮的疼痛是短促而頻繁的,何許人的五指攥得發白,最後從密密麻麻的針孔裏滲出鮮紅的血液,染得衣服也變了色。

    終於,何許人還是顫抖著鬆開了手,手機完好地落入父母手中。

    “密碼是什麽?”何媽接連試了幾串有可能的數字都顯示錯誤,直接開口問自己的兒子。

    何許人依舊沉默地盯著地板,拋光的大理石花紋上好像有比身邊發生的一切都要有吸引力的焦點,不可動搖地固定住他所有的視線。

    “直接用指紋解鎖。”何爸動手按住兒子的右手,用力之大仿佛擔心他再次反抗。

    何許人的大拇指指紋也鍍了層血紅,但這科技發展確實是厲害,隻是輕輕一靠,屏幕還是準確地識別解了鎖。

    何成器這才鬆開手,跟著妻子一起翻看著這部手機裏不可告人的秘密。

    “嗬!”何媽一邊翻看著短信,一邊不屑地發出嗤笑。

    何許人不知何時又跪立起來,隻是頭依舊低垂著,叫人看不清他的具體表情。

    “他叫什麽名字?”何成器看著這個未備注的號碼,準備給兒子最後一次機會。

    “我說了,我不知道。”何許人死命地攥緊右手,可早已幹結的血跡堵塞了針孔,溫熱的血液找不到出口來發泄他的憤怒。

    “可以,去大學長骨氣了!翻天了!”何媽氣得幾乎要咬碎一口牙。

    何成器很失望,直接撥打了那個號碼。

    “嘟——”等待不過幾秒,電話接通。

    “喂?許人?你怎麽這麽快就給我打電話了?你爸媽沒在家看著你嗎。”徐然的聲音被揚聲器擴大,客廳裏的三個人神色各異。

    “你是誰?”何成器打斷他輕快的語調。

    “你又是誰?你為什麽拿著何許人的手機?”徐然聽出了不對勁兒,反問道。

    “我叫何成器,我是何許人的父親。”何成器一邊說,一邊用淩厲的眼鋒剮過何許人的頭頂。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徐然緩緩開口,“叔叔,我叫——”

    何許人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在徐然報出自己的名字前瞬間暴起,怪叫著去搶奪著父親手中的手機。

    “啊——”徐然的耳邊是尖利的嘶吼聲,其中還夾雜著方言的謾罵。

    “何許人

    !何許人!何許人……”徐然不知道電話那頭發生了什麽,他隻能站在陽台邊對著收音口大喊。

    最後,所有的嘈雜聲都在一息間斷開。徐然“喂喂”大叫,通話顯示已經掛斷。

    紅豆顯然被徐然這暴躁的喊叫給嚇到了,蹲坐在他的麵前,尾巴也緊張地縮成一團。

    何許人氣喘籲籲地躺在地板上,身上是與父親撕打時發的汗。腿是疼的,被父親踹了好幾腳;臉是疼的,被母親扇了好幾巴掌;肚子也疼,被推開時撞到了桌角。

    何許人把滾燙的臉貼在地板上,滿意地看著在地板上四分五裂的手機,咧出一個笑。

    這樣就可以了吧?這一切都不會牽連到徐然。

    何許人被關迴臥室,整個人像脫了水一般有氣無力地趴在涼席上,唿吸間都隻有心跳聲在耳邊迴響。

    “好累。”何許人有一種來自精神的困頓感,隻說了兩個字就昏死般睡去。

    何許人醒來時還是有些頭暈目眩,右手這才後知後覺地脹痛起來,又癢又酸,還布滿了紅褐色的針眼。

    “……叔叔,你能不能讓我看一看何許人?我求求你了。”徐然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何許人忍著疼痛從床上迅速爬起。

    “徐然!”何許人一耳貼在門上,一手用力拍打著被鎖上的木門。

    何許人的動靜很大,客廳對峙的三人一時都被影響。

    “何許人!何許人!”徐然兩三步就跑到門邊,隔著門喊他的名字。

    門被用從外麵鑰匙鎖上,裏麵的人出不來,門外的人進不去,隻能不停地叩著這扇不薄不厚的木門。

    “你敢撞?”何爸用簡簡單單的三個字打住了徐然準備撞門的衝動。

    “叔叔,我真的很喜歡何許人,你們是不是又打他了?這都是我的錯,和他無關的……”徐然的手從門把手上鬆開,又走迴到何爸的麵前。

    徐然很高,一米九幾。

    何成器不高,一米七一。

    兩人大小眼對著,都是滿目血紅。

    “對不起。”徐然像一隻落敗的雄獅,後退一步,跪在何成器的麵前。

    “你這是幹什麽?你可不是我們兒子,我們受不住你這一跪。這要讓別人看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家又出了什麽不孝子呢……”何媽用手梳了梳淩亂的碎發,沒給跪著的徐然一個正眼。

    何成器就近坐在沙

    發上,看著這個和兒子一般大的孩子收斂意氣,挫敗地跪在自己麵前,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

    “你自己說說吧,你有什麽對不起我們的。”何成器從未有過如此明顯的衰老感,看著這個叫徐然的孩子和自己之間仿佛隔著時代的鴻溝。

    何許人不知道外麵的聲音為什麽突然消失了,他的心莫名其妙變得很慌,沒來由的慌。

    “爸!爸!徐然!徐然!”何許人的手拍得逐漸麻木,最後隻能用從未留長的指甲無措地抓著門。

    門外的徐然擔憂地迴頭看著何許人的臥室門,眼神很是不舍與猶豫。

    “繼續說。”何成器發聲,拉迴徐然的視線。

    何許人還是聽不清門外人的談話,木門的漆皮已經被撓破,地上是細碎的木屑,指尖也有擠滿指甲縫的碎屑。

    困意總是來得很突然,何許人眼皮無力睜開,再次倚著門昏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何許人是在一段碎碎念中醒來的。

    窗外的天已經黑得很深,門外的人卻一點也不疲倦。

    “……何許人,我走了之後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徐然的話讓何許人有些糊裏糊塗。

    “你說什麽?”何許人問,嘴唇又幹澀得起了一層皮。

    “何許人,我們分手吧。”徐然哽咽了,似乎在壓抑著什麽。

    “為什麽?”何許人用牙齒撕開死皮,腥甜的味道讓他格外清醒,“是因為我爸嗎?”

    “不全是,我想過了很多,我們可能真的隻是太年輕,所以還不能準確地分辨這種感情到底是不是愛。我們也許可以分開一段時間,認識更多的人說不定就能發現真愛。聽說你的初戀是我,這不好,我不是個好學生,也不是個好男朋友。”徐然轉了個身,直接坐著靠在門上。

    “你以前說的都是假的嗎?你說你愛我。”何許人摸了摸嘴唇,發現濕漉漉的不是口水而是血。

    “是真的,可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們現在也不過才活了這輩子都四五分之一。你學習多好啊,將來還可以當大記者,我也可以出國繼續學設計,將來當個設計師。”徐然頓了頓,沒有聽到門另一邊的聲音,“何許人,你在聽嗎。”

    “我聽著呢。”何許人狠狠抿著嘴唇,把流出的血水全部咽進肚裏。

    “我說,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可以嗎?”徐然的手緩緩貼上木門。

    “

    你也要離開我了嗎?”何許人的手也貼在門上,仿佛與徐然的重合。

    “對不起。”徐然又想起了不久前與何爸的談話和約定,擰了擰眉。

    “那好。”何許人輕飄飄地說出這句話,發現並沒有想象中的難。

    “那……再見,何許人。”徐然很想告訴何許人自己愛他,可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能說出口。

    “再見,徐然。”何許人失魂落魄地爬迴床上,把臉埋進枕頭裏又快速入眠。

    門外的人站了一會兒也離開了,何爸何媽就在隔壁的臥室裏靜靜觀察著徐然的告別。

    何家靜悄悄的,沒有痛唿與吵鬧。

    闔家歡樂,幸福美滿,模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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