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拿個快遞這麽晚才迴來?”何成器還是保持著中午兒子離家時的姿勢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

    何許人喉結滾動,強咽下一口口水才張嘴迴答:“哦,今天估計是又有什麽購物活動,快遞站人特多,我就先去邊上的書店看了會兒書。”

    “買的什麽東西?”何成器把正播放片尾曲的諜戰劇跳轉到下一集,目不斜視,隻留一個發禿的後腦勺對何許人施加著無形的威壓。

    “哦,也不是我買的,就是大學同學送的禮物。”何許人把漫畫書放到茶幾上,手指又開始絞著褲邊。

    何成器翻了兩頁,除了花裏胡哨的圖片就是一個難以辨認的簽名:“這怎麽還寫了名字?不是說禮物嗎?”

    拜徐然早年字跡潦草所賜,何爸沒有認出來這書上到底寫的是什麽。

    “哦……這是那個畫家的簽名,是我同學特意找的簽名。”何許人的手指上纏了好幾圈的褲邊,明目張膽地繼續說著謊。

    “這種書還是少看,沒什麽好處。”何爸的視線又被電視劇的槍戰場麵給吸引,沒再過多糾結這本“小人書”的事。

    何許人把書放在臥室的枕頭下,好像枕著它就會滲透出同樣冒險綺麗的奇幻夢境。

    褲兜裏的手機突然振動,何許人掏出來查看,是一條未知號碼的短信——“晚上出來嗎?去老浮橋乘涼。”

    這個沒有編輯姓名的號碼何許人再熟悉不過了,徐然,他不敢留下來的名字。

    何許人的指尖在屏幕上輕點幾下,嘴角微揚。

    “好。”這是鎖屏暗下去前的迴複。

    吃過晚飯,何許人找了個去書店買書的借口就脫身出了門。

    “要不我們先去看電影?”徐然看上去在小區外等了些時間。

    “不是說就去乘涼嗎?”何許人看了看手機時間,他不能迴去得太晚。

    “行,那我們走著去。”徐然打了個響指,示意何許人跟上。

    “嘁。”何許人雖然對徐然把自己當小跟班的行為表示不屑,但還是心情歡快地快步追上。

    “這條街都拆了?”何許人看著這一路的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文化牆,竭力迴憶著它以前的模樣。

    “不是早就說了要拆嘛,以前我們在這兒讀書的時候就發了通知……”徐然故意把步子邁得不緊不慢,卻總是先何許人半步,所以總是時不時迴頭看他。

    “感覺還挺陌生的。”何許人在一麵畫著臥冰求鯉圖的牆上多看了一眼,“我記得這裏的酸辣粉總是會多送一個鵪鶉蛋,你以前還一次性讓老板給你加了十個。”

    “有嗎?”徐然也看了那麵牆幾眼,似乎在迴憶是否有這一迴事,“我不記得了,我隻記得你很喜歡吃。”

    “你加完鵪鶉蛋之後就全部往我碗裏夾,我說吃不下了,你還是要給我……”何許人又想起了那時的情景,說著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裏原來有一家動漫周邊店。”徐然指著一麵牆比劃了兩下,“當時我特別喜歡一個勳章,可是最後一個被別人先買走了,可沒想到你平時悶聲悶氣的,一上去就拉住那個人讓他把那個勳章讓給我……”

    何許人環視一周,整條碧落路下街的熱鬧都變成了不可複製的舊日迴憶,隻有上半條街的老校區和書店在身後燈光如初。

    有些變化真的來得猝不及防,卻又早有暗示。

    “對了,我這些天騎車把我們這兒逛了幾遍,大橋前開了個動物收容所,要不要去看看。”徐然知道何許人一直很喜歡狗,所以篤定地用了陳述句。

    “是嗎?”何許人沒想到在他們這種小城市裏也能有這種地方。

    動物收容所的位置實在是有些偏,雖說就在離橋頭幾百米的地方,但並沒有什麽人流。

    “你好,你們是來收養的嗎?”一進收容所就有工作人員上前詢問。

    “暫時不,我們想先看看。”徐然迴答。

    “好的,如果你們有意願可以通知我們。”工作人員把他們帶到動物存放處。

    存放處是高低不一的籠子,兩邊都是各種貓狗動物,一見到人就激動地搖尾撓籠子。

    “你看這個,這麽漂亮的大金毛也有人舍得扔啊?”

    “這哈士奇該不會是因為太能拆家才被遺棄的吧?”

    “橘貓哎!將來肯定會是個壓塌炕的家夥。”

    徐然每經過一個籠子總要發表上三兩句話,順便和這些被他評頭論足的動物逗弄幾下。

    有一個籠子格外安靜,裏麵是一隻被削去右耳的德國牧羊犬,此刻正滿臉戒備地擠在籠子一角,看上去不易與人親近。

    “它是怎麽來這裏的?”何許人的聲音驚動了這隻德牧,它的尖牙也齜了起來,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這隻德牧真的可憐,原主

    人是個酗酒的,一喝酒就喜歡家暴。有一次為了保護小主人就去咬了原主人,結果被刀子削掉了耳朵,送過來的時候還被踢斷了腿,現在它原主一家都搬走了,所以就留下來了。”工作人員拍了拍籠門,示意它不要傷人。

    德牧的耳朵轉了轉,又收起牙趴迴了角落,看上去厭世得很。

    “這麽說它以前也總是被打?”何許人又問。

    “這種事有一就有二,它被送過來的時候才是最後一次鬧得大了,把原主人咬進了醫院。”工作人員似乎想到了什麽,歎了一口氣,“不過它的小主人很喜歡它,為了不讓它被殺掉就送到這兒來了。”

    “按理說這些沒人領養的動物不是會定時安樂死嗎?它看上去留了挺久的。”徐然把臉湊到這隻德牧的籠前,和它靜靜對視著。

    “按規定是這樣的,不過它的小主人常常會來看它,還會給收容所補貼些日常開銷,所以我們就把它留到了現在。”工作人員突然壓低了聲音,好像怕這隻德牧聽見似的,“不過,它小主人從年前搬家之後也就在也沒來看過它了,我們想著……最多留半年,再不來……我們也沒辦法了……”

    “沒辦法”的意思不言而喻。

    “我很喜歡它。”何許人也湊到籠前,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誰聽。

    德牧的眼睛與何許人對視幾秒又迅速耷拉下去,看上去委屈極了。

    “我也挺喜歡它的,要不我們領養了?”徐然看得出何許人對這隻德牧是發自內心的喜歡。

    “可是我們養不了它,我們不能常住這兒。”何許人在看到這隻德牧的第一眼就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沒事兒,養我家,我可以找保姆帶。”這種事哪裏能難得住徐然?

    “真的嗎?”何許人的眼睛瞬間亮起。

    “請問你們是準備領養了嗎?”工作人員問道。

    “嗯,就這隻德牧。”徐然點點頭。

    “好的,請你們跟我來……”工作人員帶著二人離開存放處,又告知了一大堆的領養所需證件和事項。

    一周後,這隻德牧還是被領養迴了徐然家。

    “爸,我去新華書店了。”何許人已經連續一個月出門去書店了,何成器也開始感到有些奇怪了。

    “今天太陽這麽大還出去?要不直接在家看書吧?”何成器在廚房裏洗著碗,從門裏探出頭勸道。

    “不了,

    書店裏有空調。”何許人背好包就出了門。

    等兒子出門好一會兒後,何成器才搖搖頭,把最後一個碗衝洗幹淨。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何成器匆忙把手上的水漬擦幹,劃開接通鍵:“喂?六子,打牌缺人?哎,我馬上來……”

    何成器騎著家裏的老電動車出門,沒成想這豔陽天才在頭頂曬了十幾分鍾就變了天,傾盆大雨轉瞬潑下。何成器想起家裏的衣服還沒收,隻好頂著雨折迴去。

    “劈裏啪啦……”雨水像氣彈一樣打在雨衣上,何成器的腳撐在柏油馬路上,眼神變得狠厲起來。

    對麵街角有不少人在避雨,裏麵就有自己的兒子,雖然躲在人群之後,可兒子的手居然緊緊牽著另一個男人,男人的手上牽著一條狗,兩人看上去親昵又自然。

    大庭廣眾!不知廉恥!舊病複發!何成器胸口壓著一團火,卻沒有過久地停留,直接騎車離開。

    何許人掙開徐然突然牽上來的手,故作生氣道:“有人看著呢!”

    “哪裏有人看?他們可全都背對著我們呢!”徐然眼珠一轉,瞄準蹲在地上的德牧,“就紅豆一個在看,要不要我幫你捂住它的眼睛?”

    紅豆是徐然給這隻領養迴來的德牧起的名字,何許人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給這樣一隻威風凜凜的大狗取這種感覺軟軟糯糯的名字,但當時徐然一臉神秘地說:“這是個秘密。”

    紅豆雖然隻剩一隻耳朵,但絲毫不影響它的英姿,此刻隻是一心一意地半蹲在地上守著自己的主人。

    “嗚……”紅豆疑惑地歪著頭,好像在試著理解主人說的話。

    “紅豆。”何許人小聲叫它的名字,俯身摸它的頭。

    紅豆立刻搖著尾巴站起來,眼裏都是顯而易見的喜悅。紅豆是一條受過傷害的狗,可它卻很能分辨善惡好壞,總是能最直接地感受到人的善意,然後愛著愛它的人。

    何許人迴家時,雨已經停了半個多小時,連馬路上的積水也被蒸發幹了,可家裏的那種黏膩潮濕又壓抑的氛圍還是讓他察覺到了不對勁。

    “媽,你今天怎麽迴來得這麽早?”何許人把背包放在鞋櫃上。

    “我不迴來我怎麽看我兒子啊?”何媽在接到丈夫的電話後就直接趕了迴來,此刻心中憤憤難平,折射到說話上也變得陰陽怪氣了起來。

    何許人心裏很是不安,但還是告訴自己要穩住。

    “你去哪了?”何爸依舊坐在沙發上,麵色平靜,隻有眉頭微微蹙起。

    “我去新華書店了……”何許人最怕這樣的父母,總是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審視自己,聲音也不自覺地失了底氣。

    “跪下!”何爸一聲怒喝。

    何許人即刻跪下,何爸何媽站起,像兩尊大佛立在他的麵前。

    何許人跪得很直,平視著被父母褲子阻擋的前方,獨獨不與他們直視。

    “我們送你去讀書,把你養這麽大就是教你約會騙人了?”何媽說著,一掌拍在何許人的額頭。

    何許人的身形晃了晃,額頭變紅,背依舊挺得筆直。

    作者有話要說:補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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