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盞茶的時間,林西爬到屋角,對麵直著一棵梧桐樹,目視一下距離,躍一躍應該能夠著。

    林西也未多想,躍身一跳,卻不知冬日樹枝枯鬆,易折,隻聽得哢嚓一聲,身形已往下墜落。尚未來得及有任何反應,人已落入一懷中。

    林西不用睜眼,也知道此人是誰。

    她靈敏地掙紮落地,抱拳冷笑道:“多謝公子掐著時辰去而複返,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告辭!”

    “等等,你叫什麽名字?”

    林西眼波輕動,臉色忽變,眼睛似看到了什麽用力一瞪。

    大塊頭迴過身去瞧,空無一人,心知上當,再迴首時,眼前的小丫頭已消失不見,啞然一笑:“功夫蹩腳,跑得倒快。”

    說罷,幾個翻身,人已躍出高府院牆。

    大塊頭一氣跑出幾裏,行至一座小宅子,翻牆而入,人剛落地,已有兩人圍上來。

    “公子,宮中有變!老爺讓你速速迴去,萬不能再耽誤了。”

    “備馬,我馬上出發。對了,去查了下高府可有個姓林的姑娘。”

    ……

    林西悄無聲息地迴了屋。今日表少爺沒有迴府,荷花姑娘守著正屋,房裏沒有人。

    她默默地換下黑衣,妥貼地收到包袱裏,坐在床沿喝了一盞熱茶,緩緩心神,把事情前後細細思了一遍,隨即倒床就睡。

    這一夜。林西睡得極不安穩。

    ……

    久雨必晴,午後的陽光斜照進窗戶,窗台上水仙開得正盛。幽幽散著香味。

    “小姐,小姐?”臘梅輕輕喚道。

    “啊,什麽事?”高鳶尾緩過神,茫然問道。

    臘梅把手爐塞到小姐手裏,笑道:“小姐,二小姐都已經走了!”

    “二姐走了?”

    高鳶尾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微卷。掩下了所有的心事愁緒。

    臘梅擔憂地看了小姐一眼。自打大小姐與崔家表少爺定婚的消息傳出來後,小姐便有些魂不守舍。茶飯不思。臘梅微微地歎了口氣。

    也難怪,府中三位小姐同歲,大小姐由夫人作主,婚事早早地定下來。且定的是崔家,表少爺又是這般豐神俊秀的人物,這讓府裏其它三位小姐如何能不羨慕?若不然,剛剛二小姐那一通牙酸的話,又從何而來?

    臘梅想了想,笑道:“小

    姐,船到橋頭自然直。二小姐胡言亂語,小姐不聽也罷。”

    高鳶尾麵上一白,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二姐那一番話。倒也並非胡言亂語。府裏四位姑娘,三位少爺,夫人雖說表麵上一視同仁。心裏難免分個高下。大哥,大姐是夫人身上掉下的肉,夫人私底下自然要偏心三分。二哥,二姐有朱姨娘作主,朱家又是官宦之家,婚嫁也不會差;三哥。四妹有何姨娘在,何姨娘雖說被禁了足。至少還有個何家可依靠。獨獨我……”

    說到這裏,似有一把無形的尖錐,直直地插入了高鳶尾的心口。再過一年她便十四了,按理也該論起婚嫁,偏偏這個時候夫人病了……她哽咽著說不下去。

    臘梅眼眶一紅,忙勸道:“小姐別急,夫人對小姐一向親厚,不會不管小姐的事情的。”

    “臘梅,母親的樣子,你也見到了,能不能撐到那一天,還不好說……再說,我這個身份,怎麽能跟大姐比!”

    高鳶尾微微顫抖的睫毛有些濕潤。

    臘梅一聽這話,有些著急,忙道:“高府四位姑娘,就數小姐長得最好。琴棋書畫,顏容德工也是小姐裏最出眾的,依奴婢看,小姐除了身份上沾個庶字外,旁的哪點比不上大小姐?”

    “臘梅,我若隻是個庶出倒也罷了,偏連個兄弟,娘家也沒有。別說是大小姐,其它姐妹,我比得過哪一個?”

    高鳶尾一改往日沉穩內斂,言辭鋒芒逼人。

    “小姐?”

    臘梅被睹得嚴嚴實實,半天說不出話來。

    高鳶尾淡淡一笑:“你也不必勸我,都說人各有命,往常我還不信,總以為琴練得時間長些,規矩學得好些,在嫡母跟前聽話懂事些,便能入了父親,母親的雙眼。現在看來,有些東西,便是我再傾城絕色,再知書達禮,再孝順本份,都是求而不得的。”

    臘梅跟著小姐這些年,頭一迴聽小姐說起這些,隻覺得心下酸澀。

    自家小姐命運不濟,托生在夏姨娘的肚裏。偏夏姨娘生下小姐沒多久,不知何故看破紅塵,吃起齋念起佛來,俗世一概不管。任小姐孤零零的在這深宅大院裏苦苦掙紮。

    夫人見小姐乖巧可憐,從小養在身邊,比著府裏其他兩位庶出的姑娘,偏疼不少。小姐有了夫人明裏暗裏的庇佑,日子倒還過得去。

    原指望著夫人看在小姐這些年孝順的份上,指戶好人家,謀個好姻緣。哪知夫人前幾

    年身子就不大好,請醫問藥一日也沒斷過。出了海棠一事後,更是一落千丈,府裏甚至連後事都預備起來了,早晚是要……

    老爺年紀尚輕,再娶是必然的。且不說府裏已有三位姑娘住下了,就是兩位姨娘也一刻沒停過扶正的心思。若娶的是崔家的兩位姑娘倒也罷了。若娶的是旁人……

    小姐失了依仗,又無兄弟姐妹可以幫襯,別說是姻緣了,隻怕往後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臘月想到此,躊躇了一會,才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依奴婢看,夫人把崔家兩位小姐留在府裏,便是希望她百年後,老爺能娶崔府的姑娘為妻。如今大大又把大小姐許給了崔家,小姐細細想想夫人如今的舉動……”

    萬般思緒湧上心頭,高鳶尾很快就醒悟過來。

    大姐的婚嫁已塵埃落定,夫人心頭的一塊大石落地。大哥是高府唯一的嫡長子,又有崔家這個強大的舅家作幫襯,其婚娶無需夫人多操心。隻要父親的正妻之位還姓崔,以夫人對她的疼愛,無論如何也會替她著想一番。

    唇邊綻出一絲笑意,高鳶尾柔聲道:“二姐這幾句話,倒讓我著了魔。”

    臘月冷笑道:“小姐別聽她的,她這個時候跳出來,無非是看著何姨娘不行了,老夫人偏又把娘家的侄女接到府裏,便想讓你一道幫襯著替朱姨娘說幾句好話,她也好擺脫那個庶字。”

    高鳶尾目中晶瑩閃動,淡笑道:“大人的事,哪是我這個做女兒的能插得上嘴的。我隻曉得求老天保佑夫人平安順遂,長命百歲。臘月,去跟小廚房說,從今天開始,我吃齋一個月,替夫人祈福。”

    臘月忙笑道:“小姐替夫人做的那幾件衣裳,也該快些了,再有兩個月,便要過年了。夫人若穿上小姐親手做的新衣裳過年,心裏頭不知道有多高興。”

    高鳶尾嘴角輕挑,若有所思的“嗯”了一聲。

    ……

    夕雲院裏,崔氏看著女兒嬌羞的模樣,笑得心滿意足。

    高茉莉坐在床沿,臉漲得通紅,手死命地絞著帕子,嗔道:“母親!”

    崔氏輕輕往後仰,蒼白死寂的臉上,一滴清淚劃過。

    高茉莉見母親落淚,心頭一急,又喚道:‘母親?”

    崔氏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母親這是心中高興。我兒的終身大事定下來,母親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便是立時三刻去了,也心安了!”

    高茉莉急得眼

    淚直淌,泣道:“母親何故說這樣的話?母親必能藥到病除,康健長壽。”

    崔氏點頭笑道:“不說,都不說了,母親定能見到我女兒披冠戴霞,十裏紅妝的那一刻。”

    “大少爺來了!”劉媽媽的聲音剛落,簾子被高高掀起,一身錦衣的高子瞻含笑信步而來。

    母女倆迅速拭了拭淚。

    高子瞻走到床前,嘴角上揚,喜道:“恭喜妹妹,賀喜妹妹!”

    “哥,你再說,我便不理你了!”高茉莉紅著眼睛含羞嗔道。

    高子瞻盯著妹子嬌好的容顏笑道:“傻妹子,這是天大的喜事,有什麽說不得的。瑾辰這個妹夫,哥哥極為滿意,日後哥哥定要風風光光地把你嫁到他家!”

    高茉莉躁得麵紅耳赤,跺了跺腳,嚶嚀一聲撲倒崔氏懷裏。

    “母親,哥哥欺負我,你也不管管!”

    崔氏見一雙兒女當著她的麵打趣,心頭歡喜萬分,撫著女兒柔順的發髻道:“果然是個傻孩子,你哥那是喜歡你。這世上,除了父母外,也隻你哥哥,是真心實意地為著你好。”

    高茉莉心下歡喜,卻又耐不住臉皮兒薄,從崔氏懷裏鑽出來,嘲大哥嗔看一眼,跺腳便迴了房。

    高子瞻等妹子走後,揮退了屋裏眾丫鬟,接過水仙端來的藥盞,親手喂崔氏吃了半盞。

    崔氏用過藥,嘴裏泛著苦味,歎道:“昨兒瑾辰沒迴府?”

    “母親,舅舅說是要帶瑾辰拜見一位同門。今兒應該迴府。”

    崔氏用過藥,嘴裏泛著苦味,歎道:“聽說這兩日江楓院書房裏的燈,總要亮到四更天?”

    高子瞻一驚,心道母親雖然病重,隻這高府上上下下哪一件事情,都瞞不過她。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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