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世代鼎貴,人才輩出,曆經兩朝。前朝時,受皇家寵幸,致使百官爭相攀附,真可謂是高門望族,數世昌盛。

    如今崔氏子弟大多隱退,教書育人,卻仍保持著最高門第的地位不墜。

    當年的天子之師淩雷年輕時曾拜崔家先輩為師,與祖父是師兄弟關係。按師門輩份,當今天子,見著崔家輩份最高的祖父,應恭敬的稱唿一聲師叔。

    崔瑾辰念及此,謹慎道:“父親,如此說來,京城的水應該不深。”

    崔榮軒看著他,瞳色漆黑得像墨般濃重。

    “現在看來,確實不深,皇帝對崔、高兩大世家,仍是念舊情的。隻是中宮那位是何心思,為父著實猜測不透。”

    崔瑾辰不屑道:“一介女流,父親何需再意!”

    “非也!”

    崔榮軒搖頭道:“倘若是其他女子,倒也罷了。當今中宮,並非俗女子,你隻看她出身貧賤,無名無份地跟著皇帝這些年,到頭來卻力排眾議,坐上鳳位,便知其人之厲害。”

    “再厲害又能厲害到哪裏去?父親無須杞人憂天。兒子隻想知道既然兩位姑姑已經進了高府,又何必再讓我與表妹定親,如此舉動,豈不更惹人猜忌。”

    崔榮軒默不作聲,許久才道:“子瞻是高府長子長孫,他的婚事,太過引人注目,高老太爺勢必慎重。而茉莉是個女子。你又非崔家的接班人,你與她定親,是為了卻你姑母遺願。”

    崔榮軒眼波微轉。下麵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

    父親之所以應下茉莉的婚事,一則是為了淑蘭,更深的用意是倘若崔家兩位姑娘不成事……高家身處天子腳下,高居相位,權利非常。

    況子瞻這孩子,麵相不俗,將來必是龍鳳。接掌高府。淑蘭一旦過世,崔、高兩家能維係的。也隻一雙子女。茉莉是子瞻的親妹子,兩人從小親厚,以他的性子,必會多加照拂。這門親事也是為了崔家在京城留下一條後路。”

    崔瑾辰看著說話密不透風的父親。臉上拂過一絲傷痛。姑母的遺願,卻要用他的一輩子去了卻,雖然他從小就知道崔家兒女的婚事由不得個人,落到他頭上的時候,心裏多少有些不甘。父親甚至連問都沒問他一聲,便作主為他訂下了這門親事。

    崔榮軒似知道兒子心中所想,冷冷道:“你既生在多情薄幸的崔家,無可選擇。這個姓氏意味著什麽,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你享受這個姓氏帶來的

    崇高榮耀,必然要為這個姓氏做出貢獻。人生在世。有所不為,自當有所必為。此事,不容你旁生枝節。”

    “三兒!”

    崔榮軒輕輕一歎,聲音軟了下來。

    “於公於私,這門親事對你都是有利的,你不看旁的。隻看你姑母的麵上,都應該應下。”

    崔瑾辰咬了咬牙。誠心實意道:“父親,兒子隻是覺得年歲尚小,未建一番大業,便早早定下婚事,心有不甘。”

    崔榮軒悠然歎息:“崔家子弟,無須建功立業,隻要讀書做學問,教書育人,安分守己。崔家百年世家,已然顯赫,若再錦上添花,便是禍事!”

    崔瑾辰並非頑劣,單單幾句提點,心下便已想通。更何況兩家聯姻已成定局,又豈是他一個小輩幾句反抗,便能反抗得了的?當下穩穩地低下了頭,恭敬道:“兒尊父命!”

    ……

    子時,夜色深濃。

    高府諾大的府邸一片寂靜。

    一個纖細的身影輕巧地翻過茗月軒的院牆,四下張望了幾下,遂朝著府邸最深處快速地跑去。

    冬夜的雨雖不大,卻密,打在人臉上,夾著寒風,絲絲的疼。黑影在一處院落門前停下來,隻見她不慌不忙地順著那院子轉了一圈後,翻身爬上了院牆外的香樟樹,朝院子裏看了幾眼後,翻牆躍了進去。

    黑影剛穩穩落下,卻聽得吱呀一聲,正房門被打開,一個身材苗條的丫鬟披了件襖子,手裏拿了個盆出來。

    黑影顯然未料到此時還有人出來倒水,閃身躲進了邊上的灌木叢裏。許是到了一處安全的角落,黑影長長地籲出口氣。然這口氣尚未籲完,那黑影突然渾身一僵,目光落在了身側。

    暗夜中,一雙閃著亮光的眼睛正盯著她瞧。黑影悚然一驚,張嘴欲叫,一隻手已悟住了她的嘴,另一手摟住了腰。

    “唔!”

    一股雄性的氣味撲麵而來,林西嘴角抽搐,拚命掙紮。

    “別出聲!”

    似有腳步聲漸漸逼近。

    “聲”字還未說完,一盆水從天而降,那黑衣人猛得把林西壓倒在身下,巨大的身形擋住了大部份的水,隻有幾滴濺落在林西未有任何遮擋的臉上。

    刺骨的冷水令林西打了個激靈,她瞬間出手,一把扯下黑衣人臉上的黑布。

    時間便在這一瞬間停止。

    竟然

    是他!

    他怎麽會在這裏?

    ……

    刹那間,林西心頭湧出無數的念頭,其中最強烈的一個念頭是,月黑風高夜,正是殺人埋屍時。

    原來黃曆這玩藝,也是可以忽悠人的。

    腳步聲漸行漸遠,門呯一聲合上。

    林西扯出一個無辜的表情,看了看兩人此時的身位——男上女下,果然經典!而後,她如願地看到男子眼中閃過一抹驚色。

    “是你?”

    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西心下一陣沮喪。他居然認了出來。

    “真是巧啊,又遇見了!敢問公子貴姓!”

    “你是誰,為何以假麵示人?”很顯然,眼前的男子並不吃林西這一套,目露兇光。

    “我說公子,同道中人,何必追根問底。你看這樣好不好?看在我讓你一方硯台的份上,咱們互不幹涉,和平共處如何?”

    林西循循善誘。

    眼前的男子正是在墨香小院裏,用一千五百兩銀子從她手上搶得硯台的大塊頭。

    林西迅速地分析眼下的形勢,覺著與其兩敗俱傷,不如握手言和,因為她清楚的知道,以她三角貓的功夫,在此人手下,過不了一招。

    大塊頭長眸微眯,顯然心中正在作著掙紮。

    林西不給他時間,輕道:“我這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健忘。公子你呢?”

    身下的女子身量未開,卻眉目如畫,眼中雖有擔憂,卻不見多少害怕。

    大塊頭麵色一緩,沉聲道:“林姑娘,我最大的好處,也是健忘。”

    林西心下長出一口氣,赧羞一笑道:“想不到與公子有相同的特性,真是……件極好的事。公子你看……”

    大塊頭未等林西說完,渾身一抖,抖下無數水珠,然後長臂一夾,縱身躍上牆頂。

    林西似隻小雞般被夾在大塊頭的胳膊下,幾個起伏之下,人已經被輕輕放置在不知道哪個院落的屋頂上。

    大塊頭脫下濕的黑衣,露出內袍,對上林西的眼睛,林西尷尬地偏過臉。

    大塊頭仔細看著林西的臉,半晌道:“哪個是真容?”

    林西捂著呯呯直跳的胸口,不假思索道:“你如何瞧出來的?”

    “眼睛!”

    原是如此,怪道有人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林西深喘兩口

    氣。

    大塊頭冷笑道:“身手如此蹩腳,居然也敢學人做賊。世風日下。”

    林西臉紅得像煮熟了的螃蟹,嘴硬道:“身手如此矯健,居然也來做賊。世風日日下!”

    大塊頭眼中閃過嬉笑,不動聲色道:“前些日姑娘讓硯,今日我替姑娘擋水,咱們兩清!”

    林西心思全不在這上頭,她正在思慮這高高的屋頂,她如何才能不驚動旁人地落下去。

    林西的手腳功夫確實有些不堪,攀個牆,爬個樹,逃個命什麽的還拿得出手,稍有些難度的,便要了她的命。像大塊頭這等嗖一下便能飛簷走壁的,林西實不敢想。

    哎,在高府四年,居然沒被人發現,實屬好運啊。

    大塊頭見她默不作聲,一雙眼睛盯著地上看,不由笑道:“放心,我一會送你下去!”

    林西白了他一眼,故作鎮定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大塊頭聞言一愣,提氣,雙腿輕點瓦片,人已消失不見。

    “哎!”

    林西大驚之下脫口而出,感覺不對,忙用手捂住嘴,低聲咬牙道:“爺爺的,言而無信,小人也!”

    此時,故作鎮定已無用處,那大塊頭沒一把拳結果了她,已是放她一馬,倘若再驚動了府裏看院,便得不償失,當務之急,看能不能找顆樹爬下去。

    林西躬著身爬了兩步,才發現在斜頂的瓦片上行走,十分不易,想著原是那大塊頭把她帶上來,又棄她而去,不由心下大恨。索性坐下來沉思。

    這大塊頭深更半夜到高府做賊,所為何事?

    能大手筆買端硯的人應該不像是缺錢?

    這麽說來,也是如她一般來尋東西的?他難道尋的也是那樣東西?老爹可沒說那東西值錢啊?

    這大塊頭身手敏捷,功夫了得,帶有些外鄉口音,到底是何方神聖?林西靜思半晌,卻一無所得,心道還是下了屋頂再說。l

    ps:天氣驟寒,望書友們極時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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