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平扶著帶有細密花紋的欄杆,正饒有興趣的看著樓閣下的山林,想到:鄴都和北邊的氣候差距竟如此之大,長春宮那裏已經深秋時候,這裏卻還有著幾許綠色。北方的秋季的確頗有滋味,當淺綠、深綠、金黃、豔紅以及紫色的葉子同時掛在樹上的時候就不能不令人感到驚奇。


    正出神的時候,聽得一陣腳步傳上樓來,剛迴頭便聽見爽朗的笑聲“麟兒你總算是迴來了,道士終於當不下去了吧”。來人乃一豐神俊朗的公子,雙目炯炯有神,此人弱冠年紀,卻穿著白色蟒袍,帶著金冠玉帶,身後跟著四個帶刀侍衛,盡顯尊貴。


    樂平也咧嘴一笑,雙手長揖笑著道“草民樂平,拜見太子殿下”。那公子赫然是北周當朝太子姬揚,隻見他笑罵道“你啊,要真是庶民見了本宮,隻打個揖那是要問罪打板子的,可不是你這般敷衍了事”。然後又對那幾個侍衛說道“你們去樓下守候,沒有本宮的命令,不許任何人上來”。侍衛領命而去。


    樂平歎口氣說道“還是你東宮太子氣派,到了我家的山莊比在自己的老窩裏還威風”,隨即道“略備水酒,請殿下賞個臉吧”。姬揚哈哈一笑“你麟兒的臉當然是要賞的嘛”。


    樓內對著群山的一邊早已擺下酒菜,二人坐下後樂平一邊為太子斟酒一邊說道“小時候懵懂無知便罷了,如今殿下卻是不能再唿我小名”,太子姬揚笑道“怎麽,你這小名可是我父皇親自為你起的,君子無故玉不去身,更期待你是樂家的麒麟兒,這人們唿你玉麟郎,本宮可是羨慕的緊呢”,“可是雄性稱麒,雌性稱麟,總之以後不許叫了。”


    太子笑了笑沒有接話,頓了頓又緩緩說道“六年了,你還記得咱們的約定嗎”,樂平平靜地迴答道“待我藝成歸來之前,你若能入主東宮,我便加入你的麾下,助你一統天下;如若不能,我便助你入主東宮”,頓了頓苦笑一聲道“我那時候是不是傻,居然答應你這麽多,怎麽看都是我虧了”,姬揚笑的更歡了,極為得意的搖頭晃腦說道“本宮不才,三年之前便受封太子,看看,哥哥我待你多好,幫你剩下不少力呢”。


    樂平輕蔑一笑,說道“殿下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了,你這個太子之位,怕是沒那麽穩固吧”,姬揚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嚨,臉一黑說道“你小子雖然不在鄴都,消息還是很靈通的嘛”,樂平不以為忤,笑笑說“殿下過獎了”,然後臉色一肅說道“不過詳情還得殿下仔細說下”。


    姬揚歎口氣,將杯中玉液一飲而盡,說道“其他倒還好說,就是我那三弟實在是太能上躥下跳,小時候和你我幾個倒還可以,也不知他母親那個妖精怎麽調教的他,越大心思越多,如今已經很明顯的開始要跟我搶班奪權了,不對,是已經開始搶班奪權了,如果不是因為我是嫡長子,怕是也沒這麽容易就得了太子之位”。


    樂平聽著他的講話差點沒把剛下口的葡萄釀吐出來,好不容易嚴肅起來的臉又垮下來了,鄙夷道“你行啊,名目張但地管自己老子的女人叫妖精,人家那可是賢妃好嗎,背後站著的可是咱冀州豪族趙家,賢妃的哥哥可是當朝吏部尚書,你就這麽詆毀人家,小心被皇上扒了皮”。


    姬揚挑了挑眉毛,愛玩鬧的性子發作,笑嘻嘻的說道“他老趙家厲害,厲害的過你們老樂家?,數遍冀,幽,並這三州,有幾個是能和你們老樂家掰腕子的?你可別忘了,這要論起輩分我得管你娘叫聲姑姑吧,你得管我父皇叫聲舅舅吧,我祖母跟你祖母是姊妹吧,你這個樂小侯爺不幫我幫誰”。


    樂平撇了撇嘴,說道“別貧了,樂家雖有權勢,那也都是國君給的,全鄴都的人都以為我還在半路上,你今天秘密來見我不是為了耍嘴皮子的吧”,姬揚道“那是自然,今天本宮可是求賢若渴,來聽聽你這位北周出名的神童這六年學到了什麽,不知賢弟何以教我”。


    這便是很明顯的考校了,樂平迴想起父親信裏對他說起的話“若是見了太子,便是進了黨爭之局中,若是進了黨爭,那便要占得先機,你和太子私交雖好,卻不足以成為黨爭的籌碼。你手裏真正的籌碼隻有兩個,一是咱們樂家,二是你自己,樂家勢力已是百尺竿頭,若想再進一步,便要看你的了”。當樂平看到信時,內心也是憑生一股豪氣,樂家百年基業,北周的錦繡河山,終於要有自己的身影了嗎?


    迴過神來,樂平喝了一口葡萄釀思索了一下說道“就從殿下那個不是問題的問題開始吧,殿下問我北周內能和樂家掰手腕的世家還有幾家,這便涉及到了北周的形勢,便為殿下分析一二,也看看我們下一步做什麽。”


    “三州之內,望族世家甚多,而能和樂家媲美或者勉強相提並論的還有四家,其中王氏和樂家同為開國便存在的四百年望族,雖然近幾代並不如樂家顯赫,但王家仍有三點需要我們重視:第一王家這代出了一個禮部侍郎,王華。雖然年紀尚輕但考評據說相當不錯,加上王家的背景很有再進一步的希望,而禮部又對科舉選士有很大影響力,需要我們留心;第二,王家百年華族,門生故吏遍天下,朝中與其有關係的官員不知凡幾,士林之中也極有威望,當代家主王鬆之老先生更是一代大儒,德高望重,不可輕視;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太後與我祖母都是出身王家嫡係,隻是太後持身極正,王鬆之先生做事更是大氣堂皇,故而沒有什麽外戚跋扈的事情”。姬揚聽後,也整肅麵容,伸手示意說道“繼續說,本宮洗耳恭聽”。


    “故而王家最是重視傳統和禮教,殿下如今有著嫡長子的身份,所以想要取得王家的支持比起三皇子姬堪來說要容易的多,不過根據王家素來的習慣來看,他們很少旗幟鮮明的涉入黨爭之中,極重文人風骨,至少表麵是這樣,所以殿下要保持禮賢下士的態度,平日裏多請王家和與王家有關的大儒講經論理,多與名士來往,給人一種尊重士林的形象,這便足以讓那些與王家的有關係的官員心存善意,王家能死心塌地的效忠固然好,沒有表明態度的話也不必太過注意”。


    姬揚點了點頭道“本就沒打算在他們身上下太多功夫,英雄所見略同”。


    樂平微微一笑,繼續說道“還有便是趙家,趙家的底蘊雖不如我樂家,王家深厚,不過在當下可謂是風頭正勁,這一代的話事人趙琦庭長袖善舞,八麵玲瓏,名聲很好,官居吏部尚書,掌管著官吏升遷評價,實權在握,又很受國君信任,是個相當難纏的老狐狸,有他給姬振撐腰,是個大難題,而且,姬振的母親,也就是賢妃,趙琦庭的妹妹,你我是都見過的,用國色天香,風華絕代恐怕都不足以形容,幸好君上雄才大略,英明果決,否則光憑枕頭風都足以讓你遠離這東宮太子之位。趙家,是注定站在我們對立麵的,殿下就不要想著有合作的可能了,隻需要想著怎麽防範打壓就好”。


    姬揚道“不錯,這個該死的趙琦庭沒少給我出難題,還好太傅是堅定支持本宮的,為本宮解決了不少棘手的事情”。


    樂平道“這正是我要說的第三家,徐家雖是外來戶,自北周建立後才來投效,不過患難顯真情,都已經致仕的徐老太傅帶著全家從東海跑到冀州來支持中宗皇帝複國,這可謂是雪中送炭的一舉令中宗十分感動,從此便一直深受信任。而當代徐氏三傑均為能臣幹吏,大哥徐馮乃三大閣臣之一,加封太傅,更是殿下的老師;二哥徐涼現為渤海郡太守,據說考評甚好,再進一步的可能很大;老三徐冰先生雖不入仕,一心經營鯨海學堂,卻是不知和多少權貴子弟結下師生之緣,連殿下和我都不曾例外,士林之中,徐家更是滿受清譽。更何況太子生母皇後娘娘就是徐家的人,徐家與殿下的聯係如此密切,太傅也是旗幟鮮明的支持殿下,這要不能將徐家拉入麾下,嗬嗬…”


    姬揚頷首道“徐家自然是本宮這邊的力量,說說最後一家吧”。


    “最後一家便是獨孤家,獨孤家有胡人血統,行事作風仍有剽悍之感,不過獨孤封確實個真真正正的‘鬼狐’,能與家父並稱北周軍中雙壁,其行軍打仗的能力毋庸置疑。不僅如此,獨孤將軍的政治嗅覺更是相當靈敏,因為獨孤家原本並不如何顯赫,充其量在一郡之內耍耍威風,由於底蘊不足而崛起的卻又十分迅速,所以獨孤家並沒有表現出誌得意滿的樣子,反而十分低調謹慎,不可謂不聰明啊。三皇子在軍中尚沒有依靠,所以獨孤家必然是其竭力拉攏的對象,我連他們拉攏的理由都想好了‘獨孤將軍難道還要投靠太子那邊不成,想來太子已有樂家,就算獨孤將軍想為其效力恐怕也要屈居樂家之後,而我們三皇子殿下求賢若渴雲雲..’,如此,三皇子才有跟殿下過招的底氣。”


    姬揚皺著眉道“如此說來,這獨孤家倒是難以為我所用了”,樂平笑道“也不能這麽說,想讓獨孤家投靠殿下他們肯定是有顧慮的,不過他們也不會輕而易舉的就被三皇子招攬,畢竟獨孤封是真正的聰明人,一個踏錯恐怕剛剛崛起的獨孤家又要淪為末流,更何況如今殿下的勢力要明顯強過三皇子,他不敢輕易下注的,所以,如果殿下能招攬到獨孤家,便會取得壓倒性優勢,屆時朝中有徐家為殿下出謀劃策,士林學子為殿下搖旗呐喊,軍中兩大巨頭全力支持,三皇子焉有不敗之理”。


    這一席話說的哪怕是城府頗深的姬揚也有些激動起來,但隨即他便問道“那若是獨孤家被老三招攬了呢”,“那三皇子便有跟殿下相比肩的實力了,不過殿下放心,就算獨孤家投靠了三皇子那邊,殿下不是還有我樂家嗎,比起樂家,他獨孤家還差的遠呢”。


    姬揚笑道“剛剛誇你還不樂意,現在又喘上了,你啊,真是”,樂平也笑著說“所以這獨孤家,殿下便要全力爭取了,再不濟也要讓其保持中立,對了,殿下還要注意三個人,若是這三個人也能在關鍵時刻支持殿下,大事定矣”。


    “哪三個?”


    樂平伸出三根手指道“當朝首輔孫卿,禁軍統領安平王姬照,以及太後”,姬揚思忖了一陣道“孫首輔和我叔父不會表態的,他們隻替父皇做事,至於皇祖母,應該是看重我一點”。


    樂平笑道“孫首輔和安平王最好不表態,要是連他們都明確表態的話,恐怕君上就該睡不著覺了,如今君上正是春秋鼎盛的時候,殿下切莫操之過急。殿下隻需要和這兩位處理好關係,在君上百年之後能站出來支持殿下登基便可以了。北周外有強敵環伺,實在不宜過於內耗。至於太後,老人家和我祖母是同胞姐妹,隻要殿下多孝順老人家,太後屬意殿下便是順利成章的事情了”。


    姬揚緩緩站起身,看向遠山,沉默了片刻,說道“本宮和你都可以說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了,要什麽有什麽,不過總有一些東西是要自己親手去取的。本宮的誌向你是知道的,還望你能鼎力相助”。。


    樂平也站起身道“樂平願附殿下驥尾,重整河山,匡扶周室,使神器歸位”。


    “那接下來你要如何迴歸到鄴都這個圈子裏,讓我們大家重新認識下你這個樂家小神童”,姬揚問道。


    樂平微笑道“秋獮之期將至,正是將門虎子揚名之時”。


    與此同時,一間密室之內,樂齊沉著聲音道“這迴多虧了靈貓的情報,否則後果真的是不堪設想”。


    站立一旁的蕭括迴答道“此次護送確實驚險,萬幸公子毫發無傷”。


    旁白的雲白羽說道“前幾波攻擊皆不足慮,唯有最後的劍客極有威脅,我不是他的對手”。眾人皆看向莫老,隻聽得莫老說道“太白遙望,長庚西起銳難當,是太白劍宗的無上絕學之一,長庚劍意,當年我在太白五子中的懷鎖身上領教過,不過他當時年紀尚輕,並無此人今日功力”。


    雲白羽說道“會不會是他本人?”。


    “不可能”,莫老迴答的很果斷“他當年和巴蜀劍閣傳人也就是當今七殺劍顧童鬥劍失敗,身死道消,絕無幸免之理,更何況他如果活到現在,也絕不會輕易被我用劍意逼退,今日的刺客距離宗師之境還有不少路要走”。


    莫老話說的很絕,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意味,眾人對此卻毫無異議,要知道莫老可是當年道宮三傑之一,年紀輕輕便領悟枯榮劍意,是三傑中劍術最出眾的一個,後來逢遭劇變,多虧樂家傾力挽救,才保得一條性命,在此之後閉關十載,反而勇猛精進,自創不歸劍道,邁入宗師之境,是天下劍道四絕之一,與其他三位宗師並稱“七殺絕命生靈入寂滅,玉碎難全死人道不歸”,所以他對劍道的理解可以說是登峰造極,在劍道上,他的話就是金科玉律。


    樂齊說道“是不是無所謂了,隻要是太白劍宗的人就行,待到我馬踏中唐之時,便要他太白劍宗雞犬不留。這迴收到情報後以小犬為餌倒是吊出了魏,梁兩家的餘孽,這迴我要斬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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