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簽售會排了滿滿的人,從不知道自己的書迷會如此之多,興奮和忐忑輪番上場。閑聊之間他們甚至記得比我小說裏更細節的東西。

    席間,有人問:“您的專欄最近停了下來,我們都很想知道你會不會繼續寫下來。”

    “是,我這段時間因為私人原因所以暫時關閉。不過我會盡快恢複。”

    “你在專欄裏寫了十一個有關花的故事,接下來還會繼續麽?”

    “會,接下來這個是花係列的最後一部。”

    “可以透露一下是什麽花麽?”

    腦中閃過三個字,我脫口而出:“彼岸花。”

    之後我大惑不已,明明想寫的是薰衣草,連大綱都想好了,從哪兒跑出個彼岸花來。

    結束之後,我繼續在書店裏逛。活動才結束,很多人還沒有散開,所以很多過道有些擠。

    網絡如此發達的現在,其實很多書籍可以直接從網站下載了來看,可是我還是認為捧著一本書來看的感覺會比盯著屏幕來得愜意得多。

    天氣有些冷,大家都裹著厚厚的衣裳,我覺得自己有點像隻胖胖的會移動的熊,在人群裏擠來擠去的,移動困難,卻很好玩。

    隻不過我忘記了冬天還有個叫靜電的東西,這是個到處電人的季節,一不小心,啪的一下,就會有麻麻的感覺。

    那人與我同時叫了一下,可以想象這次有多厲害。

    我本能得低著頭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你要怎麽賠?"

    一把熟悉的聲音頭上傳來,我猛得抬頭。

    是張。

    他手上拿著我的書,朝我微笑。

    我發覺,其實真的好懷念他的笑容。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然後就是咒怨,這個店裏這麽多條過道,過道裏這麽多人,我擠來擠去那麽久,為什麽偏偏碰上他就有事了呢?

    我們沒有多說,剛才的叫聲已經引人側目,他拉著我快速離開。

    那本書他一並帶了出去,顯然早已經埋單過。

    不能裝做沒看見了,我客套:“謝謝你來捧場?”

    他毫不介意:“剛才聽到讀者誇你。”

    “是麽?”

    “他們說你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這卻是意外,下意識問道:“我是怎麽樣的?”

    “為什麽想知道呢?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印象阿,這就暴露了你的一點哦。”他語氣溫和卻是答非所問。

    “沒有,我隻是想知道說得是不是很準呢?”我急急否認:“初步確定,那麽以後也好有個方向。”“作家也要演戲?”

    “有什麽奇怪的,多的人是這樣。”

    “文字會泄漏你的秘密。”

    我點頭:“所以我盡量做自己。”

    “那你還問?”

    “隨口問問。”

    “柔弱中帶堅強,冷漠而感性。”

    我笑:“我從來不知道我還有這樣的。”一直認為我的性格似一塊鵝卵石。

    “別人看你,才更分明。”他翻開手中的書:“你以前從來不肯讓我看你的文字。”

    “因為我害羞。”

    “害羞?”

    “嗯。”我寧願讓不認識的人先看到也不願重要的人先知道,從小到大我一直在想為什麽會如此,某一天忽然明白,不是羞於表達自己,而是我擔心會給人落下話柄。我怕被人取笑最怕被當作茶餘飯後談資,當時的他於我而言是世上最重要的人,我怎麽可能給他看?

    當然這些是不會告訴他,可是我想,我想平平淡淡得當他是朋友,那麽我應該告訴他一點點信息。

    他顯得很吃驚:“對我也會害羞?”

    “我對誰都害羞,除了出版社的。”

    他合上書:“你隻是太敏感。”

    我心虛,硬撐道:“別說得那麽肯定,你可不了解我。”

    “在我的記憶裏你一直都是。”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我卻是百感交集,對他來說不過是一抹記憶,隻是於我而言,卻不爭氣地將之視為今生唯一。一輩子的銘心刻骨掙紮如何鬥得過那一抹傷感?是,我承認還是耿耿於懷,試問誰甘心在失戀後卻不被對方承認戀情?

    我想我一輩子都會介懷吧。

    而曾經的灑然,不過是假裝遺忘不去碰觸的結果。

    你沒有對不起我,卻深深傷害了我。

    說不甘心麽?怎麽會?也不恨,若恨你倒覺得好。不恨,隻有悲哀,這才可怕!

    而現在,我悲哀得發現,自己就是這樣可怕。

    之後我們就分開,隻是偶遇。

    偶遇是不會有什麽下文的。

    驄樓接下來去了三次,均被曉煙冷語擊退。

    其實我是擔心的,她的方法真會朝她希望去麽?要知道,做朋友是雙方的,若一方執意不願,縱使耗費全身氣力也是枉然。

    忽而又想,卓子航的子孫,怎麽會是如此毫無風度之人。且兩家又是世交,曉煙的想法興許真可以實現。

    隻是前嫌盡釋之際,該用何種心境應對才不至尷尬重生?

    管管這些閑事之餘,我開始構思彼岸花。

    正在花茶店寫稿,朦朧之中,見到曉煙進來。

    嫋嫋娜娜一襲黑裙。身上臉上的傷痕竟已完全康複。

    “我想喝臨波泡的瑪格麗特。”她巧笑倩兮。

    我欣然而為。

    “我們認識有多久了呢?”她竟然開始敘。

    我略一思索:“半年多。”

    她很是驚訝:“才半年?為何我會覺得像有十年那麽長…”

    “同感同感。”我的確深有同感,好像是多年舊友,從一開始我們就彼此坦誠。

    “我想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正確的事情之一。”

    我笑:“一輩子很長哪,你現在歸結是不是太早了些。”

    “你怎麽知道就會很長?”她反對:“短促的人生多的是。”

    “然後…”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現在離開這個世界,有什麽放不下的東西麽?”

    “當然有,好多,至親、至愛、摯友。”我答。

    她笑道:“臨波嗬,你耍詐。”

    我聳肩:“你呢?”

    “我麽?我什麽也不擔心。”

    我不解看她:“為什麽?”

    “我媽媽過段時間會有一場大病,可是我爸會治愈她。”

    “這是至親。”

    “不久之後,驄樓會遇到他陪伴終身的,有她的照顧,總比與我在一起好。她會給他幸福。”

    “你舍得拱手讓人?”想勸她把握。

    她籲出一口氣:“雖然不舍,但我安心,她可給他我給不了的幸福,而且,驄樓永生會銘記我。”

    “你隻想要迴憶?”

    “我隻能給他迴憶。”她哀哀答道。

    “他現在相信你與許銘豪的關係了。”

    “也虧銘豪肯幫我。”她突然記起:“拜托永遠不要告訴他。”

    “我知道。”我點頭,不知為什麽,本能地答應。

    她滿意笑道:“你還記得我曾告訴你你的眼裏積滿了塵埃麽?”

    怎會忘記,那時候震撼到不行。

    “是時候該清掃塵埃了哦。”

    我一愣,腦海裏浮出張喬的模樣。

    “好了,我該走了。”

    “這麽快…”

    “我約了人了,一大堆在等我呢。”

    “好吧,再見。”

    “如果是永別呢?”她眨眨眼。

    “怎麽會是永別…”我不可思議道。

    她笑:“我走了,臨波,好好保護自己。”

    話音才落,手機鈴聲在此時突然響起,我著實嚇一大跳。才發覺竟然是夢。

    一看來者,張立施。

    “臨波…”那邊的聲音凝重。

    “嗯?”

    “臨波,曉煙走了。”

    “走?去哪?”

    那邊久久之後:“天國。”

    我一驚,手中的電話倏的落在地上,驚出一身冷汗。

    抬頭一看,已近天明。

    電腦裏開著一大堆彼岸花的網頁。

    忽然想起,那日我離開之時,曉煙曾和我說起過。好像是一個預示,我不禁打了個戰。

    彼岸花,實在是不祥之花

    曉煙的葬禮在星期四。

    她死於心髒病突發,之前無任何症狀,在睡夢中離去。看護進來好幾次,見她睡得安穩,不覺有異。

    她爺爺亦是死於此。

    若說每段感情是一個圓,那末,這二人或許說橢圓更合襯,從原點開始一直朝終點走去,隻是中間各自出了岔子,幸好迴到了原先的軌跡,隻是正準備**,就因一人的離開,嘎然而止,像一個未畫完的橢圓。

    卓驄樓自始至終一語不發,我在他臉上看到與卓子航一模一樣的神情,頌夏離開之時,也是如此,恍惚之間仿佛與年輕的卓子航時空交叉。

    也許老天爺寂寞了,想找個人聊聊天,然後抽中了一個叫楊曉煙的女子,想招迴她的靈魂,方法會很多種,這個最不痛苦吧。

    看著墓碑上的相片,眼前又記起初相遇時的情形:“聽起來像不像小煙鎖重樓?”

    從此,小煙散盡,獨留重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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