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有幾個神色嚴厲的侍女將他整個人摁進浴池裏,這是個巨大的室內浴池,活水自府外的山中引來,池底以光滑長石鋪就。


    那些侍女揉搓他的身體,力道大得皮膚生熱生疼,汙垢一層一層剝落,清澈的水漸漸染成了漿黃色。


    從上半身直直搓到腹部之時,司馬沅像是察覺到什麽似的,撲騰著遊到浴池中央,無奈那身材雄渾的侍女依舊抓住了他,就像提一隻小貓崽子一般將他提了起來。


    然後她們看到了他的下半身,幾個侍女相互交換了個眼神,明晃晃地充斥著嫌棄。司馬沅掙紮著下意識去遮,他就像是一隻被扒光了毛的雞,自卑又驕傲的靈魂蜷縮成了一團。


    想到之前的一些事,司馬沅耳根紅紅的,又倔強地挺直了脊背。


    明月輝坐在一張矮圓桌前,她也是剛剛沐浴完的模樣,渾身縈繞著淡淡的水汽,深衣的領口有點開,他別過了眼,不敢看。


    “來,過來。”明月輝朝他招手。


    司馬沅走了過去,見她拍了拍身邊的獨坐小塌,便深吸了口氣坐了上去。


    “瞧你這模樣,我又不吃了你。”明月輝望著他,兀自笑了一聲,“一天沒吃東西,餓了吧?”


    “來,吃點東西。”說著,明月輝將麵前的麵條向司馬沅推了過去。


    司馬沅眼睛看著那碗麵,都有點看直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一碗麵——


    以瓷白碗缽盛裝,湯汁是濃鬱的純黑,香油漂浮其上,麵上,鋪了一層鹵過的雞肉、蘑菇與嫩筍末。


    司馬沅端起碗,先是湊近了喝了一口湯,鮮美至極的湯汁潤入喉嚨,給了他從未有過的美味體驗。


    他抄起了竹箸,伴著菌菇吸了幾根麵條,他沒有想到這麵條竟然嫩滑無比,全然不似普通勁麵,差點就咬到了舌頭。


    司馬沅吃得很慢,帶著虔誠的心,一點一點,緩慢又無聲地享用完這碗麵條。


    明月輝一直看著他,見他吃完了,撚了繡帕為他擦去嘴唇邊胡著的一圈湯漬。


    司馬沅還沒意識到眼前女人的動作,他還沉浸在這一碗從未品嚐過的美味裏,“這是怎麽做的?”


    他好奇地問。


    “麵麽?”明月輝問,“你是不是覺得跟普通的麵條不一樣?”


    司馬沅砸了咂嘴,老實地點點頭。


    “這不是普通的麵,而是把一條大鰻魚蒸到爛熟,拆肉去骨,然後和入麵中,加入最香醇的雞湯為水,揉到最勁,擀成麵皮,最後一氣嗬成以鐵刃滑成發絲一般的細條。”


    司馬沅吸了一口涼氣,他沒有想到,世家門閥連一碗麵條也這般講究。


    “至於湯——”明月輝看了一眼連最後一滴都被喝完的湯汁,緩緩開口,“熬這鍋湯要用三日。”


    “第一日,采集山中帶露的蘑菇,取以蘑菇蓬熬汁,以紗網澄清。次日,再加以竹林最掐尖的鮮筍熬汁。最後一日,再混以蝦汁熬煮,全程不可換水,一換水,味道便淡了。”


    明月輝言罷,見司馬沅仍舊呆呆地捧著那個碗,滿臉難以置信的模樣。他本該是宮廷裏最為尊貴的皇子,理應嚐遍了天下奇鮮,然而如今卻對著世家門閥裏普普通通的一頓麵條怔楞半響。


    “可真好吃。”司馬沅這才垂低了腦袋。


    明月輝伸出手,十分自然地奪了那個碗,“一更天了,你還是少年人,去裏間涮一涮口,便睡下吧。”


    司馬沅的耳根背後,又噌地紅了。


    見司馬沅還未行動,明月輝以為他在猶疑,便又道,“你放心,我已安排下去,薛娘子會得到最好的照顧。若是不放心,你明日也可去瞧她一瞧。”


    她已把一切話給說盡了,司馬沅也放下心來,踱步走進了內間……


    ……


    待他收拾妥帖出來之時,明月輝早已上了拔步床,裹了一床錦衾,縮到了最裏麵。


    她人很瘦,一床厚厚的錦衾裹起來,也隻有小小的一團。


    這被子是絳文羅被,上麵繡了合歡雙鴛鴦,成婚用的,裏麵塞了溫暖舒適的鴨絨。裴家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司馬沅咬了咬牙,一隻腿跪跨上了床,一手撚起來那床入手舒適柔化的錦衾,一手隔著錦衾,顫顫巍巍放在了明月輝的腰間。


    明月輝本是閉著眼的,就在那一瞬間,她睜開了眼睛。冰蠶紗燈的光照下她的臉紅嘟嘟的,可以看見纖細的絨毛,那雙眼睛流光溢彩,仿佛訴說著數不盡的故事,


    “你認為我真的想要麽?”


    這般露骨的話語,霎時司馬沅的麵孔就跟滴血一般地紅。


    “嬤嬤之前來,已經告訴了我你的身體狀況。司馬沅,我不需要現在的你。”她一字一句認真道。


    司馬沅的臉,漸漸褪去了滴血的紅,化為了紙一般的蒼白。


    她連他這個人都不要,還能要什麽呢?司馬沅無措地眨了眨眼,他明明除了他自己,什麽都沒有了。


    “時間還很長呢,司馬沅,我願意等……”明月輝皓腕伸了出來,一根冰玉一般的手指放到了少年的下嘴唇,輕輕點了點,“等到我的夫君真正頂天立地的那一天。”


    司馬沅:“……”


    他真的僵在了原地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才緩過情緒,幾不可聞又鄭重其事地點了一個頭。


    ……


    他本來要抱著錦衾到地上去睡的,明月輝揉著眼睛牽住了他的手腕,“地上磕,你長身體呢,就睡床吧。”


    司馬沅吞了口口水,“這怎麽好……”


    明月輝手指摁了摁鬆軟的床鋪,“我好久沒睡過這般好的床了,一躺上去便掀不開眼皮。”


    說得司馬沅眼睛都綠了。


    “再說,咱們兩床被,你還怕我晚上對你做什麽麽?”明月輝又裹了裹自己,留出大半的跑馬地,徹底說服了司馬沅。


    司馬沅也不再拒絕了,他真的從未睡過如此鬆軟的床鋪,蓋過這般舒適的錦衾。


    有侍女躡著腳來,輕輕滅了冰蠶紗燈,月色透過冰紋窗照進來。


    司馬沅想起來冷宮裏的日子,那時候他蓋的是跟鐵一般冰涼僵硬的布衾,很多年不曾換過了。


    最後一次更換,還是在薛快雪嗓子沒啞的時候,她掏出自己存了好久的月例,向尚衣局的人討一些布料來自己縫製。


    那時候的薛快雪會給她織衣服、織布衾,說起話來活潑得像春天裏的麻雀。


    可遭遇了那一場打擊後,她一度差點拋棄了他。她再也不會為她做衣服與被衾,燒了她為他帶來的所有的書,甚至厭惡他做任何一件以前她喜歡他做的事。


    司馬沅的心裏,不止一次地去乞求,要是她沒變該多好,要是迴到以前該多好……


    明月輝的聲音猶言在耳,司馬沅沒有說過,其實她的聲音真的很像薛快雪嗓子沒啞之時,狡黠的、活潑的,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韌勁。


    他搖了搖頭,再去想這些有什麽用呢。


    隻要薛快雪也能蓋這樣一床被子,他的心便安穩妥帖了下來。


    身旁的人睡著了,平穩的唿吸很讓人安心,她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清冽的味道,也很好聞。


    司馬沅也跟著這唿吸進入了夢鄉,前所未有地,睡了一個長到這麽大以來,最好的覺。


    ……


    第二日司馬沅睡了好久,他從未有如此安穩的一日,睜開眼來,日上三竿,他才發現自己起遲了。


    明月輝也沒有起,撐著腦袋望著他,笑盈盈地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別看了……”司馬沅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腦袋縮迴了衾被裏。


    明月輝這才反應過來,她本來在練習如何鍛煉出父愛來著,昨夜這小子可乖,連被子都沒有踢,令她睡了一個好舒服的懶覺。


    她感覺自己已經快要重新激發出玩家粑粑對主角的那種蜜汁熱愛了。


    “睡舒服了嗎?”明月輝一把扯住司馬沅的衾被,將他的腦袋給扯出來。


    司馬沅捂著腦袋點了點頭。


    “那便快起吧,今日舅舅可要來問你一些事,你好生準備了。”明月輝道。


    第21章 兒媳3號,預備


    待侍女伺候完早飯後,明月輝便去見了敏成侯府的當家主母,裴元知的原配夫人陸氏。陸姓乃江東名門之首,與裴氏倒也門當戶對。


    陸氏早已是年過四十的婦人了,依舊風韻猶存,瞧她體態豐潤,墮馬髻上幾縷紅玉花簪,煙色羅牡丹芙蓉花的交領,深紫色長裙,金荷萍花披帛。


    陸氏早已等候明月輝多時,見她起得遲了,非但沒有怪罪,珠圓玉潤的手指揣起了明月輝的手,心疼地端看起來,“怎麽受了這麽多苦呀,囡囡這般好的姑娘,不該遭這麽多罪呀……”


    比起陸氏保養得沒有一絲皺紋,吹彈可破的雙手,明月輝的手雖皮白纖細,卻並不光滑,細細看去,包裹著一層貴族姑娘不該有的薄繭。


    “前些日子,你大表哥自西域帶迴兩盒羊油乳膏,聽說一百頭上好羔羊才煉就那麽一拇指大的乳膏油,對於除皺化繭有著極好的效果。”陸氏牽著明月輝來到了落地罩內的裏間,從妝奩台裏,取出了一盒蜻蜓戲蓮花邊的檀木小盒,盒子周圍鑲滿了名貴瑪瑙。


    “一盒孝敬給了老祖宗,一盒便放到我這兒來了。今兒啊,終是尋著了用處。”陸氏說著,打開盒子,舀了大指甲蓋這麽多的乳膏油,細細往明月輝手上抹去。


    明月輝在物品收集圖鑒裏麵見過此物,可以說是一個指甲蓋這麽大的乳膏油,便可以抵得上一千家農戶吃上一年的吃食了。


    見陸氏不要錢地往自己手上抹,明月輝替她心疼。


    隨後陸氏又喚來老婦,挨個把裴家上下幾房都請了個遍,拉著明月輝的手,一個一個介紹這個大家族裏的人。


    明月輝這才知曉,敏成侯府如今有四房,大房為敏成侯裴元知一脈,其中陸氏育有三子一女,大兒雖領了世子之位,裴氏夫婦卻明顯更愛幺子。


    “祈安現下正與幾位王爺一道,籌備上巳節的事宜。不若囡囡也去看看,且教你三表哥帶你去放鬆一番,拾掇拾掇心情?”提起小兒子,陸氏興衝衝地道。


    裴祈安、裴祈安……明月輝恍然大悟,她就說敏成侯裴家為什麽聽著這麽耳熟,原來是遊戲中期從眾多士族中脫穎而出,把持朝政的裴相。


    父族為西梁的老牌士族裴家,母族又是江東之首陸家,他本人殺伐果斷、風格峻正,又姿容俊美,在善談玄理的同時,不費禮教,很得世人推崇,種種推波助瀾之下站在權力頂峰也無可厚非。


    裴祈安,姓裴,名譽,字祈安,諧音就是賠錢。


    當明月輝還是玩家粑粑的時候,她就很討厭這個賠錢貨,長得好看是好看,卻總是跟親兒子司馬沅作對,以世家之勢企圖壓倒皇權。


    治國行不行沒看出來,玩弄權柄倒是一把好手。每次把國家搞得苦哈哈,還要明月輝氪金來力挽狂瀾,她很心累。


    隨著劇情的繼續,明月輝發現了這賠錢貨的另一個屬性,那就是妹控。


    當時司馬沅正在和他的妹妹,汝南王妃裴氏偷情,為了裴氏能夠偷天換日,得到一個名正言順的份位,賠錢貨最後還是向司馬沅倒戈了,甘願向他誠心實意地俯首稱臣。


    所以說,別人的【嗶—】都是在闖禍,隻有親兒子的【嗶—】是在拯救國家啊!


    “囡囡,囡囡……你怎麽了?”陸氏搖了搖明月輝,關心地觀察著她的神情,“是不是困了,還是餓著了?”


    明月輝的思路被打斷,迷迷糊糊抬起頭,“舅母,講到哪裏了?”


    陸氏展顏一笑,“你阿淺表妹啊,信使來報,說明日阿辭便攜著你阿淺表妹過來了。”


    阿淺……裴淺……裴元知與陸氏唯一的女兒。


    她明月輝就不知道裴家到底跟錢有什麽過不去的,給孩子取名字非要圍繞著賠錢貨來取……


    裴淺十五歲便嫁與汝南王司馬辭,司馬辭是哀帝的第五子,小時誤食□□,導致腿部肌肉萎縮,本為八尺男兒,卻雙腿孱弱如幼兒,隻得終身與輪椅為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朕教你日理萬姬(穿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荀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荀二並收藏朕教你日理萬姬(穿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