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明夷從小就沒跟祖母接觸過,雖然自小聽著這位長輩的英名,到底沒有什麽切身的感受。但自打盛繼唐來訪了一迴,陸老爺和陸太太對自己所受的待遇可真是受寵若驚了。

    特別是陸老爺。他在家中排行老三,老太太最疼愛的是小兒子,長子要頂門立戶也要給予一定重視。隻剩下他和二哥,從進學到擇業,基本無人問津,簡直就是一對小可憐。要不是叔父資助,連出國留洋的學費都不湊手。

    人過中年冷不丁受到母親如此禮遇,既是高興又是惶恐,簡直不知道怎麽辦好了。二姨太從前就是老夫人的婢女,梅姨娘對陸家的情況一抹黑,他的情緒也就隻能跟陸太太分享了:“繆貞,你說娘這是怎麽了?”

    陸太太深知老夫人的勢利,當初就因為她家在北方名聲不顯,縱然有十裏紅妝,婆婆還是總挑她的毛病。動輒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在她生下長子不久後還硬往他們房裏塞人,如今倒是趕著一口一個媳婦叫得親熱。

    要說是他們往家裏貼補錢的原因,那年年往裏白填的數目也不少,都沒能換來個笑臉,必然是有更深的原委了。不過老爺是孝子,陸太太就是有滿肚子的委屈也不能明說,隻是淡淡地道:“我也不曉得,聽阿囡說娘很喜歡盛家少爺。許是見到阿囡終身有靠,做祖母的高興罷了!”

    提起盛繼唐,陸老爺也笑了起來:“她都跟你說了?也難怪娘高興,我對這孩子也是滿意得很。出身相貌什麽都在其次,他大學畢業後本有的是機會靠家世在機關混個閑職,卻自己來上海打拚,不是那等外實內浮的人。依我看,比莫家楨強上十倍。”

    難得見丈夫如此欣賞後進,陸太太卻有些不信:“說得這麽好,別是被人家的見麵禮給收買了罷!人我是沒見著,那把蔣廷錫的泥金竹梅扇阿囡可拿給我瞧過了,真是好東西。我爺爺當年極愛蔣廷錫的花鳥,出到三千兩銀子求購尚且沒如願,老爺這迴可得意了。”

    陸老爺可受不得這個冤枉,趕緊辯白:“夫人把我想成什麽人了,為夫難道就勢利成這樣,一把扇子就能給收買了不成?”

    “那也說不定,”陸太太撇了撇嘴,反正不是親自挑的女婿她就是不放心。雖說女兒再三說現在隻是朋友關係,可人家都登堂入室了,決心可不小。“我聽下人都議論,那孩子生得特別好,可是不是?”

    陸老爺本人就是一表人才,妻子也端莊秀雅。他本人雖然一直申明對此毫無偏見,但世

    人皆有愛美之心,見到長得好的偏愛些也是難免:“古人雲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盛家這位少爺確實生得不差,與阿囡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就是生得太好,陸太太才不放心:“不是我心存偏見,你看家楨,咱們也算看著他長大的,彼此知根知底。就因為長得不錯,家中又有錢,便有狂蜂浪蝶往上衝,生生成了個酒色之徒。三丫頭也算顏色好的,外頭還要逛堂子,實在不象樣。大家都說,這盛少爺的樣貌更加出色,家世也強。萬一阿囡真嫁過去,他橫娶個姨太太,豎娶個姨太太,豈不是要讓我阿囡受盡委屈?”

    這才哪到哪,倒愁上這個了,陸老爺不禁啼笑皆非:“我的好太太,人家不過是覺得我們女兒很好,想征得父母同意交往,哪有那麽快談婚論嫁的。我也是覺得孩子還不錯,真要做女婿,還得好好考察哩!”

    “老爺記得自個說的話,阿囡是咱們的小女兒,從小嬌生慣養的,必得找個十全十美的女婿才成……”

    陸太太正跟丈夫討價還價,金香敲門進來了:“老爺,太太,三小姐迴來了!”

    “迴來就好,從昨天起老太太就一直念叨著呢,先帶三小姐和姑爺去給祖母請安罷!”雖說是庶女,失了禮數也算陸太太的責任。

    可金香聽了吩咐卻站在原地沒動,露出為難的神色來:“三小姐是一個人迴來的,沒見三姑爺……”

    “這是怎麽迴事?”陸老爺皺起了眉頭,“明明是讓他們小夫妻一塊過來,難不成是金貴傳錯了話,還是他們聽錯了。”

    陸老爺還糾纏在傳話上,陸太太卻是已經迴過了味:“金貴辦事一向穩重,更何況事關老夫人,怎麽會輕易出錯,怕是他們夫妻又鬧別扭了。”

    陸老爺聽了這話,頓時惱了:“統共結了沒幾天婚,天天大鬧天宮,這是過日子的樣子嗎?再這樣下去陸家簡直就要成了笑柄,被娘知道了又有一頓氣好生!”

    本來躺在床上的陸太太見丈夫動了真氣,不禁後悔自己嘴快,趕緊勸解:“你先少安毋躁,說不定是姑爺工作忙也未可知。金香叫人把三小姐先領去小花廳,千萬別驚動了老太太,我這就去問個詳細。”

    “你身體不好,何苦去趟這個渾水。”陸老爺趕緊把妻子按住,“還是我去見她,要是再鬧就離婚算了,也省得日後鬧出更大的笑話來。”

    陸太太又何嚐想管,可丈夫一口一個離婚,也不想想陸家的女兒才嫁出去不到一個禮拜就離婚

    ,準保鬧得人盡皆知,到時候才真是笑話。“你這個脾氣呀,佳人就是有什麽想說的也被嚇迴去了。橫豎都在家裏,也勞動不了幾步,就等我一塊去罷!”

    金香趕緊服侍太太洗漱換衣,等陸老爺夫妻到小花廳時,除了上班的陸益謙,其他人都已經聚齊了。

    陸佳人正伏在二姨太懷裏哭,二姨太張嘴就罵:“混賬東西,看著人五人六的,滿肚子黑心花花腸,打量你是那起沒娘家的人呢!惹急了老娘,我去跟他們母子對命。有的沒的,先掏出他們的牛黃狗寶來,非得給我閨女出了這口醃臢氣不可!”

    陸老爺從不許家中人說這些汙言穢語,聽得直皺眉,大踏步走了進去:“這又是怎麽了,三兩天就要迴家鬧一場。自從嫁了個女兒,我這險些就成了民事法庭了。”

    見公公婆婆到了,黎婉趕緊把上座收拾了請他們坐下。明夷和宜人也都乖乖立在一旁,梅姨娘更是裝鵪鶉一聲不響,唯有二姨太沒眼色,自以為遇上了救星,當即就要撲上去:“老爺太太,這天殺的莫家簡直不把兒媳婦當人看,你們可千萬要替三小姐做主啊!”

    做主做主,三不五時就要他做主,難不成他是包青天。陸老爺對這一幕已經膩煩透了,大喝一聲:“你先給我住嘴,不知道老夫人現在家中嗎?這些丟人現眼的事,是不是要鬧到她老人家跟前才罷休!”

    提起老夫人,二姨太不禁打了個寒顫。若真驚動了她,隻怕人人都要落下不是,陸佳人也討不著好。趕緊收了聲,抹著眼淚道:“老爺,不是我想鬧,是莫家不給三小姐活路走啊!佳人,趕緊跟你父親說,莫家是怎麽欺負你的!”

    與二姨太相比,陸佳人就聰明多了。她把臉上的淚抹了,隻安靜地給父親和嫡母磕了個頭:“女兒不孝,不僅未能替父母分憂,還讓二位操心。從此以後,你們就當沒生養過我罷了!”

    說完就要往外頭衝,陸太太明知她是做戲,卻不能不管,忙讓金香把她攔了下來。“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若是不相幹的兩姓旁人,你父親也不至於生這麽大氣。做父母的不奢望兒女能分憂解難,隻望你們過得好罷了。若你出了什麽事,叫我和你父親情何以堪?”

    “太太……”陸佳人的眼淚一串串地往下掉,最叫明夷佩服的是不管怎麽哭,她都能保持眼不腫鼻不塞,我見猶憐的狀態,這也是種功力。

    在陸太太的再三安撫下,陸佳人終於道出了原委。原來那個孫曉倩進門之後就時常鬧著不舒服,別說晨昏

    定省,壓根就避不見麵。陸佳人略說兩句,莫家楨還要說她善妒,於是她就開始給孫曉倩立規矩,吃飯布菜,洗漱端盆。

    沒想到姓孫的乃是個水做的美人,沒折騰兩下就暈了,昨天金貴去報信時,莫家正雞飛狗跳地忙著請大夫。最關鍵的是,大夫來了之後,竟然診出了孫曉倩已經有兩月身孕。莫家隻有一根獨苗,莫太太朝思暮想的就是抱孫子。這一下差點把那窯姐捧上了天去,立即收拾了上房給她住,又添丫鬟又添婆子,簡直當成祖宗那麽侍奉。

    陸佳人氣不過,卻被他母子倆好一通彈壓,說她用心歹毒要絕莫家的後。莫家楨寧可在家陪著那賤人,也不肯跟她一起來見祖母。

    事情說完了,饒是陸老爺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依然被氣得夠嗆,新婚納妾也就罷了,妾還懷上了孩子,簡直視他們如無物阿!陸太太再三勸解,也沒能讓他的臉色好一些。

    圍觀了全場的陸明夷卻在想一件事,孫曉倩竟然懷孕了?這在前世也是從沒發生過的,會不會有什麽貓膩呢?

    作者有話要說:

    存在於對白中的九爺,想他想他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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