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事前誰都沒料到老夫人會過來,所以房間是臨時趕著收拾出來的。陸老爺原想把自己與太太的正房讓出來,卻被一口拒絕了,隻得勉強先讓老夫人暫住客房。雖說是客房,但裏頭的一應布置用具都是頂尖的。

    黎婉管家的時間雖不長,卻知道誰能得罪誰不能得罪。老夫人隻是來小住一段日子,若是不照顧好了。不說公公心裏有疙瘩,就是婆婆也要被連累,是大有後患的事。所以她親自動手,雕花架子床下配了彈簧床墊,蘇繡的迎枕,全套黃花梨的中式櫥櫃,大紅色紗燈裏頭按著的是電燈泡,既熱鬧又亮堂。就算挑剔如陸老夫人看了一圈後,也沒說出什麽不好來,默默安下寨來。

    這日的晚飯,老夫人極盡興,就多喝了兩杯。貼身婆子吳媽和何媽趕緊扶她迴了房。待關上門四下無人時,吳媽忍不住誇讚道:“當年老夫人剛嫁給老太爺的時候,有位遊方道士就說您是福壽兩全的命格,這輩子有享不完的榮華。您看現在果然應驗了,如今連皇帝都不坐龍庭了,可咱們陸家依然是顯赫門第,三爺三奶奶對您的孝順自然是不提了,娶進來的孫媳婦也能幹!瞧這屋子,與皇宮隻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老夫人雖半臥在床上,卻眼神清明,完全不似喝醉的模樣,一邊笑一邊點著她:“你這老貨,一輩子就是會賣嘴!”

    “那是奴婢啊,說到您的心坎裏去了!”吳媽跟隨老夫人多年,最知道她的脾性。一雙眼隻認得富貴,兩隻耳最聽得進好話,趕忙又端過一盞茉莉香茶遞上去:“您瞧,就連咱們朝思暮想的那件大事,這才來了上海第一天竟不費吹灰之力解決了,這都是老夫人的福氣庇佑!”

    吳媽講話雖然誇張,卻是真說到了陸老夫人心裏。一邊呷著茶水,臉上的得意忍不住流露了出來。

    何媽見老對手討了好,亦不甘示弱:“那是,咱們老夫人的福氣誰比得了。眼看就要得個貴婿,就連奴婢們走出門都能抬頭挺胸做人呢!不過奴婢愚鈍,想請教一下那個什麽段秘書長的孫子比起今天這位盛公子,到底是差了幾級呀?”

    沒等老夫人開腔,吳媽搶先說道:“哎喲,這差得可不是一星半點,那個段秘書長在交通廳是能刮些油水,唬唬外邊人。這盛家可是有來曆的,雖說大總統沒了,但盛公子的親叔叔還在軍事委員會做總長。手握槍杆子,要什麽沒有,那可比抓著錢要硬氣多了。”

    她一徑說得開心,卻沒注意陸老夫人隱隱露出了不悅的神色:“你

    如今倒是越發厲害了,簡直成了個官兒通,誰幹著什麽職務比我還門清!改日政府應該把你聘去大樓前頭當門房,保管錯不了。”

    那吳媽也聽出口風不對,趕緊汕汕地笑了兩聲:“那還不是老夫人調教得好,否則以奴婢這樣笨口拙舌的,放在外頭再曆練五十年也成不了氣候!”

    陸老夫人的性子最是喜怒無常,喜歡時怎麽看都順眼,若是不喜歡了那真是恨不得丟出去喂狗。吳媽在口舌上逞威風,犯了她的忌諱,她立時就擺起了臉色:“糊塗東西,沒見我腳下的湯婆子都涼了,也不知道換一換。一天到晚本份不幹,淨打聽些沒用的。”

    吳媽被啐得灰頭土臉,麵皮火辣辣地臊得慌,隻得抱上那燙手的湯婆子拿出去換水。擠兌走了老對手,何媽趕緊湊上來替老夫人捶起腿,她這一手還是向當年被遣出紫禁城的宮女學的,端的有幾分火候,陸老夫人很快舒服得眯起眼睛來。

    正當她以為老夫人將睡去的時候,那位靠在迎枕上的主子忽然開了口:“如今家裏的兩位小姐你也都見過了,覺得如何?”

    何媽不似吳媽嘴快,凡事都愛在腦子裏先轉個彎,想了一下才抿嘴笑道:“老夫人的孫女,自然個個都是好的。尤其是四小姐,在老夫人的孫輩裏也是一等一的人才。聽說那位今晚沒趕迴來的三小姐,也是個美人,明日奴婢倒要看看,真也不真。”

    她這一番奉承,老夫人卻未必領情:“就會和稀泥,打量著我好糊弄呢!四丫頭確實生得好,有眼睛的都瞧得出,我問的是性情。”

    本來想著少得罪人,如今看來卻是不行了。何媽暗暗咬牙,臉上依舊笑盈盈的:“若以性情論,四小姐活潑可愛,二小姐溫柔和順,也是各有千秋。不過恕奴婢說句僭越的話,四小姐是太太的老生女兒,自然萬般疼惜,寵得脾氣大了些也是正常。二小姐麽,看似平和,自有執拗的地方。”

    這說的自然是她公然拒婚,又攀扯妹妹的事情了。雖然罰了跪,老夫人的心氣仍是不順:“區區一個庶女,也敢在我麵前多嘴。我看是蘇氏心慈手軟,治家忒寬了,我又離得遠,才讓她們一個個都沒了規矩!”

    何媽聽著主子話裏有話似的,便小心翼翼地繼續往下問道:“本來您想替二小姐保媒也是看她可憐,年紀輕輕倒守起了望門寡。沒想到她這樣不識教,公然頂撞於您,那段家的婚事……”

    “既然已經許了人,哪有半路縮迴去的道理!”陸老夫人的眉眼間不由流露出一股蔑視

    來:“段家少爺雖然是個傻子,到底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老四促成這段婚事可不容易。自古婚姻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明日就跟蘇氏和孫氏說,這門婚事由不得她姑娘家說三道四。”

    這話說得才叫虧心呢!明明是四老爺自己惹了官司擺不平,要拿侄女送給人家的傻兒子頂缸,叫老夫人說起來二小姐倒像占了什麽便宜似的。

    何媽畢竟還沒完全喪了良心,不由多了句嘴:“盛家家大業大,四小姐攀上了這棵大樹,凡事都好商量。那段家當初來咱家提親時,那叫一個趾高氣昂,知道的是結親,不知道的還以為皇帝選妃子呢!要真把二小姐嫁過去,不是顯得咱們怕了他……”

    話沒說完,陸老夫人就狠狠瞪了她一眼:“就你這樣的見識,能明白什麽道理。盛家自然是棵大樹,可咱們抱不抱得上還兩說呢!”

    見何媽麵露疑惑,老太太紆尊降貴解釋道:“你看看四丫頭,口齒伶俐長得又好,估計蘇氏的嫁妝將來得有一大半歸了她。等她嫁了人,必然是婆家敬重,夫婿疼惜。到那時節,若是她親生的父母兄弟有個三災八難,她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可叔伯弟兄這樣隔了一層的,就難說了。”

    “二丫頭呢,就恰恰相反。她的身份不高,相貌不出眾,性情還有些執拗。光是賢良淑德有什麽用,若沒有娘家做靠山,是無法在婆家立足的。孫氏也是個不討巧的,心又偏到胳肢窩去,能幫她什麽?”

    陸老夫人這樣一說,何媽立刻就懂了:“老夫人的意思是,二小姐要依靠咱們在婆家立足,所以也就隻能一心一意地替四老爺他們謀劃。”

    “要不怎麽說,笨人也有笨人的好處呢!”陸老夫人得意地笑了起來,她有四個兒子,十來個孫女。每一個的婚事都是她親自謀劃,無一不對陸家大有裨益。唯有老三一家遠在上海,鞭長莫及。如今一個三丫頭已經嫁出去也就罷了,這四丫頭和二丫頭,她必得牢牢抓在手中。

    正說得高興,吳婆子低眉順眼地迴來了,提著的湯婆子外麵還裹了個繡花錦雲套:“老夫人,剛換滾熱的開水,怕您燙著便加了個套子,您先試試?”

    畢竟是在身邊服侍多年的老人,老夫人試了下溫度果然恰到好處,再加上已經排喧過吳媽一頓,便不再聲色俱厲:“上海到底不比北平,連個地龍都沒有,來迴換水辛苦你了。”

    吳媽這樣精明的人,立即露出了感激涕零的模樣:“伺候老夫人,哪裏敢提辛苦兩個字。”

    “罷了,”老夫人揮了揮手:“你明天先替我給老四報個信,就跟他說,他的侄女馬上要跟盛家公子訂婚了。”

    這一下,兩個婆子都驚訝不已。吳媽生怕差事沒辦好砸手裏,壯著膽子問道:“老夫人,可奴婢看今晚的情形,四小姐不像是要訂婚的模樣啊,三老爺也……”

    “愚鈍!”陸老夫人忍不住拍了拍床架:“如今的年輕人自然是個個奉行什麽自由主義不想結婚的,我這個做祖母的難道也要由得他們嗎?再者說,結親是結親,也得讓段家知道。我們如今可犯不著求他們了,老四以後在他們麵前也好挺直腰杆。”

    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四老爺。何媽在心底歎了口氣,老夫人眼中最要緊的隻有這個幺子,其他親兒子都要靠後,更不要說孫女了……

    吳媽不敢再惹老夫人生氣,趕緊一疊聲應了,第二天就去拍了電報。

    而此時尚被蒙在鼓中的盛繼唐和陸明夷,完全不知道陸老夫人的如意算盤,更不知道這個不經意的舉動會對他們未來的人生造成何種影響。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自己這次的標題感覺起的很是恰當啊,活脫脫就是祖母大人的寫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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