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禹宸說著,緩緩的抓了董太傅的手腕,將他緊攥著袖角的右手一點點的鬆開,起身對著董太傅拱了拱手,眉眼之中也仍舊是一派平靜:


    “太傅放心,功過不相抵,您已走到這一步,朕也不會令您晚節不保,待您去後,朕必定以帝師之禮相待,令您風光大葬,還有如今牢中董政,朕亦會特赦,饒其性命,隻以罪人之身流放嶺南,一世不得歸京。”


    “隻是自您去後,有朕在一日,董家,便再無起複之時。”


    說罷,趙禹宸便再不多留,隻轉身闊步,堅決而去。


    直到龍行虎步一般的行到了董府大門,身後才忽的傳來了陣陣的悲慟哭嚎之聲。


    “陛下,太傅……隻怕是已去了。”魏安扭頭聽見,小心開口道。


    “著令禮部操持,已帝師太傅之禮,風光大葬。”


    “是。”


    趙禹宸說罷,合了雙目,想著宮中的明珠,冷凝的眉目便忽的一鬆,他撩起袍角,抬頭邁過了董家高高的門檻,便仿佛將曾經種種,都也一並拋到了腦後一般,隻覺眼前盡是一派坦途。


    作者有話要說:  趙暗投(自信):朕覺著眼前一派坦途。


    第74章


    京城,梁王府。


    當初先文帝駕崩前,雖然給小兒子封了親王王府,給了龍影衛和封地,但到底還沒有來得及給還不會走的小兒子修繕王府屋舍。


    而等得先文帝駕崩,對這個幼弟厭恨到了極致的先帝,自然也不會撥銀子修一座空蕩蕩的王府,因此,直到今日,京中的梁王府雖然占據了京中最好的地界,但若是細細看去,屋舍園林卻已都有些破敗雜亂之像。


    不過梁王卻也並不在意一般,迴京之後的這兩年裏,也未曾提過要修繕,此刻就在略有些破敗的後宅主屋裏,著一身素色單袍,披著頭發,一麵在樹下翻著一本史書,一麵親手提了茶壺,一副風流名士的姿態,似模似樣的為對麵之人衝了一盞清茶來,開口一笑:“賢弟請用。”


    對麵的李明理卻是看都不看那茶一眼,隻死死的盯了梁王,麵帶怒意:“在下應當早於王爺說過,您再這般敗壞舍妹聲名,在下必定會與您反目!”


    梁王卻隻是灑然一笑,毫不在意的模樣一般:“李兄弟著什麽急,貴妃娘娘如今不是好好的,一點兒事都沒有嗎?”


    李明理聞言眉心一蹙,他緩緩起身,露出一副話不投機的模樣,便要轉身離去。


    “賢弟且慢!”梁王這才有些著急了一般,他站起身,拉住了李明理,隻是滿麵的擔憂關懷之色:“賢弟何必如此著急,本王這般做,當真全是為了兄弟你啊!”


    李明理的嘴角閃過一絲冷笑,轉過身後,卻還是配合的露出一絲疑惑來:“王爺這話何意?”


    梁王拉著李明理重新迴了樹下的竹席旁,隻說的語重心長:“你可知道,如今陛下已然在私下裏令欽天監裏算好了日子,下月初八,便打算立貴妃為後?”


    “什麽?”李明理猛地站了起來,這一次的驚慌卻是實實在在的不加掩飾:“他……當真有此意?”


    梁王滿麵鄭重的點了點頭:“本王若不此時行此釜底抽薪之計,待到貴妃封後,賢弟還如何能心願得償呢?”


    在梁王麵前,李明理偶爾露出了一絲破綻,被對方發現了他對明珠有心之後,李明理便索性認了這話頭,一向隻拿著都是為了明珠的理由,才解釋自己的行徑。


    因此聽了這話之後,李明理故意沉思片刻,便果然緩緩坐了下來,卻仍有些不甘一般,還是說了一句:“什麽釜底抽薪,分明乃是陰私下作。”


    李明理說著,端起茶盞來抿了一口,眉目之間便露出了一絲不加遮掩的嘲諷來:“勾結淑妃,誣陷貴妃,若非知道王爺不好南風,在下隻怕要以為您是對陛下有意,竟都容不下旁人。”


    即便被這般嘲諷了,梁王也是渾不在意的模樣:“招數從不在於大道小道,有用便是好道。”


    李明理垂了眸,又開口道:“王爺胸懷大誌,卻隻拘泥於這婦人一般後宅小道,實在毫無誌在大器之相。”


    “光明正道誰不想行?”梁王歎息一聲:“可是本王遭先帝忌憚,十餘年來固守景山不敢邁出一步,手上除了些許暗衛錢財,毫無反手之力,本王倒是行那坦蕩正途,卻也是有心無力啊。”


    哼!信你才怪,李明理心下一聲冷哼,便又:“對著旁人且罷了,可對著在下,王爺卻還是這般言而無言,出爾反爾,也是在是難以服眾。”


    “賢弟不也是一般?雖已入我門下,素日行事卻都是遮遮掩掩,從不肯現於外人之前,本王實在是寒心啊。”梁王說著,甚至還裝模作樣的拎起袖角擦了擦眼中並不存在的淚跡。


    臉皮太厚其實有時候就是這一點不好,有時候能將假的作成真的一般,但有時候,分明就是真真兒的事,由著他口中說出來,總也存了幾分假意似的。


    便如同此刻的梁王,素來尋出了各種理由,攀扯蘇家攀扯的太多了,一會兒與蘇家長子平輩而交,相談甚歡,一會兒又與蘇家幼子有救命之德,險些結親,如今連蘇家已經進了宮的獨女,都差一點叫他碰出了男女私情。


    如今隻剩個名不正言不順的蘇家二子,若是李明理不光明正大的直接承認,隻靠著他一張嘴,再說出李明理早已投靠他門下的話,也當真不過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也就那麽迴事罷了。


    李明理心內清清楚楚的直到這一點,他自從與梁王接觸以來,不論見麵還是通信,也都是次次小心,從未留下過確鑿的證據與痕跡,不論梁王如何開口催促,他都絲毫不為所動。


    此刻也是一般,聽了這話,李明理的麵色也隻是一片淡然:“為何要公之於眾?此事一旦暴露,不提宮中如何,隻如今大將軍便要將在下生生杖斃以示家法了,王爺要一介死人,又有何用?”


    “蘇家一向父子情深,如何舍得?”梁王聞言似笑非笑:“那賢弟又何故改姓歸宗,生生的自斷與蘇家呢?”


    李明理的神色仍舊絲毫不動:“同姓不婚,若不認祖歸宗,在下日後如何與舍妹相守?”


    梁王不知心中信不信,隻麵上卻是一派恍然的應了,滿麵光風霽月,活像是他昨日的陷害當真隻是為了李明理考慮一般,又開口道:“既是如此,此刻便正是千載難逢的良機!經昨日一事,貴妃雖麵上無辜,背地裏卻難免些風言風語,賢弟不如就此迴府勸說父母,叫他們請旨,皆貴妃出宮修行,以示清白?”


    李明理麵色果然微微一動,放下茶盞之後,卻又重新換上了滿麵的嚴肅:“此事不勞王爺操心。”


    話雖如此,但說到這個地步之後,原先所提的“反目”一茬,終究便也算這麽過去了,兩人閑話片刻,又用了這一盞茶之後,李明理便起身,與滿麵帶笑的梁王拱手告了辭。


    李明理才剛剛消失在拐角之後,梁王麵上一派親近的笑容便忽的一斂,他緩緩抬手,重新在麵前為自己添了一杯清茶之後,便猛地抬頭,帶著十二分的不得誌一般,像飲酒似的一口而盡。


    而另一邊,出了梁王府後,李明理方才的憤怒嚴肅便也瞬間消了下去,隻換成了如往常一般嘴角微揚,仿佛時時刻刻都帶著笑一般的不羈模樣,隻是若是了解的,便能看出他眼內的深思與淡漠。


    李明理的確有幾分擔憂,他一直知道梁王乃是心思深沉,不擇手段之徒,但他原本所想的不擇手段,也不過是行大事者不拘小節的狠厲肆意。


    但是經此一事之後,他憤怒之餘,卻又忍不住的暗暗心驚,憤怒梁王竟敢這般陷害明珠,心驚,卻是心驚梁王手段之偏私狹隘,竟是如此毫無底線。


    梁王此時便已連自己的名聲顏麵,獨女的後路前途,都絲毫不放在眼下心裏,那麽一個這樣的人,得勢之後,無所顧忌,行事隻會越發肆無忌憚,最基本的仁義道德,於他都不過一句玩笑。


    也正是因此,如此之人,萬萬不得另其當真成事!


    “公子,咱們去哪?”守在王府角門後的小廝為他將馬牽了來,開口問道。


    “迴……”李明理一句迴家才說了一半,便忽的被他咽了迴去,他垂了眼眸,起身上馬:“去蘇府。”


    ——————————————


    而就在李明理剛從梁王府走出的時候,皇宮之內,奉天殿的大朝會才剛剛散去。


    在滿朝的文武百官麵前表達的太傅身歿的惋惜之情,又再一次吩咐了要給董太傅一個再體麵不過的後事之後,伴著一聲退朝,身著龍袍的趙禹宸順勢起身,便頗有些迫不及待一般的迴了乾德殿內。


    他還記著貴妃似乎不太喜歡看他身著龍袍,因此趙禹宸迴了寢殿之後,便先叫了人來為他換了一身舒服鬆快的天青色綢布單袍,一麵的素色,隻在領口袖口處拿金線繡了暗雲紋,瞧著既清爽,又不至於太簡單。


    瞧著收拾妥當了之後,趙禹宸便不再耽擱,催著宮人一路行到了昭陽宮中。


    蘇明珠不必早起上朝,此刻才剛剛梳洗了,正坐在花廳裏等著用早膳,瞧見趙禹宸來了之後,起身迎了上去,便福身請了安。


    趙禹宸細細的打量了一遭貴妃的神色,還算精神,便也放了心:“昨夜裏睡得還好,朕叫人給你送來的去痕膏,你可用過了?”


    昨夜蘇明珠都已睡下的時辰,魏安卻親自上門,給她送了一盒子去痕的藥膏來,隻說是陛下賞的,吩咐她定要記得挑上一點,在額頭上慢慢化開。


    蘇明珠聞言搖搖頭:“連一層油皮都沒破,哪裏就有這般厲害了,便是不用,今個兒也早好了。”


    “不成,你底子白,肌膚又一向嬌嫩,朕記得,你小時候麵上叫蟲蟻咬了一口,偏你沒忍住,睡夢裏還撓破了去,那一道口子,顯眼的很,足長了多半月才消下去些!”趙禹宸卻是滿麵嚴肅,認真說道:“所以還是早早的用上,省的留了印字,你再想消,也就難了。”


    【這,都是什麽時候的事了,你的記性倒是好。】蘇明珠聞言一愣。


    趙禹宸聽著便是一笑,許是上了心的緣故,近些日子,有關貴妃的一切,從幼時的青梅竹馬,到進宮後的針鋒相對,乃至於現在的重歸於好,他便都能一一迴憶起來,記得清清楚楚。


    莫說被蟲蟻咬了,麵頰上紅了半月這般事,這些日子以來,從天上月到地下花,一樹一草,吃食住行,他不經意間,都常常的猛地想起貴妃來。


    尤其是曾經多年的日日相處,每每一次次的記起種種細節之後,莫說明珠了,連他自個都頗有幾分詫異到底是從何處翻了起來——


    原來,他竟與明珠,在一處做過這麽許多的事,這些記憶都叫他藏到了何處?為何他從前竟是絲毫都未曾放在心上?


    想著,趙禹宸便搖了搖頭,上幾步上前,就在貴妃身側坐了下來,左右看了看,道:“怎的外頭冷冷清清的,連個服侍的都不見?”


    蘇明珠伸手給他端了一盞果子:“昨個出了事,宮人們也都受了不少驚,我這眼前也沒事,索性便叫他們都多歇一會兒。”


    說受了些驚,已經算是十分婉轉了,昨個這昭陽宮上下,都被龍影衛的周統領仔細搜查審問了一遭,龍影衛的手段,對著宮人,自是毫不留情的,雖然立即便審出了水仙海棠兩個宮女乃是內奸,但周統領又不是料事如神,能提早就隻撿著水仙海棠兩個人問,事實上,是這宮裏凡是能進到殿內伺候,有機會接觸到帕子的,他便帶了龍影衛都一一的審了一遭。


    隻是單純受了些驚嚇,已算是運氣十分的不錯,事實上,昨個這貼身服侍的宮人裏,無辜受刑的也有不少。


    事關自己的清白與蘇家滿門的前途,蘇明珠自然也不能去怪龍影衛的手段粗、暴,迴宮之後,對著這些無辜的宮人,也隻能與白蘭一道好言寬慰,有叫了醫女來好好照看休養,再多賞些銀錢,多給些休息日,勉強彌補一二罷了。


    趙禹宸聽著這個,越發覺著明珠實在是個難得的寬和心性:“遇上了這樣的事,你卻不顧自個,還想著下頭的宮人,實在是……”


    在蘇明珠的心裏,宮人們原本就是受她連累,這些都是她身為上司該有的補償的罷了,因此這會兒就沒好意思多聽趙禹宸的誇讚,不待他說完,便打斷道:“我不過是虛驚一場罷了,如今還好好的在這人兒,還有什麽好顧的?”


    “並非如此。”趙禹宸搖了搖頭:“你不知,自來那閑人們,最愛傳這些沒根據的閑言碎語,你與梁王之事,如今雖已查明了乃是怕人陷害,但難保會有那生事的,在背後傳出些風言風語來,敗壞你的名聲,故而,朕想著……”


    蘇明珠倒是沒有想到這一茬,這會兒聽到了趙禹宸的解釋,恍然之後,心下便好似也隱隱想到了什麽一般,忽的一動。


    趙禹宸倒沒發覺蘇明珠的失神,他解釋過之後,頓了頓,便忍不住的麵帶期待,靠近了她,帶笑道:


    “便趁著這事,朕便冊你為後!”


    【對啊!趁著這個事,我可以請旨出家去啊!】


    兩個人一個說罷,一個想罷,才又都後知後覺的聽到了對方的打算。


    冊後?


    出家?


    趙禹宸的笑意瞬間一窒,蘇明珠也猛地瞪大了眼睛。


    ???


    作者有話要說:  蘇明珠:???


    趙暗投:???


    【兩臉懵逼.jpg


    第75章


    趙禹宸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可蘇明珠這會兒卻是壓根兒顧不得發覺趙禹宸的不對,她整個人還沉浸在剛剛受到的震驚中,一瞬間幾乎迴不過神來——


    冊後?


    冊後!


    蘇明珠猛的倒吸一口氣,一瞬間連聲音都忍不住的微微顫抖了起來:“陛,陛下……此言當真?”


    其震驚慌亂之程度,連昨日被趙巧雲誣陷對梁王有情,險些連累全家的時候,也就不過如此了。


    蘇明珠當然慌亂,大燾建朝一百來年,前朝三百餘載,期間失寵被廢的嬪妃貴人們,出身權貴、有名有姓的沒有一百也有幾十。


    這些被廢的嬪妃們,通常也就是兩個下場,幽禁冷宮,出家修行,總之都是十分的孤苦淒慘,但是正因著孤苦,所以即便是悄無聲息的“歿了,”也壓根兒無人在意,泛不起丁點兒波瀾的。


    但皇後可不一樣!


    古往今來,被廢的皇後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不論怎麽說,隻要身為皇後,那就是位同君王,一旦身死,按著古禮,也能要被稱之為“崩,”也得遷進帝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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