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伐之迅猛、行動之靈俐,一點不像五十多歲的人。


    一股勁風吹著頭發過去,胡雪看著她的背影,突然皺了皺眉。


    不知為什麽?怎麽有點不太舒服?


    她是不是……不該來找長公主?


    第一百一十五章


    燕京那邊出了件花花事兒, 北地四州暫時還不知道,人家姚家軍正齊心協力發展經濟呢!


    充州、旺城、紡織廠。


    郭二姐挺著個大肚子, 一手按著棉布, 一手搖著縫紉機。


    那是個立著的鐵疙瘩, 像小桌子似的,線藏在底架梭子裏, 一動就‘嗡嗡’巨響。


    小輪子轉的飛快, 針‘踏踏踏’的碼, 手推著棉布, 沒一會兒的功夫,一件衣裳就做完了。


    這是研究所新出的東西, 說是從三洋那邊帶來的技術,且, 因為有了那個什麽膠, 她們這邊的縫紉機,比三洋那邊的還快呢。


    旺城紡織廠, 因為靠離草原近——那邊新建的商城外頭,姚大人發話要種棉花——研究所足足給了二十台, 每天十二個時辰輪班,歇人不歇機器, 出產快著呢!!


    一台機器,能頂十多個大活人。


    快的讓人不敢想。


    總覺得是什麽古怪玩意兒,紡織廠的女工都不大敢招唿。


    郭二姐不在乎,廠子裏計件工資, 做的多給的就多。她前年剛生了娃子,如今肚子裏還揣著一個,家裏還有小叔子,眼看要到成親的歲數了,房子聘禮樣樣都是銀子,多掙一文是一文呢。


    不過,她娘家——五娘如今在軍裏當著軍官,已經出息了,弟弟進了學堂,眼瞧日後有了前程,老娘人參肉桂的養的,越活越滋潤了。郭二姐頭頂沒有公婆,自個兒小家做主,這日子過的,真是有滋有味。


    哪怕懷孕九個月,還得一坐三個時辰手下不停的幹活兒,頭都顧不上抬,她都覺得倍兒精神!


    這才叫活著呢!


    手裏搖著機器,耳邊嗡嗡巨響,手腳利落的把衣裳下擺縫完,她抬頭看了看掛在廠子牆上的大鍾,已是下午了,按著酸疼的腰身,她艱難的起身,旁邊,就有同廠的女工扶住她,“二姐兒,你都九個月了,這麽大肚子怕快生了吧?還是請假吧?”掙多少是多啊?


    “哎,沒事沒事,剛九個月冒頭兒,不礙的。以前那會兒,臨產還得幹活呢,娃娃都生田地裏,眼前這算什麽,有屋有頂,有飯有水的,坐著幹活兒,針線上頭的玩意,那叫啥辛苦啊?”郭二姐渾不在意的笑。


    那女工便不說話了。


    確實,都是農戶人家出來的,坐著幹針線活兒,在她們看來確實不算事兒,哪怕懷孕了……誰沒有挺著老大肚子下田的經曆?那是汗珠落地摔八半兒,一天下來跟死一迴似的,紡織廠這點兒活,真是小兒科了。


    她提出來,不過是郭二姐肚子實在太大了,怕她萬一生在廠子裏,讓人家主家嫌棄罷了。


    婦人生娃娃嘛,肯定弄一屋子血,難免覺得晦氣。


    女工扶著郭二姐,兩人往外走,身邊就有人擦肩而過,奔著那台閑縫紉機去了,十二個時辰歇人不歇機器嘛,郭二姐走了,自然有人頂上。


    不過,家裏富裕了,郭二姐這胎養的好,肚子實在太大了,坐了三個多時辰,她早就渾身酸軟,腿肚子發麻,扶她的女工還沒成年呢,瘦瘦小小沒多大力氣,兩人邊走邊說話,郭二姐腳下一絆,一個屁股蹲兒就坐下了。


    “哎喲!!”


    ‘嚎’的一聲喊,郭二姐就覺得肚子一墜,疼的臉色她扭曲。


    “媽啊!!二姐兒!”那小女工臉都綠了,雙膝跪地叉住她胳膊,想把她扶起來。


    郭二姐娘家媽生了十一胎,又不是初產,很有經驗,按住那小女工的肩,伸手往跨下一摸,濕唿唿的,“翠啊,你趕緊叫人來,我,我要生了!!”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剛說沒事兒,這會就要生,特娘的這個打臉!


    郭二姐疼的渾身冷汗,心裏直罵娘。


    “這,生,生啦!!來人啊!!快點來人!!”小女工站起來扯著脖子喊。


    兩人本來剛走到樹蔭下涼快的地方,大下午正是沒人的時候,都忙活著。然,架不住小女工尖聲利嗓子,幾聲叫嚷,瞬間圍來一群人。


    “這是要生了吧?趕緊搭把手抬起來!”


    “哎啊,快,快,誰給叫個產婆子?”


    “這哪來的及?請白管事來吧,誰給跑個腿兒?”


    “這是郭家二娘吧,我認識她,她爺們在煤廠……不行不行,太遠了,對了,她妹妹是軍營的,得傳個信兒過去,讓她家來人啊!”


    女工們上前,七手八腳郭二姐抬起來送,送到最近的食堂裏,還從工廠扯出棉被——紡織廠嘛——輔桌子上,把她安頓好,就有那生育過的婦人扯開她褲子,準備幫她接生。


    實在是,她這一跤摔的有點重,孩子迫不及待想臨世,恐怕等不來產婆了。


    “哎啊!!啊啊啊啊!”女人生孩子哪是簡單的事,郭二姐在硬氣的人,都忍不住狼嚎起來。


    渾身冷汗打濕,她臉色慘白的扭曲著。


    “哎喲,這孩子有點大啊。”幫她接生的女工小聲嘟囔,額頭見汗。


    “補的太好了。”旁邊有人說。


    “沒事沒事,女人哪有不會生孩子的,慢慢來,慢慢來,不著急啊。”有老道的婦人勸,還打發人,“快快快,給臥兩雞蛋來,吃了有力氣。”


    這裏本就是食堂,掌勺的女人得著信兒,趕緊開大火。


    就這麽亂亂糟糟的,外間突然傳來腳步聲,眾人抬頭一看,聚都圍上來,“哎啊!!白管事的你可來了,郭二姐摔了要生孩子,沒個產婆,您看……”七嘴八舌,她們急切的說。


    被她們稱做白管事那人——白惠推開人群,上前蹲身來看,然而,她是個沒生育過的,哪懂得接不接生啊?


    眼前一片血肉模糊,屎尿齊出的慘狀……她到是不害怕,胡人營裏混出來的,哪有怕這個的,就是分外不知所措,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


    紡織廠裏都是婦人,占地麵積還大,建的地方就有點偏,這會兒找產婆?上哪找啊?


    還是廠子新修,經驗少,聽說棉南城紡織廠裏就有駐值的大夫!!她怎麽就沒著急請一個?


    白惠有點悔不當初。


    然而,在悔來不及了,眼前就是這等情況,“姐,這,這怎麽辦?”轉過頭,白惠擰著眉頭問,多少有點慌亂。


    她身後,白淑躍步上前看了兩眼,臉色凝重,嘴裏說了一句,“你先等著。”然後,一溜煙兒的就跑了。


    白淑和白惠,那是姚家人的舊識了,遭了胡人的難,好不容易安穩下來,沒過兩天好日子呢,就趕上了‘女四書’風波。白淑還受了那麽重的傷,好在她性情堅韌,喉嚨被捅穿的傷都能熬過來,恢複的還挺好,就是嗓子啞了,說話有點廢事兒。


    但是命保下來了,一切都好說。


    經過那一遭大難,白淑和白惠的心思徹底轉變了,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安穩生活沒那麽容易得著,她們這個經曆,不力爭上遊就要被人踩著過日子,親爹都能欺負上門來,她們還有什麽指望?


    養好了傷,白淑求見白珍,隨後,姐妹兩人有了差事。


    白惠性格溫和體貼,愛管事,愛助人,就分到了紡織廠做管事,慢慢發展,奔著廠長來的。而白淑呢,她更注重掌握一門‘手藝’,就進了軍醫部。


    她倆在歸國女奴裏算是比較典型的受苦受難‘大眾’,親爹都欺負上門了,白淑還差點死了,確實很慘烈。孟央有好幾個新戲都是拿她倆當原型……於是,白淑自提,她倆和白老爹都被立了‘典型’。


    北地最近的政治立場是:生男生女都一樣,生男沒錢搞對象……哦,不對不對,是生女同是傳家人。白老爹——親爹賣閨女,不恥歸不恥,姚家軍確實不能因為這點事把他弄死……然而如果放掉,白家姐妹還不甘心……


    勉強找理由打了他四十板子,關了半個月,那麽大歲數的人了,這一頓操作,幾乎要了他半條命。


    發還歸鄉,白家弟弟自個兒還活不明白呢,哪會照顧重傷的老爹?熬了幾日,白弟弟特別不要臉的來找姐姐們,那會兒,白淑還在生死邊緣掙紮,白惠看著他們真是恨的要死,真心不想管他們死活。然而,那是親爹親弟弟……


    到不是說,鬧到如今還有什麽親情,隻是,然而,她們想往上爬,想好好生活,名聲這玩意兒,暗地裏在不屑,表麵還得要!


    親爹想怎麽處置閨女都是可以的,然而,但凡晚輩忤逆了……她們還沒混到那等不需在乎世俗眼光的地位呢。


    而且,人性總是難免同情弱者,如今白淑白惠眼看過的好,扒上大粗腿衣食無優,而白老爹和白弟弟連飯都吃不起了,白老爹還受了那麽重的傷,眼看要咽氣兒……


    白惠隻能捏著鼻子,把他們養起來!


    找大夫治傷,一日三餐,隨後,在多的就沒有了!


    不過,就算如此,她依然覺得特別憋屈!


    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一閉眼睛就能想起那天村裏鬧事時,白老爹猙獰貪婪的臉,心裏難受的不行,偏偏沒有辦法……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白淑清醒。


    了解詳情,慘白著臉獨坐了一下午,白淑托人請姚千蔓過來。


    礙著當初那點同鄉的情份,姚千蔓來了。


    然後,兩個女人商量一下午——白淑用紙筆——隨後,白家姐妹被當做‘典型’宣傳。


    跟白珍一個待遇!


    生男生女都一樣嘛!你看白家老爹,一家子都是靠女兒過活的,偏偏犯了那般錯誤,女兒還能給養老,還那麽爭氣,但兒子呢?養嬌成那樣,全家供著他,結果事到難處……有個屁用?


    連伺候病塌前做不到,誰指望他掙錢養家?


    拿住了白家弟弟,把他送到礦場做工,用他做威脅掐住親爹的命脈,如今四裏間,白老爹一句女兒的壞話都不敢說,口口聲聲‘女兒乖、女兒好、女兒是爹的小棉襖’。


    至於兒子?那就是個小畜生!!


    白養活啦!


    日夜擔心兒子死活,還得麵對兩個女兒仇人似的臉。精神折磨和肉體痛苦到底哪個更難受些,白老爹真的分不出。


    反正,他每每家裏操持家務,養豬喂雞,累的順脖子汗流的時候,總是特別後悔,放著好好日子不過,他作什麽作?


    那會兒,真心不該放棄女兒的。


    要不然,女兒們爭氣,一家四口該多好啊。


    不過,他悔歸他悔,白淑白惠並不在乎,滿身都是衝勁兒。旺城的紡織廠剛剛建了沒多久,白淑今天是特意來考察,準備派長駐大夫的,誰知正遇見了郭二姐生娃娃……


    叮囑一聲,皺著眉頭出了廠,沒多大會功夫,她帶了個人迴來。


    一個男人。


    一個男洋人。


    一個黃頭發、藍眼睛的男洋人!


    “哎啊媽啊,這生孩子呢,咋還進來老爺們了!!”紡織廠的女工們瞬間就炸營了!


    在是發展工業,終歸如今還是農耕時代,男女大防很嚴重。紡織廠裏都是女工,大門守的嚴嚴的,男性——是需要止步的。


    尤其這會兒郭二姐還生孩子呢,大敞四開,啥看不清楚啊?


    “他叫特朗姆,是個大夫。”白淑推開人群,耐心的解釋。


    “這,這……就是大夫,他也是個男的啊,哪能給接生呢?這好說不好聽的,讓二姐她爺們知道,以後咋辦啊?”女工們還是堵著不讓進。


    白淑就沉臉斥道:“臉重要還是命重要?離工產最近的村子,請個產婆得半天功夫,她能撐住嗎?一屍兩命怎麽辦?”


    “這……”女工們猶豫了。


    裏間,郭二姐生的披頭散發,整個人張牙舞爪,嚎嚎喊著,“去他娘的,老娘給他生孩子,一樣養家糊口,看男大夫咋啦?又沒偷人!哎啊媽啊,疼死我了!!趕緊讓大夫過來,把這討債鬼弄出來,他那死爹要敢嫌棄老娘,老娘就跟他合離!都特娘不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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