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自不敢怠慢,領了命一溜兒小跑出慈安宮。隨後,約莫一刻鍾的功夫,喪眉搭眼的迴來了。


    “迴稟太後娘娘,萬歲爺已然在用晚膳了,說,說不打擾娘娘,就不過來了。”小太監跪趴地上,聲音顫抖,隱約都帶著哭腔。。


    韓太後聞言眉頭緊鎖,勉強壓抑怒火,她問道:“誰陪著萬歲爺呢?是不是那個……”小戲子?


    “奴奴不知道,萬歲爺沒叫進,是任總管出來打發奴奴的。”小太監額頭緊緊挨著地毯,心道:就算他明明聽見,乾坤殿裏傳出來嬌嬌軟軟的唱曲兒聲,就是那閨門旦陪著萬歲爺,然而……


    他還沒活夠呢,怎麽能照實說!!


    又不是傻!


    “……”聽著小太監的迴應,韓太後那滿腔的怒火啊,幾乎快衝破喉嚨往出噴了,死死壓製著,她完全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兒子不是她一個人的了,“退下吧。”揮了揮手,她咬牙切齒的說。


    “諾。”小太監如獲重生,跪退著出了宮門,撒腿就跑了。


    慈安宮裏,韓太後就那麽幹坐著,太陽餘暉透過窗櫳照射進來,斑斑點點映在她身上,顯得她的麵容異常陰冷。


    晚陽慢慢落下,窗櫳的影子映在韓太後身上,暗色越爬越高,紫閣瞧著,悄無聲息的點了燈,罩起金紗燈罩,她動作輕巧,幾乎如同貓兒般沒有聲響,然而,依然還是驚動了韓太後。


    “嗯?”她轉頭。


    紫閣連句話都沒說,直接就跪下了。


    她這作派,仿佛讓韓太後好受了些,抬手揉了揉眉頭,她吩咐,“本宮頭有些疼,傳皎月過來彈琴,排解排解。”


    “諾。”紫閣應聲,跪退著離開。


    ——


    內宮,芳菲閣。


    紫閣來找皎月公子的時候,他剛剛用完晚膳。


    近來太後娘娘心情不好,到少見他們,趁著這機會,進宮後一直謹言慎行,丁點錯處不敢出的皎月公子,到過了幾天輕快日子。


    晚膳啃了整整一個醬豬肘子——平素太後總召見,吃這東西怕嘴裏有味兒——他正迴味無窮著呢,紫閣來了。


    太後要見他!


    皎月那個心情啊!!


    早不來晚不來,剛吃頓好的就來了,緊趕慢趕,生嚼了半斤清口氣的薄荷葉,嚼的渾身冒涼氣兒,這才覺得差不多了,皎月公子換了新衣裳,梳了發,抱著琴,在一眾‘公子’,包括緋夜羨慕的眼神下,施施然跟著紫閣走了。


    半途中,紫閣還隱晦提點了他兩句,皎月公子自是滿口感激。


    行色匆匆,一路疾步,兩人很快來到慈安宮,紫閣稟告一聲退了下來,內寢裏,隻留下了韓太後和皎月公子。


    “你來了,陪本宮用膳吧。”看著美少年抱琴而來,含笑立在眼前,韓太後堵了半晚的心略鬆散些,終於有點胃口了。


    皎月公子:……


    剛吃完一個醬肘子,生嚼半斤薄荷葉,他都快撐死了!


    “到是許久未嚐娘娘宮裏食味兒,今兒是有福了。”滿麵輕笑,他緩緩來到韓太後身邊,湊到她耳邊說。


    還衝著她耳朵吹了口氣兒。


    韓太後半邊身子都被吹酥了,哪還顧得上生氣,笑罵著拿指頭戳他,“好你個沒良心的,這是怨本宮召你召的少了!”


    “哪敢怨娘娘?不過自憐罷了。”皎月公子睫毛輕顫的掃了她一眼,那叫一個眼含秋水!


    韓太後不由伸手攬他胳膊,“得了得了,本宮錯了,給你賠不是還不行?”


    皎月公子便將她拉進懷裏,瞧她舉動神色,心裏狠狠鬆了口氣。


    萬幸啊,這是哄好啊!


    屋裏,紫閣跟沒看見‘先帝綠幽幽’的場景一般,幽靈似的來來迴迴來,從慈安宮正殿門口十來個宮人手裏,把無數個食盒子拎進來。


    獨自挪動八仙桌兒,那是檀木的,好幾十斤的重量,累的她臉紅脖子粗,偏偏那邊韓太後和皎月公子膩歪著,就跟看不見她似的……擺好桌子,打開食盒,五十多個菜都一一安置好,琢磨了琢磨,還把小炕桌拿出來擺到軟塌裏,將韓太後平素喜歡的菜色挪過來五、六樣兒……


    看色色妥當了,她輕聲道:“娘娘,公子,可以用膳了。”


    “嗯。”韓太後這才掀眼皮看了兩眼,麵色緩合著,“你退下吧。”


    “是。”紫閣汗都沒抹,恭身後退。


    “來,皎月,陪本宮用膳。”韓太後拉著皎月的手,兩人跟連體嬰似的,從鳳鸞椅挪動到軟塌中。


    堵了半晚的氣,韓太後真是挺餓的,坐下端碗就開動,皎月公子則坐她旁邊,執筷伺候她,這就挺好的吧。偏偏,她還挺心疼皎月,親手執筷,給他夾了不少菜色。


    ——這是太後娘娘的恩賞,誰敢不吃啊?


    把個皎月給撐的啊,小肚子都出來了。


    一頓晚膳用完,兩人膩膩歪歪的閑聊,偶爾動動手腳,氣氛自然溫馨和諧下來……躺在軟榻裏,窗外就是月色,幽光暗染,屋內燭火映著金紗琉璃罩兒,朦朦朧朧的,韓太後靠在榻角,皎月跪坐著給她錘腿兒……


    半醉半迷的,她生起了談興。


    “你的來曆,是鄉間的吧?”她開口。


    皎月那身世……誰都沒給他遮掩過,半胡半晉,自幼為奴,本家犯事抄家進了官籍,色色清楚,沒甚見不得人的。


    “到不說鄉間,總歸是生活過的。”皎月公子柔聲答。


    他打小風霜雨露,野地裏苦熬出來的,正經百姓家的生活,他還真沒有過。


    “你是充州出來的……”韓太後掀眼簾瞧他,“你們那地方,同是有大媳婦配小相公的嗎?”


    她名門貴女,大家出身,太後之尊……然而半路來的,小時候生活在鄉村,都嫁過人了,民間童養媳成風,媳婦能給相公當‘娘’使喚的都不在少數,一般都是夫家老兒子,爹娘歲數大了,怕照顧不過來才給找的大媳婦,她這情況……


    乖兒那脾性真挺不懂事兒的,韓載道靠不住,朝臣們各有心思,她個婦道人家眼見出不得頭,宮裏那些個小妖精,她一個個都看不上眼,明年選秀了,宮裏一定會進些個鶯鶯燕燕,能趕上第一波兒爭奪皇後位置的,自然是大晉最頂尖兒的貴女們,那樣的身份,哪裏會對她百依百順……


    不說別個,韓太後自已就心虛。


    到不如……就像唐氏說的,擇選她自個兒的人,有權有勢,能幫扶乖兒震壓朝廷,還對她恭敬,言聽計從……


    算來算去,那充州的姚千枝……


    這人是她提拔起來的,早早施下了恩,彼此有默契不說,姚千枝相貌還好,雖然有點太英氣了,總歸還是能入眼的。


    嗯?年紀是大點兒,身份……流犯土匪歸順,說起來不大好聽,然而,她是個什麽?就像韓載道罵的,鄉野村婦罷了,誰看不上誰啊?在說了,那麽厲害的兒媳婦……有缺陷才好呢!沒有缺陷,哪能婆婆怎麽使喚怎麽聽話?


    不過,那姚千枝歲數確實太大了,明年應該就二十了吧?大乖兒整整五歲……唉,皇後是別想了,封做妃子,要麽,貴妃?


    韓太後垂著眼眸,腦海裏無限思謀著。


    到是皎月,一頓晚膳撐到喉嚨眼兒,跪坐窩著整個腔子都直翻個兒,哪有心思想那麽多,關鍵是他真沒韓太後有如此發散的思維,還當聊閑天呢,軟聲柔柔的,他含笑應答,“鄉裏若孩子多,或者娃兒身子弱,家裏有富裕的,到確實會養個大媳婦兒,日後不用給孩子準備聘禮不說,還能幫著家裏做活兒……”


    基本就是個不要月錢兒的下人。


    還任打任罵不能還口。


    “到不用她做活兒,宮裏什麽沒有,‘嫁妝’給的合適就行了。”就比如說,北地四州和那二十多萬大軍,韓太後兩眼放光,隨口說著。


    皎月公子一怔,本能感覺不對,心裏一凜,他麵上笑容依舊,小心試探著,“說起‘嫁妝’……娘娘這是想起萬歲爺大婚的事兒了?”


    “對啊,就明年開春,眼巴前兒了。”韓太後越想越興奮,人都坐起來了。


    皎月公子吊著膽,手下動作不停,“聽娘娘這話頭兒,是有看中的貴女了?到不知是哪家的天仙,能讓娘娘口出如此感慨?”


    “什麽天仙?怕不是個‘武神’吧!”韓太後不由失笑。


    ‘武神’兩字一出口,皎月公子血都嚇涼了!!整皮發炸,渾身寒毛根根倒豎,他隻感覺心都要翻個兒了!!


    “喲,娘娘慧眼識人,竟是喜歡英武的姑娘嗎?燕京裏,奴奴到沒聽說過誰家姑娘號個‘武神’的?那得多兇啊?閨閣貴女,是哪戶傳出這麽個名聲啊?”他仿佛驚訝,然而,若仔細聽了,就能聽見些許‘嗄吱嗄吱’的響動。


    那是牙齒相碰,打顫兒的動靜兒!


    “甚個大家閨秀?她們那等蚊子樣兒的本宮可瞧不上?哪裏配稱武神?人家那是真刀真槍,打胡人打出來的威名。”韓太後橫了他一眼。


    皎月公子瞬間僵住,徹底涼透了腔。


    從心裏往外泛寒氣!!


    娘啊,出事啦!


    韓太後要讓姚總督進京選秀啊!


    媽媽,嚇死他啦!


    完全不知今昔是何昔,這一夜,皎月公子跟夢遊一樣‘遊走’下來,次日,清晨天蒙蒙亮,他被紫閣送迴芳菲閣,兩眼圈泛黑,連洗把臉都沒顧上洗,他就趕緊找人,偷偷摸摸往外遞消息。


    做為‘北方駐燕京聯係員’——胡雪很快得到了信兒。


    爪子都是麻的,她一點沒敢耽誤,派人日夜不停往充州送信兒的同時,琢磨了又琢磨,直接出門,往大長公主府去了。


    麵見萬聖長公主!


    這位是韓太後的親小姑子,宗室大拿,兒子還握在她們總督手裏,如今,眼見有困難,胡雪自然要找她了!


    ——


    大長公主府,胡雪直接登門的時候,萬聖長公主還沒用早膳。


    胡雪在燕京就是個‘聯絡員’,說白了不過雙‘眼睛’,往北方遞消息的,她接手了姚千枝收買下的人脈和霍家遺留的那點暗線,礙著兒子的關係,萬聖長公主還有意無意把‘公主府’門人給她使喚,胡雪雖然孤身燕京,然而,確實過的挺自在。


    且,分外識趣兒。


    她知道,萬聖長公主有意示好自家總督,這才事事寬厚待她,借她人使喚,偶爾就會混在公主府門人中進來請個安,磕個頭。礙著兒子,萬聖長公主甚至還見過胡雪幾次,然而,半胡半晉的土姑娘,跟宗室長公主確實沒什麽共同語言,不過麵兒情罷了。


    平素,胡雪就是想請安,都是提前幾天遞拜帖,等長公主召見,此一迴直接登門,還真是沒有過的事兒。萬聖長公主自認看人還算準,知曉胡雪不是個冒眜性子,此番前來肯定有事,便直命撤了桌子,把人叫進來了。


    都是女眷,用不著隔屏風,兩相碰頭,胡雪半點沒猶豫,把事兒一說。萬聖長公主都顧不上問這等理應是‘秘密’的內宮消息,胡雪是怎麽得著的……她整個人都木了!


    “這缺德主意,誰給她出的!”僵硬了好半晌,她仰天吐出一句話。


    說的那是麵目猙獰,咬牙切齒的。


    姚千枝——手握北方四州,二十多萬姚家軍的主帥,這樣一個女人,你空口白牙就想把她招進後宮來,你咋這麽能?


    都不說人家願不願意來!!就算真來了,進宮了!!她年輕力壯,一年半載的給小皇帝生個兒子,然後幹掉當今,扶幼主登基怎麽辦?


    韓氏小婦,你以為她是你那種沒用的貨嗎?有兒子在手都不能垂簾聽政,還讓朝臣給轟下來了!特娘的,讓姚家女扶了幼主,到時候江山是誰的還不一定呢!


    雖然如今是誰的……同樣不一定,但是總比你主動往自家招禍強!


    這缺德主意誰出的?豫親王嗎?一門心思往內宅看,到像楚敏那小子的作風,他這是什麽意思?是嫌小皇帝太明正言順,怕推不翻,想找更幼的主?還是覺得燕京局勢不夠亂,要把姚家軍扯進來,把水往混了攪,又或者……


    是要把人全叫到燕京來,準備一勺燴了?


    她兒子還在北地呢!!


    且,不管是楚敏還是韓太後,想控製姚家軍,想製衡姚千枝,想示好北地四州……不是這麽操作的呀!


    “來人,給本宮備轎,本宮要進宮,麵見太後娘娘!”咬著牙,幾乎一字一頓,萬聖長公主邁大步就衝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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