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他認識,他熟悉,他了解……他一直想殺,但一直沒殺得了的存在。


    緋夜心都涼了!!


    然而,不知為何,哪怕占了他的位置,得了太後娘娘寵愛,皎月公子仿佛沒有要報仇的心思,就是全心合意伺候在太後娘娘麵前,平素專心練舞,到讓緋夜暗自慶幸,覺得許是他會錯了意,皎月對梨姑娘的心思,根本沒那麽深刻。


    兩相尷尬而平靜的相處著,偶爾迎頭碰見,不說打招唿吧,亦會互相點頭,緋夜心裏虛,態度下意識放低,而他這模樣,竟讓芳菲閣眾人——包括左院一眾‘公子’們越發謹慎,把皎月捧的更高了。


    畢竟,整整兩年獨占鼇頭的緋夜都這模樣,他們算什麽,哪敢甩臉子?


    因錯陽差的,皎月公子能在芳菲閣站穩腳根的根本,竟然是緋夜……想想還真讓人有點哭笑不得了。


    人緣好,誰都愛巴結湊趣兒,於是,理所當然,紫閣前來芳菲閣,言‘太後娘娘喚人伺候’的時候,就有人狗不顛兒似的來給皎月公子報信兒。


    很明顯的討好賣人情兒,讓他早得消息,別讓‘旁人’搶著好差。


    “到是要多謝你。”左院正屋裏,皎月公子對著來人微笑,“紫閣姑娘在哪兒呢?”他問。


    “就在宮門口兒,正著公子您呢。”來人哈著腰奉承。


    芳菲閣裏多男子,一般情況下,哪怕有太後娘娘這位‘先例’,宮女們都會避著走。


    “勞你帶路。”隨手遞過塊碎銀,皎月公子輕笑。


    “不敢不敢,小的應該的。”來人趕緊推辭,根本不接銀子,皎月公子亦沒強迫,隨著他出門,一眼看見紫閣,兩相見了禮,紫閣瞧著他欲言又止,往閣裏張望張望,見沒旁人出來,終歸沒說什麽,帶著他一路急行,來到慈安宮。


    此刻,韓太後許是砸累了,正在中場休息,宮裏寂靜一片,鴉雀無聲。


    “唉哎,我的哥哥喲,可算把您盼來了。”一眼叨見皎月公子出現在宮門口,夏總管跟看見救命菩薩似的,三兩步竄過來,一張老臉笑的菊花盛開般,巴巴拽著皎月的袖子,他一個勁兒的把人往院裏拽,口中說著,“哥哥喲,太後娘娘裏頭等著您呢,好半天了,快進去吧。”


    “哦!?”皎月公子有些怔懵,雖然礙著太後娘娘的寵,慈安宮一眾對他都非常客氣,但夏總管是四品太監,在宮內地位僅次首領大太監任九方,一慣不大看得上他們這樣的人兒,怎麽今兒……


    “紫閣,還不快給公子迴稟一聲兒。”夏總管仿佛沒看見他的疑問,連聲催促。


    “諾。”紫閣垂著頭兒,“公子請隨奴婢來。”說罷,沿著青磚道兒往迴廊方向走。


    “哦。”皎月公子疑惑著,依然不敢怠慢,緩緩跟上。


    兩人走到迴廊中,轉眼消失在屋裏,瞧著他倆不見了,慈安宮一眾,包括夏總管在內都瞪圓了眼睛,支愣起耳朵,好半晌兒,“沒動靜吧?”有人低聲。


    “嗯,沒在砸。”


    “太後娘娘……是不是沒喊‘來人,拖出去’?”


    “沒生氣?”


    “哄好了?”


    “哎呦,皎月公子果然厲害,不凡啊不凡!!”


    一眾人瞬間齊齊鬆了口了氣,切切私語的慶幸起來。


    隻有夏總管,捂著心髒,愁的滿麵皺紋,感覺有點尷尬!


    太後娘娘沒生氣,沒遷怒,沒把皎月公子怎麽著,反而被他哄好了……所以,他該怎麽做?才能讓皎月公子忘了他哄他頂雷的事兒,不在太後娘娘麵前歪嘴兒,給他小鞋兒穿呢?


    雖然他是太後娘娘近臣,晝夜伺候,宮裏太監頂點,然而,‘枕邊風’這種東西,他依然有點招架不住啊!


    真是的,太後娘娘怎麽不多砸一會兒,要不是怕她猝死在裏頭,他們做奴兒的擔待不起,以他的性子,根本不會急著出麵的。


    太坑人了!!


    夏太監滿心悲憤,懊悔不已。


    ——


    夏太監沒賣出來的人情兒,有人正經全賣出來了,兩人邁進正殿的一刹時,紫閣腳步瞬間停頓片刻,跟皎月公子站了個齊平,她低垂著眸子,嘴唇微動,“公子,太後娘娘和首輔大人起了大爭執,這會兒正氣的不行,您多少注意些。”說罷,連頭都沒迴,她就動作起來。


    皎月公子一怔,很快反應過來,麵上不動聲色,眼簾垂下暗自思忖。


    邁進正殿,也沒什麽山水大屏風——全讓韓太後砸碎了——踩著一地的‘不知名碎片’,紫閣在前,皎月在後,“娘娘,皎月公子來給您請安了。”都沒說‘奴婢叩見……’雲雲,紫閣‘卟嗵’跪地,低聲稟告。


    麵色平靜,聲音和緩,仿佛她膝蓋下頭的那些不是尖利碎瓷,而是柔軟地毯一樣。


    “奴奴皎月叩見太後娘娘。”皎月公子同樣跪地,不過動作輕了不少,軟塌塌的。


    肉是自個兒的,他怕疼……


    “唿,唿……”兩人進來的時候,韓太後正閉目坐在殿內唯一殘破的貴妃塌上休息——太沉了、舉不動——耳邊聽見聲音,眉毛自然揚起,麵現怒色,睜眼就要發火,卻聽得紫閣說皎月來了,不由略微緩合,“起吧。”


    “謝太後娘娘。”皎月公子謝恩起身。


    紫閣跪著退到角落,不顯眼兒的地方。


    “這時節,你來幹什麽?”韓太後開口,聲音冷冰,絲毫不見往日溫情。


    心裏的懸兒緊緊繃著,麵上到不動聲色,唇邊掛著抹溫和,不帶絲毫攻擊性的笑,皎月公子步履輕盈的上前,含笑站在韓太後麵前,端是笑靨如花,眉目含情。


    出不出的好看!


    “太後娘娘……”他柔聲,抬手輕輕按住韓太後肩膀,“您萬聖金軀,不拘何事,哪值得您這般生氣?”


    韓太後心中依然憤憤,滿腔發不出的火兒,然而,被心愛寵兒這般勸著,抬眼就是如花容顏,在盛的怒氣都不舍衝他發散,“萬聖金軀,嗬嗬,誰在乎?瞧著好像挺厲害,那群人還是想罵就罵,毫無顧忌?韓載道……”想起方才韓首輔的模樣,她不由咬牙切齒,恨的眼珠子發紅,“混帳東西,挨千刀的下生鬼……”


    嘟嘟囊囊,她聲音並不高,但是皎月離她離的近,還是聽了個正著,心裏咯噔一下——在生氣,誰家閨女這麽罵親爹——皎月臉色僵硬,好在他站的高,韓太後坐著,到沒瞧他的臉兒。趕緊調整麵部表情,他做出副茫然表情,“娘娘說的是什麽?您是什麽身份,這普天下哪個敢罵您?在說了,就算有人罵又如何,難道還能罵去您的地位不成?”


    他搖頭失笑,“背後言人不過嫉妒罷了,您生而富貴,得蒙帝寵,萬歲爺還孝順……這般令人眼紅的人生,莫說旁人了,就連奴奴偶爾想起,都覺得羨慕的不成,暗恨老天爺不公呢?您何苦跟‘苦命人’計較,讓他們背後說兩句,哪怕當麵兒抱怨呢,一笑而過,就當您積福了。”


    “畢竟,他們嘴裏那麽說,心裏啊,不定多難受呢。”他誇張的歎息,小臉兒皺成一團兒,那模樣到引得韓太後有些想笑,“您生而就是享福的命,跟他們生氣,不是如了他們的意,那多不值得啊。”


    “……你這嘴兒,到是真會哄人。”被美人柔聲輕哄,關鍵砸了這麽多東西,真的挺累,韓太後長長噓出口氣,眉眼緩合起來,側目瞧了見跪在角落,就快縮成一個團兒的紫閣,她斥罵,“滾吧。”


    “諾。”紫閣頭都沒敢抬,跪退著出了殿門。


    地毯上全是碎瓷片,木頭渣子,劃的她腿上滿是血跡。


    屋裏兩人,就好像沒看見,韓太後笑著點指皎月,“還是你會疼人,確實說的不錯,那老棺材瓢子在怎麽厲害……乖兒是從我腸子裏爬出來的,他難道還能給塞迴去嘍?哼,不知死的東西,如今跟我張狂,待我乖兒長大了,看怎麽割他下作腸子,舌頭都勾了!!”


    實在太過氣憤,她在顧不得裝什麽大家閨秀,什麽髒的臭的都往外罵。


    皎月公子聽的心驚膽顫。他雖是胡奴倌兒出身,然,日常總見大家公子,豪門淑媛,便是在無法無天的,都有格調……不說出口成章,起碼基本素養擺著,在沒像韓太後這樣的……


    什麽‘老棺材瓢子’‘從她腸子裏爬出來的’,這些話,不說大家閨秀,等閑小家碧玉都罵不出口啊!!


    而且,很明顯,她罵的那個‘不知死的東西’——就是韓首輔。


    她親爹。


    皎月公子越聽心越涼,控製不住的想起姚總兵所言——眼前這位的來曆,他進宮前,喬蒙所言還曆曆在耳,喉節微微動了動,他艱難的說:“太後娘娘……”求您閉嘴吧,我害怕啊!!


    可惜,韓太後沒聽見他的心聲,依然嘮叨著,“坑我?害我?看不起我?沒有我,他算個甚?乖兒是我的娃,他就聽我的,嫉妒嗎?沒用!!有能耐他自個兒捧出來一個,別用我們母子啊,他家那個女孩兒,臭不要臉……”


    根本不顧忌皎月,他在韓太後眼裏,不過是個靠她吃飯,連宮門都出不去的玩意兒,聽到能如何?他還敢說出去?


    說出去誰信啊?


    肆無忌憚,韓太後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皎月顫兢兢聽著,慢慢亦明白了她的想法,麵上裝做懵懂,心裏反複盤算,無數思量,趁著韓太後休息喝茶的功夫,他斟酌著開口,“娘娘,天下事在無萬全,便是玉皇大帝都經曆了孫猴兒那一鬧,萬歲爺的年紀著實小了些,在是真龍天子都艱難,且得有人護著才成。”


    “你說的簡單,先帝爺沒的早,撇下我們孤兒寡母,誰護著我們啊?”韓太後仿佛被勾起傷心事,眼角還有些濕了。


    “首輔大人高才……”皎月小心試探。


    “呸!”韓太後飛起眉頭斥,“你別提他,沒他我不至於這麽難!!”


    “……然而終歸是男子,怕是不能明白您的心思……”被罵的心裏直哆嗦,皎月趕緊把話往迴轉,“天分陰陽,人論男女,細看差不多,仔細端詳那是天差地別,韓大人不懂您的難處,真不奇怪,說到底,還是女人了解女人啊。”


    幽幽一歎,他頗為遺憾的說:“可惜了,這滿堂文武都是男子,哪有誰懂您呢?”


    “都是男子嗎?”韓太後喃喃,一臉若有所思。


    皎月公子看著她,微微鬆了口氣。


    太後有異,他確實該給自個兒找條退路,喬蒙肯定靠不住……且,貓兒還在姚總兵那邊兒,日後他們爺倆說不得要靠人家,賣個好兒,哪怕冒點險,都是值得的。


    姚總兵啊,他能做的都做了,位置砸不砸的實,就看您的運氣了。


    ——


    燕京,長條兒胡同。


    帶著胡雪兒和姚青椒走在路上,姚千枝覺得,她最近運氣不怎麽好。


    朝廷要嫁公主,朝臣要罵太後,韓首輔添油加醋,宣平候府隔岸觀火,連雲止都因晉國衰敗,主嫁賊從而抑鬱……


    早先,她幾次出手,在朝堂上左右周旋,想謀總兵位的時候,還有人出麵或阻止、或鄙夷、或嘲笑……這迴到好,鬧事一出,根本沒人搭理她啦!!


    黑紅也是紅,她這是要從浪尖兒上退下來了嗎?


    姚千枝有些鬱悶。


    風口浪尖是不好呆,然而,無人理會更是麻煩……嫁公主不是小事,等閑準備個三、五月都正常,那她不就涼了嗎?


    不趁熱打鐵……她這總兵還有戲沒戲啊?


    拖的時間太長啦!!


    心裏焦急,然而毫無辦法,畢竟,橫不能阻止黃升休養生息,豎不能不讓公主出嫁,她隻兩眼圓瞪幹看著……


    跟霍錦城相顧無言,姚千枝覺得不能在熬,就幹脆琢磨著把手邊的事了一了,霍錦城那已逝大姐姐的孩子還沒安排好,到底唐家高門大院,不是等閑人家,霍錦城身份還那麽敏感,想打聽就不容易了,見麵什麽的,幾乎妄想。


    但是,根據花銀子偶爾打聽出來的口風,那孩子過的確實不大好,霍大姐死後,韓倪繼娶的那位豫親王庶女給他生了兩兒一女,自此,在燕京地界兒,五城兵馬司府的唐大姑娘就跟隱了形似的,基本不見蹤影。


    唐大姑娘都十三了,算是半大姑娘,正是要開始準備訂親人選,合該出門交際的年紀,唐家把她‘神隱’了!!


    要不是收賣的唐家下人說大姑娘還健健康康的活著,偶爾能看見她在花園裏溜彎兒,霍錦城都快認為唐家把他外甥女給殺了……


    礙著身份無法登門相問,手裏還總有事兒,霍錦城一直沒空出時間來‘處理’唐大姑娘,此一迴得了閑功夫,姚千枝幹脆放了他‘大假’,讓他‘便宜行事’。


    是想見麵兒?是送銀子?是留人手……或者旁個,均隨他行事。


    把霍錦城打發了,姚千枝本想逛逛燕京,到底古城國都,結果,身邊姚青椒提醒她:義母還讓看看幹姥姥呢……


    幹姥姥?什麽人?


    姚青椒話一出口,姚千枝根本沒反應過來,怔愣了半分鍾……


    哦!是她娘薑青梅的親媽——古代小妞兒的外祖母!


    薑青梅家世不顯,父母都是燕京坐地戶,薑父有幾分人才,三十來歲考中舉人,自知到了頭兒,便做了教書先生,乃是姚天達的授業恩師,他半在薑家長起來的,和薑青梅是青梅竹馬,自然結成夫妻。


    自幼父母嬌寵,嫁了心頭愛人,膝下兒女雙全,哪怕流放了都很快起勢,薑青梅這半輩子過的算是很從容,獨一樣不大順隨,便是——她父母就她一個女兒,膝下無子。


    當然,在薑家三口兒眼裏,這都不算事兒,沒兒子就沒有,照樣過。但時世不隨人意而轉移,風俗民法,除非養女招贅,否則沒兒子就沒繼承權,薑青梅一出嫁,他父母就過繼了個族裏的男娃。


    不過十歲年紀,沒爹沒娘,近親裏隻剩下個老姨,還遠嫁了。


    不大不小的年紀,沒有親近人嚼舌根子,薑父薑母滿以為能把孩子養熟,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孩子過繼沒一年半的功夫,一場風寒,就把薑父葬送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命為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燕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燕柯並收藏天命為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