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真君看上去清減了不少,原先棱角分明的臉型,因過分削瘦、兩腮竟凹了下去,看上去很有些憔悴,此時正目視高台,癡癡地發呆。


    丹心門與天樽門離得不遠,是以柳依雖出關未久,卻也知道天樽門這天之嬌女近來日子不大好過。


    井宿道君在大日仙宗身魂俱滅,以至於他那一脈,少了個領頭人,而明玉真君素來眼高於頂,脾氣是又臭又硬,在派內自是沒以前得意。


    柳依對她,既有些同病相憐的真切,又覺著,這人委實沒用了些,隻知橫衝直撞,沒了靠山,便從高處掉了下來,對生活毫無應對之法。


    不過,明玉顯然是不認識這麽一位名聲不彰的小修士的,瞥了一眼過來便挪開視線,神思不屬地盯著虛空發呆。


    見此,柳依也幹脆眼觀鼻、鼻觀心,她今日,不過是來見證……


    凡間那個鄭氏女兒的,又一次大獲全勝。


    第172章 大典(二)


    鳳嫵城,鄭家院子。


    此時,院外的長街杵滿了各路慕名而來的仙士,他們各自並未交談,不約而同地在路旁靜靜守候。


    偶有凡人經過,都會被這浩蕩的聲勢嚇一大跳,眾所周知——這可是凡人的聚集地,平時仙士可是稀罕物,一個都看不見的。


    凡人們噤若寒蟬地走遠,生怕一不小心招了仙士們的眼,隻好奇心促使他們沒走遠,隔了一條街在那圍著看。


    “哎,老李,你可知道那邊發生了什麽事兒?仙士們全都聚在那,莫不是有異寶出世”


    那老李頭素來消息靈通,見眾人都瞧他,不由捋了捋胡子:


    “非也非也。當初建城之時,仙士們早就掘地三尺,哪裏還能有什麽異寶出世……”


    “那仙士們來咱們這作甚?老李頭,你就別賣關子了,快些說,快些說!”


    這精瘦老頭兒享受了一番眾人的恭維,才慢條斯理地道:


    “大家夥知道,如今咱們玄蒼界最有名之人是誰?”


    “這還用說?自是歸墟門的離微道君。”


    “是啊,我每迴經過無涯榜,都能看到離微道君的名字高掛榜首,隻是也不知為何,最近一個月突然消失了……”有人一驚,“可是離微道君出了事?”


    老李頭給了這人一個毛栗子:


    “胡沁什麽?”


    “……仙人與仙人之間,也是分階級的,無涯榜隻記錄到妙法境,再往上的無相境、還虛境卻是不會收錄的……離微道君他啊,是突破了。”


    這些知識,對許多凡人來說,還是頭一迴聽聞:


    “突破了?”


    老李頭哈哈一笑:


    “自然。以後啊,咱們可是要稱仙君了。離微仙君如今已是還虛境,隻差一步便可羽化登仙!實實在在,是咱們玄蒼界名副其實第一人。”


    “今日之事,便是與離微仙君有關。”


    旁邊一位紮著未婚發髻的小娘子酡紅著臉道:


    “說起仙君,有幾迴我去涇七街賣花,還見到過仙君與一個木頭人在一塊,有一迴,他還從我手裏買了一支千葉海棠……仙君,仙君甚是偉岸。”


    她還記得那時心一直“砰砰砰”亂跳,隻覺世間怎有如此完美之人,當他視線落到自己這兒時,她連臉都不敢抬。


    其他人哄堂大笑。


    “秀兒,你當我等不知道,你最近天天去那附近賣花,還專門選千葉海棠,不就是為了撞大運,再能瞧仙君一眼”


    “你、你們胡說!”


    “行了!仙君之事,豈是你們所能編排的?”


    老李頭臉一板,“還有,秀兒,以後那地方,你可千萬莫去了。”


    “為、為何不能去”


    “你當今天是何日子離微仙君大喜!那些仙士們聚在這兒,就是為了親向離微仙君道聲喜。”


    “仙、仙君要娶親了”


    秀兒一臉失魂落魄。


    “可不是你啊,莫要癡心妄想了,仙君那等人,是天上的雲,你哪時見雲低下來過?”


    “那仙君,娶的是何等樣女子?”


    秀兒想象不出,要什麽樣的人,才能配得上天上流雲一般的仙君。


    “你們最近可曾看過無涯榜?無涯榜無妄境上,最近跳到第二位、刻著‘盡歡’二字的女仙便是。”


    老李頭梗著脖子,“而且聽聞,仙君曾為這位女仙衝冠一怒為紅顏,闖了邪盟,連斬邪盟數十位……”


    在凡人對今日這場大典議論紛紛時,鄭菀正坐在梳妝鏡前,任阿娘拿了幹帕子一點一點替她絞幹頭發。


    早在雙修大典前夕,阿耶和阿娘便從歸墟門搬了出來,住迴了玉清門一開始分給內門弟子的院子。


    按照凡間規矩,新嫁娘是要從父家出門子的。


    “你們這些仙人,但凡有什麽事兒就捏個訣,雖省了功夫,卻少了許多情調……”


    王氏看頭發擦得差不離,才丟開帕子,“咱們女人呢,男人不在時,要學會獨當一麵,可若男人在時,有些事,該丟給他們去煩的,就該丟給他們去煩。就跟養貓似的,你得先讓他付出,付出得多了,才會不舍得……”


    鄭菀看著鏡中喋喋不休的女子。


    服食了極品美顏丹,阿娘麵貌並未有甚變化,隻眼中依稀有些紅血絲,眼下一片濃重的蒼青色,昭示著近來低迷的氣色。


    “阿娘昨晚又沒睡好可是做噩夢了?”


    王氏歎了口大氣:


    “哪裏來的噩夢?昨天你阿耶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宿,一直唉聲歎氣的,攪和得阿娘也沒睡好。”


    “阿耶?阿耶歎什麽氣?”


    興許是男人心大,鄭菀迴峰後,將“山山是浮生真君輪迴之魄”之事告訴阿耶,阿耶便再釋然了。


    反倒是阿娘,偶爾還會做夢,夢到那一日之事。


    “就嘮叨唄,說什麽‘抱在懷裏的乖囡囡怎麽一眨眼就要嫁人了,就隻剩下咱們老兩口……”


    鄭菀:“……”


    這時,鄭齋掀袍進了門檻:


    “又編排我什麽呢?”


    王氏笑盈盈轉過頭:


    “都安排妥了?”


    “安排妥了。”


    現下沒有人能比鄭齋更滿意這個未來女婿的。


    且不提誠意十足地邀請他們老兩口去一塊住,說是怕女兒冷清寂寞,還有那滿門派掛著的紅宣小詩,以及一定要按照凡人界世家結親的古禮走一遍流程的誠意——


    鄭齋是男人,最知道男人疼一個女人入心坎時是什麽樣子。


    當年他對夫人一見鍾情,可也做不到這未來女婿的一半周到——再考慮到對方冷清到讓人覺得麻煩他都是一種褻瀆的性子,便更滿意了。


    “行了,妥了就行,你先出去,我還要給女兒梳妝……”


    王氏趕人。


    鄭齋這才悻悻出門,出門前還不忘了把門闔上。


    鄭菀含笑看著鏡內,突然道:


    “幸好那日,阿耶阿娘都沒出事。”


    山山出事,她不願;可若一定要在兩者之間選一個,她情願是山山。


    王氏眼皮子一下紅了:


    “大好的日子,說這些作甚?”


    鄭菀側過身,將頭枕到阿娘的腹部,環住她腰:


    “阿娘莫要難過了,你和阿耶,再生個弟弟罷。山山……便當我們與山山無緣。”


    那個小生命是她從狼口裏撿出來的,從小追在她身後“阿姐”長、“阿姐”短,機靈又聰明——


    他們之中,沒人真的能把山山和浮生真君視作一人。


    明明連性子都完全不同。


    王氏摸了摸她頭:


    “那日多虧了山山,也是阿娘我鬼迷心竅,心裏總覺得你出事了,非要下山去找你那師兄問一問情況,這才著了人的道……”


    山內的大陣,防外不防內,也是為了萬一他夫婦二人在山上呆得無聊,可以在門內逛上一逛,誰能想到,會有邪修完全不顧惜性命也要對兩個凡人出手?


    要不是山山在緊要關頭,及時捏碎崔望留給他的防身玉佩,還搶上去,抱住人大腿,為他們爭取了一點兒時間,現下,他們早下了黃泉、入了輪迴。


    “那人一腳便將山山踢飛了……女婿那師兄趕來得很快,隻是山山五髒六腑都踢壞了,他太小、沒熬過去……”


    王氏說起此事來,還忍不住含淚,“山山死的時候,張著嘴一句話都沒說上來,不過阿娘我知道,他在喊‘阿姐’。山山平時最依戀你,你前些日子冷淡他,他還說,必定是自己太淘氣了,以後一定要乖一點……”


    “……恩。”


    鄭菀張了張嘴,“是我平時……待他太差了。”


    “不過,那日之事,也不能怪阿娘。”


    她估算了下時間,阿娘感覺自己出事,大約就是紫薇星君拉著她要自爆那會,而那拚卻性命不要、也要殺了阿耶阿娘的,卻是七殺的一位女下屬,那下屬當時應是感應到七殺死亡的消息才會如此。


    “行了,大好的日子,可莫在說喪氣話,再過小半時辰,我那未來女婿便要來接人了。”


    王氏推她對著銅花菱鏡,打開妝奩,從裏麵取出一把篦尺梳,“原想尋個妝娘來替你梳妝,可阿娘想親自來。”


    “恩。”


    鄭菀點了點頭。


    鏡中女子,著了一身大紅,紅色中衣、立領霞帔,肩頭與袖口重工繡著鳳凰盤繡,冰兒一雙小爪子抓著她肩膀,正好奇地探著頭往鏡子裏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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