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碼,在還虛境前的瓶頸,微乎其微。


    可這潑天的好處,一點兒沒讓她感覺到興奮。


    她失去了一個朝夕相伴的親人,若可以,她情願一步步靠著自己的力量修煉。


    紫微星君有句話說得一點沒錯:


    燼婆婆的心,太軟了。


    “該走了。”


    崔望提起鄭菀手,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另一手劍指地麵,瞬息間剜出一個大坑。


    七殺的屍骨被他以元力掌小心放了進去。


    塵土一點點落到七殺潔白的骸骨上,鄭菀出神了一會,突然道:


    “那晚上,書晉送我的那支蝴蝶簪,就是被你毀了的那支,簪頭上是不是有一個小月牙?”


    “是。”


    崔望的記憶力向來極好,他頷首,“我送你那支原來也有,被我抹了。”


    “莫想他,”他有些不大高興,可對著人的屍骸,又說不出重話,“想我。”


    “走了。”


    鄭菀被他攬在懷裏,臨走時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厚厚的一抷新土。


    她轉過頭去。


    到得大日仙宗外,才發覺大修士們都走光了,隻一個極其意外之人正袖手而立,似在等人。


    鄭菀盯著那人眉間的五瓣蓮:


    “發生了什麽事?”


    浮生真君雙手合十,慈悲滿目,在這一刻,他麵上的表情,竟漸漸與澄心大師有了重合:


    “山山歸位了。”


    “我阿耶阿娘呢?”


    “真君父母無事。”浮生真君道,“山山承你救命之恩,受你父母哺育之情,如今,以命相抵,也還幹淨了。”


    第171章 大典(一)


    柳依走到台階盡頭時,忍不住抬頭看了眼前方的白璧匾額。


    “歸墟門”三個字,鐵畫銀鉤,帶著巍峨磅礴之氣衝入人眼簾,激起眼球的一陣刺痛。


    她下意識垂下眼睛,再抬頭看時,卻沒了方才那種感覺。


    “道友是第一次來罷?”


    旁邊一位圓滾滾的玉成境修士樂嗬嗬道,“說來也怪,歸墟門這門匾,從前還是第一任掌門人奔雷仙君所寫,一個月前,被從大日仙宗歸來的離微道君替換了……這塊匾額,可是離微道君以鴻羽流光劍所寫……”


    柳依看了眼山門前熙熙攘攘來的人群。


    前來道賀之人形形色色什麽都有,有著門派袍服,有著散漫袍服的,隊伍排出去老遠,一時半會還輪不上自己,便幹脆與那人搭話:


    “突然換匾,這其中是有什麽講究?”


    “那你可算問對人了。”圓滾滾修士一拍大腿,“正巧,我那七大姑的八大姨的侄子在歸墟門當守衛,他可說了,這匾額,含了一絲離微道君的先天劍意,能刺探人心!”


    “刺探人心?”


    柳依可不信有這般神。


    “你方才是不是覺得眼睛疼,後來才好了我也是瞧著姑娘你心思正,才與你搭話。那些個心思不正,意圖蒙混進歸墟門搗亂的,被這匾額一照,輕些的便是眼睛充血,重些的,便是,呶——”


    這人努了努嘴,示意她往前看,“你瞧,抱著腦袋在那打滾呢!”


    柳依定睛看去,果見一位尖嘴猴腮的灰衣男修突然抱著腦袋大叫起來。他眼下溢血,痛得滿地打滾。


    列隊的修士紛紛遠離了他。


    兩位歸墟執事突然出現,抬手便將這人丟到了台階之下:


    “今日是我歸墟門大喜,且放你一馬,他日若再來,小心我等刀劍伺候!”


    那人見此不敢多言,一瘸一拐、灰溜溜地走了。


    人群似是對這一幕見慣不慣,不一會兒便又恢複了正常。


    “就不會誤判?”


    柳依好奇地問。


    她近幾年都在閉關,出關時聽聞那人要辦雙修大典,便連忙乘了傳送陣過來——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非要來瞧上一眼,到底是什麽心態。


    “此話甚是無禮!”


    誰知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竟是將這圓修士得罪了。


    他臉一下子耷拉下來,雙手朝歸墟門方向拱了一拱,“一月前,離微道君自大日仙宗歸來,為保佑我修道界永世昌榮,大公無私地將七卷得自大日仙府的仙經要卷在免費上刊登……無論散修、正修都隻需付小小一份的錢便可得仙經要卷賞玩修習,此舉高義,實乃我輩修士楷模……”


    “而且今日來道賀之修士,許多都是承離微道君之恩義……本以為道友也是,如今看來卻是我誤會了……”


    柳依臉一紅:


    “是承、承了些……情。”


    圓修士麵色這才好看了些:


    “道君還未三十的年紀,已經突破還虛境,取先天一縷清氣為劍罡,對善惡最是敏銳,自不會出錯。”


    柳依看得出,這位圓修士對國師大人甚是推崇,甚至見不得人說上一句不好。


    “知、知道了。”


    她點點頭,“不過……傳聞中,這位離微道君最是不縈於外物,沒想到,竟也會花心思做這等事。”


    圓修士歎了一聲:


    “聽聞是離微道君去大日仙宗那幾日,有邪修混進了歸墟門,還害死了一位孩子,這才惹得道君大怒,還追到西餘山脈,一路直挑邪盟大本營,連斬十位惡人……最後還是玉清門盡歡真君趕去,才將人帶了迴來。


    柳依一聽鄭菀道號,便是一愣:


    “盡歡……真君?”


    圓滾滾的胖修士瞥了眼這年輕女修,眉清目秀、弱質纖纖,隻當她跟玄蒼界那些做夢都想與離微道君在一塊的女修一樣,不禁語重心長道:


    “這位道友,離微道君這般人物,自是叫人心折,不堪忘懷。可玄蒼界誰人不知,道君對盡歡真君那是癡心一片、愛逾性命,爾等那些妄想,還是盡早收一收的好。”


    柳依訥訥點頭:


    “離微道君這般人物,自然不是我能肖想的。”


    對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門檻邊。


    “請出示請帖,以及身份玉牌。”


    歸墟白袍們一絲不苟地道。


    柳依將出門前,自師兄那得來的請帖與身份玉牌給白袍修士們一起驗過,才跨過門檻,跟著領路修士往裏走。


    今日的歸墟門,一改從前的清冷古樸,裏裏外外都套上了紅布條,十分喜慶。


    連接待的白袍弟子們,也都在腰間係了個紅腰帶。


    柳依一路走來,隻覺得那顆心,像泡在了苦水裏,酸得厲害,也澀得厲害。


    其他人也許看不懂,卻唯有同出一界的她看懂了其中的意味。


    國師大人,與鄭菀結親,沒有用玄蒼界的那套規矩,用的還是凡人界的禮節。


    葉落歸根,人這一輩子,根係紮在哪裏,便認的哪邊規矩——


    即使以後走得再遠,也不會忘。


    這些規矩,對他們來說意義非凡。


    國師大人,當真對鄭菀愛惜得很。


    柳依抬頭看去,紅布條以九瓣花型連接,每九瓣花朵後,必有一封紅宣寫就的小詩。


    每一首詩,都在坦蕩地論情述愛。


    無數紅宣小詩蕩在廊下、屋舍、廣場,被風吹得一蕩又一蕩,密密麻麻,若波濤起伏。


    柳依一眼便認出來,這小詩上的字,與門口匾額上的字是一樣的——


    “這些,可都是離微道君所寫?”


    字字句句,都情切意濃,動人之至。


    她忍不住問。


    領路修士瞥了她一眼:


    “不僅是離微師叔親自所寫,還是師叔親自所掛。”


    柳依袍下的手,忍不住一顫。


    即使是在凡人界的世家,成婚當日要用到的紅宣小詩,也極少是由新郎親自書寫,大多數時候,出於對未來妻子的真心愛慕,郎君們會親自動手寫上一首兩首——


    其餘,都是貼身書童代勞,而這,已算難得。


    可這幾乎鋪滿了整個歸墟門的紅宣小詩,卻全是出自那人之手。


    柳依無法想象,那般不苟言笑到近乎冷酷的男人,是如何在一個個黑夜裏,將無數情感宣泄成詩,寫入這一紙一紙的紅宣裏,又如何一張張地,親自掛了上去。


    她的心,都被這想象鼓噪得熱燙了起來。


    “到了。道友,大典會在暮間開始,請耐心等待,莫要到處走動。”領路修士將人引到廣場,才提出告辭。


    柳依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等她轉開頭,看到不遠處那人時,表情更是怪異:竟然是……明玉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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