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菀,朝令夕改,並不是好習慣。”


    “我現下還要改呢,”鄭菀一把將他新插上的蝴蝶簪拔了,丟到地上,還踩了兩腳,做這些事時,她臉上還是笑嘻嘻的,“哪個要你的東西?”


    崔望目光凝聚到她身上。


    鄭菀抬手便將天羽流光衣剝了,還未遞給崔望,便被他阻了,他拿了重新披她身上。


    與此同時,一股元力托著蝴蝶簪重新浮到她麵前,崔望將其插到了鄭菀的發髻上,滿意地見到那隻紫色蝴蝶趴到她頭頂,才停了動作。


    鄭菀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突然道:


    “崔望,我不會與你和好的。”


    “原因。”


    “很簡單,我不會與一個鄙薄我的人在一塊。”鄭菀諷刺般道,“崔望,你愛我,卻偏偏不情願愛我。”


    鄭菀不是個愚蠢之人。


    恰恰相反,在男女之間,她要敏銳得多。


    她從前敢利用崔望對她的一點好感謀求未來,現在就能看明白他反複糾結之下的意義。


    崔望閉了閉眼睛:


    “是。”


    他聲音低而沉,


    “你朝之令,夕便改之,與我……”


    可鄭菀已經聽不見頭頂傳來的話語了。


    自那一聲“是”後,頭頂百會穴似有清流灌入,醍醐灌頂,天地間仿佛傳來一聲輕輕的“啵”,眼前頓時一片清明。


    她見這夜不再昏,這天不再暗,甚至連巷道都不再狹窄。


    體內似乎有股力量在左衝右突,它滌蕩於各條經脈之間,經脈被迅速拓開,激流湧蕩之下,元根倏地一抖,自一個椎體化為一個小小的圓珠。


    那圓珠極小,肉眼不識,卻滴溜溜轉了起來。


    繼而越來越多的冰元力化氣為液,纏繞上去,漸漸,圓珠內匯入越來越多的水流,水流分成兩股,一深一淺,不知多久,深淺二色水流內,出現了兩條冰藍色小魚,同樣一深色,一淺色。


    小魚首尾相銜,嚴絲合縫地嵌入圓珠裏。


    鄭菀已經感覺不到外界的變化了,而崔望卻在她頭頂第一縷颶風出現時,便察覺到了不對。


    這是突破的征兆。


    他拂袖落下十二高階聚元盤,依照十二星鬥之位放置,又迅速落下歸隱陣,將此地隱藏。


    修士自入道門,以入元境為基,三階為一大坎。


    比如,守中境到玉成境好過,玉成境入知微境卻難。無妄境入妙法境易,妙法境入無相境卻難。


    每一大坎,必會攔住許多人。


    突破契機各不相同,可如鄭菀這般聊著聊著便突破的,著實是少。


    崔望想不明白她突破的緣由便不想,揮退暗中前來窺探的黑鐵令令士,便站在一旁護法。


    這一護法,卻是等到了第二日中午。


    鄭菀睜開眼,但見崔望白袍斑駁,她抬手捏了個除塵訣,但見他衣袍上亮麗如新,才道:


    “多謝道君護法。”


    崔望瞥了眼身上幹幹淨淨的白袍,莫名地不喜她此時臉上的表情:


    太淡了。


    在那張如芙蓉般嬌豔的臉上,再找不到從前哪怕那麽一點兒的愛恨嗔癡,嬌柔怨懟。


    “你……”


    沒來由的,崔望心底有些空,這空便像是有人在他胸口開了道口子,一點一點地往外掏東西。


    他不知道被掏了什麽,卻知道,有什麽東西,偷偷溜走了。


    鄭菀笑了笑:


    “我知微境了。”


    “道君,你我在此地呆得夠久,該走了。”


    她轉身欲走,卻被崔望一把拽住了手腕。


    鄭菀迴頭瞥了一眼,視線從他蒼白的麵色滑過他格外幽沉的眼睛,想了想,笑嘻嘻提出建議:


    “道君若是舍不得,不若我等現下去雙修?”


    不在乎,便誰都可。


    第120章 白掌櫃


    崔望揮去了隱陣。


    正午的陽光穿過重重綠蔭,照得巷道一片通透,白日看來,這巷道也不算狹窄,隻是過分僻靜。


    鄭菀眯眼看了看天:


    “原來已近午時。”


    她朝崔望攤開手,十指纖纖如青蔥,掌心細白而幼嫩。崔望一愣,抬手要放上去,卻被鄭菀躲開。


    她用軟糯的聲音提醒:


    “傳音玉符。”


    崔望收迴手,不動了。


    他以沉默抗拒,鄭菀也不惱,便這般俏生生地站著,一隻手伸了許久。


    巷道口偶或傳來貨郎走街串巷的叫賣聲,夾雜著蟲車唿嚕嚕飛馳而過的聲響,崔望視線滑過她笑盈盈的嘴角,又落到她的眼睛。


    記憶是麵鏡子,它不斷地對比著過去,又映照著現實。


    在一片轟然倒塌的聲響裏,崔望終於明白,那沒了提防、妒忌、欲望的眼睛,是何等模樣。


    那是一汪粼粼的鏡湖,隻是湖麵對著他,不再有波光。


    崔望繃緊了下頷,良久,才從儲物袋中取出玉符遞了過去:


    “用那人給你的小馬交換。”


    鄭菀依然笑盈盈地看著他:


    “道君何必耍小孩子脾氣。”


    “交換。”


    鄭菀不給,最後還是崔望退讓了。


    他將玉符給了鄭菀,兩人並肩走出巷道口。


    路旁的燈早已收淨,光禿禿一片,可人群依然熙攘,兩人甫一露麵,便引起了一陣竊竊私語,連帶著若有似無的視線。


    隻言片語傳來:


    “那男子好生俊的麵孔!”


    “不不不,我觀那女子更為標致,灼若芙蕖,豔盛桃李,妙哉妙哉。”


    “莫看了,人要惱了。”


    眼看著一位姑娘因貪看崔望、頻頻迴頭不小心撞了柱子,鄭菀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道君好魅力。”


    崔望麵無表情地將威壓放出,直到整條街都被他嚇得空無一人,才道:


    “真君亦是不差。”


    正說著話,鄭菀麵前突飄來一道元符,她伸手一接,代掌櫃傳來的,便麵現喜色:


    “道君對不住,我還有些事要辦,晚上的酒宴便不參與了。”


    尊者大典後,為與各屆同歡,歸墟門流水席要辦上三日三夜,今天,是第二日。


    “你欲去玉珍樓?白掌櫃?”


    崔望也不詫異,“同去。”


    “道君也知曉?”


    鄭菀一愣,但想到這人黑鐵令大司卿的身份,便覺得知曉也是應當,“不必勞煩道君了。”


    她推拒,可崔望既打定主意要叫她應了自己,自然不肯退,鄭菀看拗不過他,便也算了,傳音給書晉,書晉也不知在忙什麽,匆匆接過,道聲晚間酒宴見、連她話都沒來得及聽便掐斷了。


    鄭菀隻得與崔望一道去玉珍樓。


    玉珍樓前,代掌櫃踮著腳不住往外看,遠遠看,見行來一對璧人,男子身上披了件墨色鬥篷,隻帽子摘了,走動間露出純白色袍擺。


    女子一身天羽流光衣,遠遠便見蝶影翩躚,不由心道:


    又是個元石花不盡的。


    正心下發酸,卻覺那女子身形甚是眼熟,一愣,待反應過來便匆匆迎出去:


    “鄭真人,怎到得這樣晚……”


    到近前,卻是一喜,連連拱手:


    “還未恭喜真人高升,啊,不對,瞧我這嘴,是真君。”


    鄭菀一笑,叫了聲:


    “代掌櫃。”


    代掌櫃這才有心留意鄭菀旁邊的黑鬥篷,這一看,又是一愣,忙忙垂目,懊惱地發覺那人袍擺上竟然有六支暗隱金紋小劍。


    歸墟門六境小劍,意味著是位道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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