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是獎勵。”


    他咳了一聲,揩去嘴角血:


    “四時陣每破一關,都該收獲一粒種子,原來亂陣依然也會有……從左起,玄冰焰,生機水,至元果,乾嶽晶,分別對應夏、春、秋、冬。”


    “倒是比正陣的獎勵好了許多。”


    鄭菀眼睛晶晶亮:


    “你兩個,我兩個。”


    她也不貪。


    “……”


    書遠笑了聲:“一人隻能取一,除非,你還想再來一次。”


    鄭菀的高興打了折,“啊”了一聲,元力直接裹了最左一團光團收入儲物袋:“那我便要玄冰焰了。”


    她扶書遠起來,助他將生機水收了。


    “陣法為何突然散了?”


    便在這時,前方出現一團影子,影子越發近,鄭菀眯眼看去,發覺那竟是……崔望。


    崔望白衣如雪,左肩站了一隻雪玉兔,脖上掛了一雙手,那雙手光潔白皙,十指纖纖如青蔥,鄭菀順著那雙手看去,發覺崔望背上之人,竟是千霜真君。


    千霜真君著一身幹淨的天羽流光衣,朝她溫柔地笑了笑。


    在這一片暗淡的峭壁山嶺之中,那抹笑漂亮水靈極了。


    鄭菀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雙手,髒兮兮看不出原色的法袍,滿是血痂皴口的赤足,不知為何,竟然一步都不敢往前,心口像被人輕輕捏了捏,有點疼。


    書遠握住了她手:


    “鄭菀,擦一擦。”


    他遞來一塊帕子,鄭菀才發覺,她竟然落淚了。


    淚一滴滴地落到泥土地裏,一下子便不見了。


    她茫然地想:牡丹班的那位角兒說得沒錯,入戲難,出戲…也難。


    竟是一不小心,將這戲唱成真的了。


    第88章 莫任性


    在這慘淡的光景裏,一抹斜陽穿過峭壁懸崖照進來,落在這一雙璧人的衣角,灑下片片金粉。


    鄭菀看著崔望,看著他背上的千霜,隻覺得胸腔裏那顆心,仿佛被火燙,又被水澆,她嫉妒,嫉妒極了。


    她嫉妒她幹淨的衣裳,連足底都不染纖塵,她不必淌過汙泥,不必走過血雨,更不必使勁手段,便有人替她擋風遮雨。


    但她更惶恐。


    這一場沒有觀眾的折子戲,她披紅妝、唱大戲,反而將自己……給誆進去了。


    “鄭菀,鄭菀?”


    耳邊傳來輕聲的唿喚,“你怎麽了?”


    鄭菀眨了眨眼睛,這才發現剛才那副墨畫如同山水一般,迅速從眼前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書遠關切的臉。


    他站在她麵前,手裏還拿著帕子:


    “你怎麽了?看見什麽了?”


    “我……”


    鄭菀下意識往前看去,眼前空空如也。


    不,不對,有一團影子在靠近了,再近一些,便能看到是兩個人,那兩人互相攙扶著,往自己這邊疾走。


    男子的白色法袍短了一截,卻依然纖塵不染,風一過,與旁邊泛著微光蝶影的天羽流光衣交錯在一塊,竟有了纏綿悱惻的意味。


    男子突然抬起頭,向自己看來。


    鄭菀下意識以殘存的一點元力使了個除塵訣。


    她肩背挺直,手指與赤足一同縮到了那一身襤褸裏,她看著崔望肩頭的雪玉兔,兔兒兩隻前爪還捧著顆果兒在啃。


    “書遠,你看見了嗎?”


    這不當是幻覺。


    “是離微真君與千霜真君?”


    書遠笑了笑,神情奇異,“他們二人在一塊?”


    一重幻影,一重真實,將人的欲望放大、拉緊。


    話還未完,卻見方才還在身邊杵著的年輕女修一個提氣,跳到了那二人麵前。


    藕荷色的法袍破破爛爛,與對麵那一身光鮮亮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鄭真人你來的正好……”


    千霜溫柔地笑笑,可還未說完,便被一股力道兇猛地撞開,她被狠狠地推離了崔望,藏於裙下的一隻殘腿站立不穩,“啊呀”一聲跌倒了地,重重撞在了一塊石頭上。


    “鄭真人你——”


    “你讓開——”


    鄭菀瞥了她一眼,像護食的小獸。


    她知道,此時該向她從前那般,撩起裙擺,伸出十指,對著崔望哭上一哭,好叫他憐惜,讓他不出聲斥責自己對千霜的粗魯,可她……


    半點不想。


    愛她之人,便該像她阿耶阿娘一般,不論何時何地都無條件站她這邊,即使她殺人放火。


    “崔望……”


    “鄭菀,莫任性。”


    鄭菀的眼淚又落了出來,她狠狠揩了揩,心想,這世上,果然還是隻有阿耶阿娘待她最好。


    書遠上前一步,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莫哭,當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安慰她。


    鄭菀沒掙開,心想,連書遠都比她百般討好的那團冰塊強,起碼,書遠願意為了她舍身,一次,兩次,許多次。


    崔望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抿緊了唇。


    整個空間內,不知為何,一下子冷了許多。


    凜冽的山風將千霜的裙擺吹了開來,露出一截可怖的殘肢。


    她扶著石頭艱難地站了起來,試圖解釋:


    “鄭真人,你誤會真君了……”


    “有你什麽事兒?”


    鄭菀視線掠過她空落落的左腿,緊了緊。


    “鄭菀,過來。”


    崔望看著鄭菀,眼神淩厲如刀。


    鄭菀偏過頭,雙唇緊抿,左手不聲不響地反握住書遠,隔著一層袖袍,能感覺出這個少年修士纖細的手腕。


    他這樣的孱弱,卻保護了她許多次;而崔望……


    “喲,這麽熱鬧啊。”


    便在這時,斜刺裏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傳來,李司意與明玉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從山隙裏邁了出來。


    兩人法袍襤褸,也是一副狼狽樣。


    “剛才也不知怎麽迴事,我與明玉都破了陣,竟然還冒出一陣幻影。”


    李司意似是看不懂時下緊張的氣氛,歎了口氣,轉頭問:“弟媳婦,你看到了嗎?”


    “請叫我鄭真人,小修士也可。”


    “……哦。”


    李司意左右看看,再看小師弟白得慘烈的臉色,不禁歎了口氣,笨嘴拙舌的男人啊,認真相處起來,注定被拋棄的命。


    他決定緩解下氣氛。


    “先說說我看到的吧,我的一千零八個紅顏知己同時將我包圍住,”李司意打了個寒磣,“真恐怖。”


    明玉喑啞了聲。


    “我看見離微帶著她,”她指了指鄭菀,“走了。”


    “所以……方才是不是有人在解幻境?”


    李司意道,“就這麽一層餘波,都能把我嚇死了。也不知道這解境之人,究竟碰到了什麽。”


    “所以,我們看到的,是恐懼。”


    明玉突然道,她向眾人看了一眼,“是破陣之人,殘存的恐懼。”


    千霜驚訝地看著離微真君,她記得,最後他確實對著一座小屋,站了足足一天光景,再出來時,卻連站都站不穩,而後來……


    “行了,都過去了,還說這些作甚?”


    李司意朝崔望伸手,“小師弟,你身上治傷的元丹拿來,我們都用光了。”


    崔望默不作聲地看了他一眼,從儲物囊中取出一個玉瓶,給他倒了兩顆,又走到鄭菀麵前:


    “手伸出來。”


    鄭菀不動,拽住書遠的左手越發緊了。


    書遠伸出手,嘴角的梨渦一抿,露出些微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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