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當真油鹽不進、一塊木頭,她都努力了這許久,他還不配合。


    她惱了,偏又不能將這怒氣發到他身上,隻覺得身下那匕首越發惱人,擱得她細嫩的皮膚都刺刺得一陣不適。


    下意識便伸手一撥,想將其撇到一邊,誰知這麽一撥,兩人都是一愣。


    崔望的唿吸一下子便粗了起來。


    他扒開她手,起身欲走,卻被鄭菀一下子站起,跳到了他身上,雙臂環著他咯咯咯笑了起來,她終於反應過來,那是什麽了。


    “崔望,崔望……”


    她笑鬧似的叫他。


    一聲一聲,嬌滴滴的,似染了門外的桃粉梨白,可以掐出汁來。


    崔望惱怒地轉過了頭。


    從她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他那張薄冰透玉似的臉,竟覆上了薄薄一層粉,偏神色還是倔的,烏鴉鴉的睫毛下,一雙眼兀自看著牆上的寒食圖出神——


    就是不看她。


    鄭菀伸手,控住他腦袋,讓他正麵對著自己。


    黑漆漆的瞳仁裏,映著一團火,緋紅色的外焰裏,還抱著嫩白的芯兒。


    她知道現下的自己是美的。


    興許是修了道,原就不差的肌膚越發一絲印兒都沒有,阿耶從前極少許她穿緋色,隻說韶光太豔、恐不夠端莊——


    可阿娘卻私底下與她說,莫要學了書中迂腐氣,日子自己過得舒坦最重要。


    書中總教正頭娘子需端莊大氣,賢良淑德,最好還能替郎君養一窩小妾——可阿娘說,日子是人過的,心疼了,自己才知道,麵子有甚重要的?


    實惠的,還是裏子。


    在外固然要端莊大氣,以免貽人口實;可私底下相處時,何必端著一張臉,誰願意對著一座泥塑佛胎?


    溫柔小意、刁蠻任性都需有一些,反而惹人疼。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鄭菀從小到大,將這一句身體力行得很徹底。


    她一向敬佩阿娘,這麽多年來,她阿耶堂堂一國首輔,連個通房小妾都沒有,便是身體不好,生不出兒子,也未有過那些旁人家的煩心事,阿耶反而將她與阿娘疼到了骨子裏。


    這說明,她阿娘的話,有道理。


    所以,鄭菀其實並不避諱穿一些……在那些老古板眼中離經叛道之衣。


    “崔望,你瞧,我好看麽?”


    她雙手捧著崔望的臉頰,嘟了嘟嘴,不許他挪開。


    崔望視線落到她腫了一些的唇上,挪開時,卻又不慎落到了那不盈一握的纖腰上,往上……


    他轉開頭,喉結滑了滑,似不屑又似不耐,吐出的聲音低而啞:


    “不好看。”


    鄭菀哼了一聲:“當真?”


    “當真。”


    對方冷淡的聲音,讓她心一橫,拉了他手覆到連她阿娘都稱讚過的地方。


    貴族之女自小便是敷著香膏,抹著香露長大,講究些的還專門聘請嬤嬤來幫著正骨、按摩,是以癡肥者少,大都養出了一身細皮嫩肉的好身段,而鄭菀更是個中翹楚。


    她腿長而直,肩削而窄,纖腰一握,細瘦窈窕,偏偏旁處卻絲毫不瘦,甚至因著纖腰,還顯得更沉盈一些。


    崔望往迴抽,誰知手卻更加陷入那一片溫香暖玉裏,沉甸甸,香馥馥。


    她歪著腦袋,似天真似狂悖:


    “真不好看?”


    崔望僵住了,聲音是惱怒的:


    “鄭菀。”


    鄭菀朝他一笑,撲過來咬他唇,跟貓兒叼著食似的啃,“不許躲。”


    “你躲一次,我就找旁人試一次。”


    崔望果然僵著身體不躲了。


    ……


    夜色漸漸沉了下來,臥榻上,衾軟皺巴巴的,雪白與輕紅衣袍交織,東一塊,西一塊,有緋色兜兒一角蕩在塌上,一角落了地。


    長案上紅沁果咕嚕嚕落了滿地,盛著梨花白的酒壺倒在了一邊,有酒液汩汩落下,沾了一地兒,水漬一路往裏,延伸到暖閣後,一處冒著氤氳白氣的溫湯裏。


    這溫湯的水,好似也沸騰了一般,鴛頸交纏,親密纏綿。


    阿萬輕輕地推開門,偷偷往裏瞧了瞧,隻瞧見撒了一地的衣裳,它低下頭,將白袍撿起,這個懵懂的木傀儡拍了拍,發現拍不幹淨,濕乎乎的,連地毯和臥榻上的織錦也濕乎乎、皺巴巴的。


    它撿起衣裳,正想將臥榻上紅色的小布片撿起來,這小布片很奇怪,還有兩道紅紅的繩子,上麵繡了朵漂亮的花——


    便在這時,從裏間走出一人,一身素色白袍,身上還沾著點點水汽,赤足散發,好似才從湯池中起來。


    眸間是不變的雪:


    “放下,出去。”


    阿萬“嗷嗚”了一聲,隻覺得今日的真君有點奇怪。


    他眨了眨眼睛,歪著腦袋:


    “真君,你生病了。”


    “你臉有點紅。”


    “出去。”


    阿萬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送了出去,木頭手上還拎著主人的白袍子。


    它撓了撓後腦勺,又“啊嗚”了一聲。


    崔望俯身,將紅色的兜兒、小衣,與緋紅輕紗一件件撿起,施完除塵訣,放入了乾坤囊。他看向臥榻、長案,擰著的眉峰像一片山巒。


    老祖宗跳了出來,氣急敗壞地:


    “小望望,你剛才屏蔽我,是不是做壞事去了?”


    “嘖嘖嘖,這濕噠噠的……夠厲害啊。”


    崔望轉頭,負手望向窗外,已近辰時,可天地之間,依然一片灰沉沉的,雨點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喂……”


    老祖宗才要說話,喉嚨像被掐住了,一下子,便又被丟到了空無一物黑沉沉的天地裏。


    “好,很好,屏蔽你祖宗,你好得很。”


    崔望充耳不聞。


    織錦毯上有輕盈的腳步聲,鄭菀係著帶子從後出來,麵上還透著被霧氣薰出的酡紅,一雙眼兒水盈盈的,染著未褪的豔色。


    “崔望,你幫我烘一烘頭發。”


    她杵在他麵前,困擾地扯了扯濕漉漉的頭發,“我怎麽也弄不幹。”


    崔望垂目看著她。


    大片雪白的肌膚,在不經意間露了出來,他伸手替她將扣得亂七八糟的對襟扣好,最後才施了個訣。


    鄭菀的頭發幹了。


    她踮起腳,極為熟稔地在他腮邊烙了個印子,雙手環住他:


    “多謝啦。”


    崔望頷首,扯開她雙臂:


    “十五已過。”


    又成了一團冰塊。


    鄭菀撇撇嘴,真不好哄,見他又要轉身揚長而去,便在快要踏出暖閣時,才想起一事。


    匆匆奔出門去,淅淅瀝瀝的雨沒有把她淋濕,鄭菀新奇地看見周身多出一層的薄膜,知道便是傳說中的防護罩了。


    崔望停住腳,白袍被風吹得散開,一雙黑漆漆的瞳仁不耐地看著她:


    “又有何事?”


    鄭菀伸手在乾坤袋一拂,掌中便出現了一堆下階元石。


    她仰臉看著他:


    “上迴的找零,你沒拿。”


    “還有借你的三十下階元石,我下次還你。”


    崔望擰眉看著那一堆,便在鄭菀以為他又要財大氣粗地不要時,他伸手一抓,憑空抓了丟到不知何時過來的阿萬胸前:


    “拿去買蚯蚯頑。”


    阿萬眨了眨眼睛:


    “真的?”


    “真的。”


    “哦!買蚯蚯嘍!買蚯蚯嘍!”


    阿萬歡天喜地、一蹦一蹦地出去了。


    鄭菀:“……”


    輸給一個木傀儡。


    便在這時,攤開的掌中突然多了一支翠翎釵,通身翠碧欲滴,形狀極其漂亮,釵頭是隻振翅鳳凰,鳳口銜著一串流蘇,便似春天裏最明媚的一抹綠。


    “這是……”


    “保命用的,”崔望淡淡道,“別隨便死了,連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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