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寅雙眼瞬時變得亮晶晶的:“臨安府?之前隻在書裏讀過,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的那個臨安府嗎?”


    江茗:“正是。”


    懷寅湊到江茗身邊,問道:“我聽說,臨安府有個好厲害的太和樓,裏麵出的衣裙首飾,和我們華京有所不同,無論雕工還是圖樣,都要強上百倍。臨安府的貴門女子,皆以佩戴太和樓的首飾、穿著太和樓的衣裙為榮,真有那麽漂亮嗎?”


    江茗聽她提到太和樓,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華京貴胄喜愛繁複奢華,臨安府中意自然簡約,兩處喜好多有不同,並不可比的。”


    兩人說話聲音大,又提到了太和樓,旁邊已入席的女子便留意起來。隻聽懷寅又說:“你也無須同我打官腔,竟說這個好,那個也不差。你就同我說,你更喜歡哪個?”


    江茗毫不猶豫:“當然是太和樓。華京衣裙首飾雖美,但卻更添成熟,又有固定的製式。太和樓則是量著使用者的年齡和長相,無論你是長是幼,圓臉長臉,都能找到合適般配的。畢竟人才是主體,首飾衣物無非是陪襯人的,若是喧賓奪主,亦或是凸顯人的缺陷,豈不是得不償失?”


    同江宛坐在一起的少女,聽她這麽一說,抬起頭來,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說的就像真的似的,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見過?我聽說那太和樓可不是一般人能進去的,她在臨安府也隻不過是個小商賈的養女吧,好似隻有一家小綢緞鋪子。”


    說話的少女名叫齊思琦,家中是個昭武校尉,因同皇家沾親帶故,又得江宛推薦,這才擠進了宸觴會,自然唯江宛馬首是瞻。


    鎮國大將軍府認迴親女雖未張揚,京中卻已經人人皆知。她一見江宛便問,江宛也如實迴了她,順帶連江茗前兩日如何懲處惜雋一事,也說了。


    齊思琦家裏好幾個姨娘婢妾,兄弟姐妹也多,對這些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早已熟門熟路,自然明白江宛的意思,便出言辱沒。邊上的人一聽江宛的來曆,眼神便多了幾分玩味。


    江茗掃了她一眼,說道:“這你卻有所不知,太和樓廣收客源,無論貧賤富貴,皆能找到適合自己的東西。”


    齊思琦嘴角一挑,陰陽怪氣的說道:“空有一張嘴說,誰不會呢?太和樓如何,畢竟在臨安府,我們都無眼見過。隻是我想,若是做那些平民的生意,貴門女眷是絕不會去的,憑得辱沒了自己的身份。若太和樓真的如此,想必名聲也不會這般大吧?”


    她這話一說,邊上的人也覺得有幾分道理,若是讓他們同那些平民在一個屋簷下買東西,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是啊,你也未曾到過臨安府,光憑你那張驢臉想,肯定是想不到的。”懷寅公主對她不滿,便出言挖苦道。


    齊思琦被公主這麽一擠兌,縱有千萬般話語,也隻能梗在嗓子裏,眨了眨眼,忿忿地坐下了。


    江茗喝了口茶,又將茶盞輕輕的放在桌上,這才又說:“太和樓究竟如何,日後你親眼所見便知。”


    懷寅公主驚道:“怎麽親眼見?我們又不能去臨安府,西湖風光隻在書上見過,路途遙遠,怕是終生難得一見。”


    江茗笑道:“我來之前,曾聽人說起,太和樓欲在華京開鋪子。到時不是一看便知了嗎?”


    齊思琦冷笑兩聲:“你又知道?說的好像自己同那太和樓的掌櫃相熟一般,無事不知似的。”


    江茗未再多說什麽,同這樣的人拌嘴,真是無謂極了。卻未想那齊思琦突然驚唿一聲,指著一旁扮做貴妃的戲子罵道:“你是怎麽倒茶的?怎得能倒在我身上?”


    那旦角也不吭聲,把茶壺往桌子上一擱,自顧自的走到懷寅公主這一席,衣角一抖,翩然坐下,倒不似來伺候的,而是受邀來參加這宸觴會的。


    齊思琦出門前好好打扮了一番,自知雖不及江宛那般清麗,但也不甘落於他人之後。誰知剛坐下沒多久,一身紗裙便被澆了個透涼。最氣人的莫過那罪魁禍首,竟然連話都不答她一句,轉身就走。


    “參翁君就是這麽招待客人的嗎?這都請的是些什麽人?”奈何衣裳盡濕,齊思琦不能站起身來追著那貴妃旦角罵,隻好隔著幾席怒道。


    被稱為參翁君的,便是左相孫女豐弗,她已聽得下人稟報,施施然走出來,掃了齊思琦一眼,冷聲說道:“帶齊家小姐去後麵換身衣服。”


    齊思琦咬牙切齒,指著那邊的旦角問道:“那她呢?你不問她做了什麽好事?”


    豐弗看向那旦角,雖隻有一瞬,但她麵露驚訝,似是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人物。她轉身對自己的丫鬟說道:“還不快帶齊家小姐去?天氣寒涼,莫要落下病根。”硬是把這旦角的過失給略過去了。


    江茗來這宴席,還有一個原因,是想看看這參翁君的真容。原書中她詩詞歌賦樣樣精通,為人又有情趣,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清雋,是同江宛在華京平分秋色的人物。隻可惜後來亂世,她在隨家出逃的時候,不幸被北胡所擒,淩/辱一番後,便自刎了。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如今眼前這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便在之後各有各的歸處。


    眼見著豐弗如同書上所說,一身素白長裙,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感覺,眼角微微上挑,唇薄,肌膚瑩白,神色也是不加遮掩的倨傲。


    齊思琦在她麵前,氣勢弱了不是一星半點,瞪了半天眼睛,隻能訕訕的去換衣服。


    眾人見熱鬧散了,便自顧自的說著話,唯有懷寅公主低下頭,悄悄湊到江茗身旁問道:“你是不是真的同那掌櫃相熟?”


    江茗挑了下眉毛,豈止相熟,本人就坐在你麵前。但她隻是點點頭:“有過幾麵之緣。”


    懷寅公主扶了下胸口:“可否替我捎兩句話?下個月就是我的生辰,我想戴些京中女子沒有的飾物。這華京裏,女子以瘦為美,首飾皆做的單薄,就那齊思琦的驢臉,戴上都比我好看些。我想買些能襯我的,不知道有沒有。”說完,她又有點不好意思:“大概是太強求你了,若是做不到,也無妨的。”


    她也想著,隻有幾麵之緣,又有何地位去同那太和樓的掌櫃提呢?那太和樓的掌櫃據說還有好多處商鋪,各個都聲名在外,說是富甲一方也不為過。


    出乎她意料的是,江茗竟然應下了,她壓低了聲音對懷寅公主說:“好。但是有一事,切莫讓他人知道是從我這兒走的。不然大家都張嘴,我可沒那麽大的麵子。”


    也許是江茗多心,她總覺得那貴妃旦角在聽到自己同太和樓掌櫃相熟的時候,朝自己看了一眼。不過她也未曾多想,畢竟太和樓的名頭太大。


    江茗答應懷寅公主,自然也是因為她性子可愛,而且對一個日後如此壯烈殉國的公主,能讓她在生前多些快樂日子,不也挺好的?更何況此事對自己而言,不過是小事一樁。


    懷寅公主連忙點頭:“你可有小名?我一見你,就覺得性子同我合得來,但若江茗江茗的叫你,未免有些生疏。”


    “茶茶”,江茗答道:“我養父叫我茶茶。”


    衛氏也未曾問過她可有小名,隻叫她茗兒。江茗原以為這小名就同臨安府一起遠離了,日後再也不會有人這麽親昵的叫自己,卻沒想到竟然是這位書裏的嬌蠻公主,第一個如此有心。


    “茶茶”,懷寅公主將兩個字碾在唇中,“好可愛的小名,取它的人定然很疼愛你。可惜我沒小名,父皇叫我懷寅,大家都叫我公主。你也叫我懷寅便是。”


    “好。”江茗應下。


    懷寅公主這才又說:“你在鎮國大將軍府過得可好?可有不適應?北方不比南方溫暖,眼見就要入冬了,可千萬要注意保暖。”


    “一切都好,多謝公主。”江茗答道。她在心裏苦笑,倘若自己有朝一日能迴到現代,第一個要衝到書下留言,懷寅公主真人可愛貼心至極,給這樣的女主當配角,簡直就是辱沒她了。


    待到人已不少,參翁君說今日先請各位聽戲,再等等那些遲了的,那候在席旁的一眾戲子方才退去,大抵是準備登台了。江茗隻覺得愁苦,世上這麽多好玩的玩意兒,為何非得要聽這咿咿呀呀的東西?


    她歪著頭對憐鶯說:“我一聽這戲就想打瞌睡,若是睡相太差,或是出了什麽新鮮玩意兒,你可得把我搖醒。若是搖不醒,掐一下也行。”


    憐鶯哭喪著臉:“小姐,我哪敢掐您啊?”


    作者有話要說:  江茗:閃開!我要裝逼了!


    讀者:說好上線的男主呢!?!


    阿嶼:你們仔細看啊~今天還動了呢~~


    懷寅公主說的那段“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是出自柳永的《望海潮·東南形勝》。


    另外解釋一下:雖然中國古代有士農工商階級一說,但也有朝代例外,宋朝便是如此。南宋黃震曾說:“國之四民,士農工商,同是一國齊民。”在宋朝,商人的子孫也可以參加科舉,入朝為官,地位很可以了~所以不用擔心女主的地位問題。


    女主之所以沒被人認出來是掌櫃,後文會有交代,大家莫慌~~總有她裝逼的時刻!


    第8章


    第一出戲是天女散花,開腔唱道:“祥雲冉冉波羅天,離卻了眾香國遍曆大千,諸世界好一似輕煙過眼。”綢舞身段相互映照,飄飄若仙,仿佛真的在雲端飛舞一般。


    戲是精彩的,奈何有人不懂欣賞。


    江茗強撐著才沒倒下去,一旁懷寅公主見了,同她說:“我也不喜聽戲,早知道今日參翁君弄這出,我就不來了。不如我們說說話,打發打發時間罷。”


    江茗連忙點頭,小聲問道:“這宸觴會,不會每次都這樣吧?”那這群年輕貴門子弟的精神世界,也實在是太匱乏了。


    懷寅搖頭:“並不是的,每次都有些新花樣,隻巧了你初來這次無聊。不過也說不準,還有人沒來呢。”


    江茗這才想起,懷寅雖坐在這裏,卻時不時的朝門外看去,像是在等什麽人。不過無需懷寅說,江茗也知道,她等的自然就是陸湛之了。他原本就要在這裏一顯風頭,否則又怎麽能讓原主心儀呢?


    想到這兒,她便故意問道:“還有誰沒來?”


    懷寅想了想:“太子哥哥偶爾會來的,但說不準這次來不來。又琰哥哥也是偶爾會來,不過他那樣的性子,來了還不如不來。另就是陸湛之、鄒廣祁還沒來。陸湛之如今官拜中書省門下,雖每月十五有一日假,但他公事繁忙,人又奮進,也可能不來。”


    說到陸湛之,懷寅的讚美之詞便不絕於口,臉頰都禁不住紅了,像個圓圓的蘋果,惹人喜愛。


    江茗托著下巴,有一搭沒一搭的吃著炒貨,想著倘若就這麽順著問陸湛之的事兒,怕懷寅公主會多想,便從中隨意挑了個人:“又琰哥哥是哪個?得公主叫一聲哥哥。”


    說到又琰,懷寅不由得歎了口氣:“便是那昭南王的獨子,殷楚,又琰是他的字。”


    江茗這才恍然大悟,之前在書裏見過殷楚這人,卻不曾知道他的字是又琰。也怪不得懷寅公主提起他,便是欲言又止,皆因此人實在是個混不吝的,華京當中人人都怕他。


    按說這大胤朝的江山,原不應傳位給當今聖上。


    當今聖上靖文帝乃是先皇的第三子,昭南王則是先皇的長子,冊立的太子。誰知一日先皇突染惡疾,殯天了。重臣取出傳位詔書一看,上麵寫的竟是靖文帝的名字。昭南王做了二十年的太子爺,突然之間,竟連皇位都沒了。


    但也有人說,當日靖文帝曾同先皇夜中深談,先皇似是不喜,屋內傳出了砸盞碎瓶的聲響,靖文帝氣衝衝的離了宮。當天夜裏,先皇就沒了。而詔書也是當今靖文帝夥同內侍篡改的,這皇位來的蹊蹺。


    可未等那些支持昭南王的臣子鬧起來,昭南王的幼子,在國喪的時候死,說是因思慕先皇,傷心過度沒的。


    昭南王先失父皇,又沒了幼子,受到打擊,竟得了瘋病,每日胡言亂語,癡癡傻傻,住在京城的昭南王府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了眾人茶餘飯後的笑料。而原先支持他的那些臣子,見事不好,也一個個成了啞巴,跟著眾人一起叩拜當今聖上,山唿萬歲。


    這倒黴的昭南王的嫡長子便是殷楚,未及弱冠就被冊封了昭南王世子。


    此人大抵也沾染了些昭南王的瘋病,這華京當中竟沒有半個他懼的人。今日打了禮部侍郎的公子;明天又將府裏的下人打包扔了出去;甚至連皇家的家宴,也敢稱病不去,結果被人發現在戲坊聽戲,精神好著呢。


    靖文帝也不管教,隻隨著他性子胡來,還各種賞賜一茬接一茬的往他身上扔,聖寵不衰。


    大家都說,這是因為聖上搶了他爹的皇位,又逼瘋了他爹,心裏有愧,這才對他格外開恩。不是真疼他,隻是彌補咧。


    但殷楚這人也不管別人怎麽議論自己,依舊我行我素。也沒人敢惹他,鬧到天上去,他也不怕。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家能躲他多遠就多遠,切莫牽連上了,以防沾一身麻煩。


    可就這麻煩人物,在書中北胡入侵的時候,領命去守祁鳳城,竟然戰死了。真是一改江茗對他的最初印象,原來也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


    一說到殷楚,懷寅公主臉都綠了:“他最好別來,上次他說參翁君裝模作樣,還把宴席上的盤子都收了起來,吃食灑的到處都是,把參翁君氣的臥床了兩個月。不過……”她話鋒一轉,又說:“我這位哥哥,倒也熱鬧,隻要不被他牽涉其中,看著他鬧,是最有趣的了。”


    兩人說著,台上的天女散花唱完了,伴著兩名醜角的上場,江茗知道,貴妃醉酒來了。


    那貴妃便是之前引路的旦角,身姿雍容,輕輕一彎腰,雙抖袖正冠,美態畢露。這大概是江茗見過最美的貴妃了,就算隔著那麽重的妝麵,依舊能感覺到攝人的美感。那一騰身,一轉扇,眼波流轉。也不知這是哪方名角,能將貴妃的氣度展露的這般好。


    待唱道“玉石橋斜依把欄杆靠”的時候,那套翻袖亮相的動作,鳳冠絲毫沒有妨礙,幹淨利落,敏捷嫵媚。


    開頭都好好的,可偏生到了貴妃飲酒之後春情頓熾,該與那高力士、裴力士二太監作種種醉態及求歡之狀時,這貴妃突然站直身子,一腳踹在湊上來的高力士肩膀上,罵道:“就你們兩個這麽難看,還想與我親近?”


    這聲音是實打實的男人,半點戲腔都無。


    台下眾人原本渾渾噩噩,如今一聽,都瞪大了眼睛往台上瞧。


    江茗也愣了,這什麽情況?都演到這兒了,怎麽就突然鬧起來了?


    她隻聽懷寅在一旁顫顫巍巍的說道:“又……又琰哥哥?”


    江茗此刻才設身處地裏體會到,什麽叫做華京第一混不吝。身為皇族、昭南王世子,扮成旦角給人引路,上台唱戲,真是處處都想不到。


    她這也才明白過來,為什麽這位貴妃往前一走,眾人俱都往後退,哪裏是給貴妃讓位,是給這位世子爺讓位啊!而參翁君也認出他來,所以才在齊思琦怒斥的時候,根本沒有提他那一茬。


    台上貴妃轉了兩圈,衝著台下點道:“醜!太醜!驢臉、磨盤,你是男的還要看我?你家新買的丫鬟還不夠你折騰?”台下被他點到的人,要麽氣急敗壞,要麽搖頭歎氣,好好一出戲,真是被他鬧了起來。


    貴妃點到懷寅,好歹看在是自己妹妹的份上,沒口出惡言,“小圓臉,今天的衣裳顏色選的不錯。”


    他手指一頓,點到江茗:“新來的?什麽地方不好來,非要來宸觴會?可別讓你家那鳩占鵲巢的玩意兒,帶著你不吃不喝,風一吹就沒了。”


    江宛垂下頭去,十足委屈。


    說完,殷楚甩了下袖子:“各位看官老爺,戲都看了,賞錢總要給些吧。”


    懷寅立即十分配合的從頭上拔了個發簪,著人遞了上去。眾人似是也習慣了殷楚這般胡鬧,紛紛掏出玉佩、首飾等等遞了上去。


    江茗原想配合,剛要伸手拿發簪,卻聽台上殷楚說道:“剛你誇我是頭牌,便放過你了。”江茗欲哭無淚,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刀槍不入,沒曾想,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殷楚得了賞,還覺得不夠,隻說道:“皇親貴胄唱戲,就賞這麽點,諸位是不是太小氣了?說出去讓人因為咱們宸觴會多寒酸呢。”


    參翁君坐在前麵,原本就瑩白的臉色愈加蒼白,隻吩咐人又拿了幾支珠釵送上去。眾人見殷楚這不罷休的模樣,也隻好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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