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已經成了靈堂,一麵停著朱開山的靈床,一麵是一郎的靈床。朱家哥仨兒一身孝服,分坐在靈床兩側。

    傳文嘟嘟囔囔地說:“一家人都埋怨俺,可是當時那個陣勢叫誰也挺不住。那幾個人哢嚓一聲,就把陳先生的脖子扭斷了。那脖子比平常長出一大截來,他躺在那,翻著白眼,誰見了不害怕!老二,興許你在場,能挺得住?”傳武說:“我也挺不住,挺他幹什麽?挺住了得死,脖子得哢嚓一聲斷了!挺不住多好,挺不住還能撈個常務董事當當。”傳文說:“老二,說話轉那麽多彎幹什麽?哥不就是撒了迴謊把山河礦丟了嗎?”傳傑說:“你就閉嘴吧,丟了的何止是山河礦啊?”傳文瞪著眼說:“你說,還丟什麽了?你說!”

    傳武煩了,起身來到傳文跟前說:“我看你今晚是有心事啊!”傳文點著頭說:“對,是在考慮幾件事情。”傳武說:“什麽事情啊?”傳文說:“你看,本來,俺光準備了咱爹一個人的喪事,現在又多了個一郎,還有……”傳武說:“還有就是你在想,怎麽跟咱爹和一郎一道去。”傳文有點害怕了,站起來往一邊躲開。傳傑勸傳武說:“二哥,今晚就別發火了,全當眼前沒他這個人。”傳文說:“怎麽沒有,我是家裏老大!我在這站著呢!”傳武說:“你再給我裝愣賣傻,我可真崩了你。”傳傑說:“二哥,我看別崩吧,真崩他,這屋裏也放不下第三張床。”傳武說:“他想得美,在這停屍,滾他的吧!我前腳崩了他,後腳就把他扔野地裏喂狗去。”傳文縮在牆角一句話也沒有了。

    森田的臉色從沒有像此刻這麽陰沉過,石川恭敬地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森田說:“你不是說叫鶴鳴會的人嚴密監視一郎嗎?”石川說:“誰知道,事情這麽突然,一眼沒看到,他……”森田狠狠地抽了石川一個嘴巴說:“我眼神不好,你眼神也不好嗎?”石川說:“總裁,您處罰我吧!”

    尾崎突然打進電話來,語氣激動地說:“報告老師一個好消息,關東軍在奉天動手了。”森田眼睛一亮說:“詳細些說。”尾崎說:“剛剛接到關東軍司令部的電話,帝國陸軍在坦克的掩護下,已經向奉天東北軍北大營發起總攻。”森田說:“東北軍如何反應?”尾崎說:“正在抵抗,估計堅持不了多久。”森田說:“關東軍下一步如何打算?”尾崎說:“全麵占領滿洲。”森田說:“好,老師謝謝你們!”森田放下電話說:“石川,今天是幾月幾號?”石川說:“昭和六年,也就是1931年9月18日。”

    森田抑製不

    住內心的興奮,滿屋子轉著說:“記住,記住這個偉大的日子吧!我森田從1894年隨帝國陸軍轉戰南滿,到今天已經三十七年了,終於看見明治天皇‘拓萬裏波濤,布國威於四方’的宏願就要實現了!石川,把酒拿來,讓我們喝一杯!讓我們為這個偉大的日子、偉大的時刻喝一杯!”

    深夜裏,傳武敲開了文他娘的門,進去說:“娘,俺剛接了電話,奉天出事了,日本人進攻北大營,隊伍上叫我馬上迴去。”秀兒說:“真打起來了?”文他娘說:“打到什麽樣了?”傳武說:“還不清楚。”文他娘說:“你麻溜迴去吧!”傳武說:“娘,您多保重,秀兒,你也保重啊。”秀兒說:“俺知道。”文他娘說:“黑燈瞎火的,小心哪。”傳武答應著轉身離去。

    傳文和傳傑俯在朱開山的靈床上昏沉睡了。朱開山的喉嚨裏一陣響動,長長地喘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他看了看俯在身邊的傳文,用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臉。傳文迷迷糊糊睜開眼,朱開山說:“你的心真寬敞,還能睡著?”傳文見是爹在說話,驚得差點坐地上,喊一聲“娘啊,詐屍啦”,剛要抬身跑,卻被朱開山一隻大手死死地蓋在臉上,擺脫不得。

    傳文嗚嗚叫著,爹的大手卻像一把鐵鉗愈鎖愈緊。傳傑驚醒了,跑過來要拽開朱開山的手,朱開山一掌推開。傳文嗚嗚的聲音越來越低。文他娘聽見動靜從裏屋出來,見朱開山坐在靈床上,一愣怔說:“你是人是鬼?”朱開山說:“我剛剛睡了一大覺,這一覺睡了個透亮!”傳傑爬起來說:“娘,你看俺爹。”文他娘這才看清楚,朱開山的巴掌底下竟是傳文的頭!文他娘兩步搶上前,傳傑幫著一起拽開朱開山的手。文他娘說:“幹什麽?想要孩子的命啊!”朱開山說:“留他這條命也是禍害。”

    傳文終於喘過口氣來,晃晃悠悠地站起來,往門外走,兩眼直瞪瞪地瞅著外麵說:“爹,天好亮了,俺該喊扛活的下地了。”文他娘說:“老大,你往哪去啊?”傳文朝外走著說:“你們這幫懶骨頭,日頭都照腚上去了,還不下地嗎?”傳傑跟上去說:“哥,你怎麽了?”文他娘朝朱開山說:“咳,你把好好個孩子弄傻了!”朱開山瞅著傳文說:“不是在裝傻吧?”

    傳文慢慢地朝樓下走,傳傑在後麵喊他說:“哥,你往哪兒走啊?”傳文眨巴眨巴眼睛,緩過點神來,轉身說:“咱爹才剛是不是活過來了?”傳傑說:“是啊,剛剛醒過來了。”傳文說:“他是不是想捂死我?”朱開山站在二樓,朗聲說:“我是想捂死你,可惜你娘舍不

    得你。”

    傳文眼睛中忽然透露出無比的頹喪和仇恨來,流著淚說:“爹,你們這個家對我不公平,我恨你們。”朱開山說:“你上來,爹還給你個公平,你上來。”傳文說:“你想好事吧!我沒有你這個爹,沒有這個家!”文他娘說:“老大,你閉嘴。”傳文說:“娘,俺走了,肯定混出個模樣再迴來!”說著轉身跑了。傳傑要下去追,朱開山拽住他:“老三,叫他混個人模樣去吧,迴來,迴來他也是個死!”

    傳武守在一名電話兵身邊,周圍站著幾位軍官、參謀,一個個神情緊張。電話兵朝傳武說:“團長,奉天的電話全搖不通。”傳武說:“看來,奉天已經落進日本人手裏了。”可突然電話響了,電話兵接了電話說:“等會兒,朱團長就在這兒。”傳武接過話筒說:“哪位?”電話裏一個男人粗粗的聲音傳來:“朱團長,我是長春騎兵團的張清一呀!忘了,那次為山河煤礦還去增援你們了。”傳武說:“哦,張團長,知道了嗎?鬼子進攻北大營了。”張團長說:“現在正朝長春打呢!”傳武一驚道:“什麽?鬼子進攻長春了?”張團長說:“一大早弟兄們還在睡覺呢,鬼子的炮彈就落下來了。”傳武說:“現在怎麽樣?”張團長說:“正準備撤退呢!”傳武說:“為什麽?打呀!”張團長說:“媽了個巴子的,熙洽那個王八蛋非叫我們撤。”傳武說:“熙洽不是吉林省主席嗎?”張團長說:“熙洽說這是南京政府的命令。兄弟給你電話就是叫你們小心呢,早做準備,別學我們,鬼子來了還睡大覺呢!就說這些吧,命大的話,咱還有見麵的日子!”

    傳武擱下電話,想了想,命令電話兵說:“接北平協和醫院,少帥在那養病呢!”一會兒電話接通,張學良焦慮的聲音傳來:“傳武,奉天、長春的事都知道了吧?”傳武說:“少帥,我們得組織反擊呀!”張學良說:“我已經請示南京蔣主席了,蔣主席來電,叫避免衝突,以防事態擴大,爭取國聯出麵調停。”傳武說:“少帥,不能相信國聯哪!多少迴了,他們哪一迴為中國人說過話,全都是偏向小鬼子。”張學良說:“傳武,對日本人作戰,絕非我們東北軍一隅之力所能應付,現在我們既然已經聽命於中央,就隻能服從蔣主席統一指揮。”傳武說:“少帥,聽蔣主席的,東北三省早晚落入日本人手裏。少帥,下命令打吧!”

    張學良說:“傳武,我們絕不能逞匹夫之勇,結果兵連禍接,波及全國啊!”傳武急了說:“少帥,東北是咱的家,東北鄉親是咱的衣食父母,作為軍人,咱不能眼睜睜地看

    著他們當亡國奴啊!”電話裏張學良的聲音變得沉痛而無奈:“傳武,你我的心是相通的,可是我得聽蔣主席的。”

    傳武放下電話,看一圈身邊的人,說:“蔣主席不讓打,少帥又不好下命令打,弟兄們,你們是什麽主意?”一個營長說:“團長,弟兄們聽你的。”傳武一拳砸在桌子上說:“好,寧可戰死,不當亡國奴,不背罵名!”

    朱家人圍坐在一起,個個神色凝重。朱開山說:“眼下,國家亂了,咱家也亂了,越亂咱越要穩住神。老二,你就一心一意把你的兵帶好,但願能保住這個國家;老三,咱有了一郎的證據,把官司贏下來,不能讓山河礦丟了;那文,家裏的事情就靠你多擔待點了。”

    那文說:“爹,咱家那把長刀哪去了?”朱開山說:“你要那幹什麽?”那文說:“我叫傳文氣死了,我想去宰了他。這個沒出息的剛才在森田那裏給我打電話,說過兩天森田就帶著他去接收山河礦,還說不用幾天,連整個滿洲,整個中國都是日本人的。”朱開山說:“要宰那個逆子,也是老二的事,你把家管好吧!發送一郎辦得體麵些。”那文說:“爹,放心,這種事情俺知道怎麽辦。”

    朱開山又交代玉書和秀兒:“玉書,戰亂起來了,學校恐怕也不能正經上課,你又有了身孕,哪兒也別去,就在家好好歇著吧。秀兒,你把心放寬敞些,再傷痛一郎也是不在了。小日本子,欠咱國家的,欠咱朱家的,那個森田也欠你秀兒的。這個仇,早晚爹替你報!”玉書和秀兒都點點頭。

    朱開山又問:“他娘,你還有什麽話要說?”文他娘說:“隻可惜一郎那個孩子了……”躊躇了一會兒,歎了口氣,又說,“他爹,能不能把傳文找迴來,咱再和他好好說說。”朱開山一擺手說:“你千萬別提他,提他我還得倒地下去。”生子說:“爺爺,你還是把長刀給俺娘吧。”朱開山說:“為什麽?”生子說:“爺爺,俺娘天天晚上拿笤帚練,又劈又砍的,還嫌乎分量不夠。”玉書忍不住笑了說:“大嫂,你就別練了,嚇著孩子。”那文說:“我咽不下這口氣啊!”

    1931年末的哈爾濱,風雪漫天。

    臨街的商鋪裏,無線電不停地播送著一條消息,引得行人駐足聆聽:“本台最新消息,今天淩晨,馬占山將軍率二萬餘人含淚撤出江橋陣地。上午九時許,日本關東軍占領黑龍江省省會齊齊哈爾。至此,從11月4日開始的齊齊哈爾江橋保衛戰宣告結束。這場震驚中外的江橋保衛戰共曆時十五天,神勇的馬占山將

    軍率部共擊斃日偽軍六千餘人。嫩江河畔陣亡將士是中華血性男兒之瑰寶,馬占山將軍部隊不愧為中國軍人之楷模!”聆聽的行人,神情中都帶著一種倔強的悲憤,這種情緒在彌天風雪裏凝結著,匯聚著。

    山河礦辦公室那幾間木屋,已完全被大雪掩住了本來的紋理。一輛黑色轎車開來,一身西裝的傳文和森田、石川耀武揚威地下了車。緊隨轎車而來的是一輛卡車,載滿了荷槍實彈的警察。

    傳文、森田、石川推門進了屋,辦公室裏隻有紹景。紹景一見傳文,招唿說:“這不是大哥嗎,你怎麽來了?”傳文矜持道:“今天,你不該叫我大哥了,我現在做個自我介紹:東省治安維持會工商分會會長,朱傳文!”紹景一笑道:“喲,還當上了時髦的官呢!今天到此,有何貴幹呢?”傳文說:“我是代表東省治安維持會會長張景惠張長官來這裏宣布:從今天起,山河煤礦移交給森田物產。”紹景說:“你宣布得早了點,今天本礦副總經理朱傳傑已經到東省高級法院遞交起訴書了,即便要移交,也得等官司打完了吧?”傳文說:“臨來的時候,張長官料到了你們這一手,他囑咐我,他的意思就是最後的判決。”

    傳文說完又覥著臉問森田:“森田總裁,張長官剛才是這樣說的吧?”森田點點頭朝紹景說:“張長官擔心你們不聽從他的意見,還派了一大車警察。”石川上前一步說:“潘先生,咱們辦理交接手續吧?”紹景冷冷地笑了說:“太著急了!我們的副總經理朱傳傑已經去了東省高級法院重新起訴,怎麽也得等他迴來吧?”

    森田一笑說:“好,不急,我願意奉陪。年輕人,我想讓你和你們的副總經理親自看著山河礦歸順森田物產。”他坐下來,眯縫著眼睛端詳著牆上掛的礦產圖。傳文哼著日本小調,不時整理著自己還穿不習慣的西裝。

    紹景冷冷地看著他們,走到桌邊,搖了個電話給礦上。一霎工夫,聞聽消息的工人陸陸續續地聚集到了辦公室門外,想要進門,卻被警察們攔住。紹景出來,把辦公室兩扇大門都打開,指著傳文說:“工友弟兄們,大家看見了嗎?裏頭這位穿著西裝,戴著皮帽子的,是咱們總經理的大公子朱傳文。此人因為出賣咱們總經理有功,出賣山河煤礦有功,已經當上了東省治安維持會工商分會的會長。”

    工人們鬧哄起來說:“呸!這不是給總經理丟臉嗎?”“趕緊滾下去,你這個二鬼子!”“總經理怎麽會有你這麽個混蛋兒子。”“俺問你,你還有中國人的味嗎?”……

    傳文還沒見過這陣勢,心慌地跺著腳,高喊道:“不許喊,再喊,俺叫你們蹲笆籬子!”

    紹景說:“大夥都靜一靜,我再介紹一下這位。”他指指森田說:“這是個日本人,叫森田大介,別看他帶了副眼鏡,文質彬彬,人模狗樣!知道嗎?這可是個侵略中國、殺害中國人的老手,1894年,他就扛著槍,踏上了中國的土地,攻占了咱們的旅順口;1904年,他再番侵略中國,攻陷遼東,搶奪撫順煤礦,霸占南滿鐵路,再以後呢——他又改頭換麵,做起了生意,他做的是什麽生意呢?就是掠奪咱們東北資源的罪惡勾當!今天他又想來搶奪我們的山河煤礦了,工友們,咱們能答應嗎?”

    工友們用震天動地的聲音喊道:“不能,不能答應!”“小日本子,滾迴去!”“二鬼子,滾迴去!”

    森田陰笑著來到紹景身邊,低聲道:“你還忘了一件事情。你們的朱老先生不也是因為我,才差點死掉嗎?”紹景朝著工人們,高聲喊道:“對了,剛才我還忘說了……”

    他話還沒說完,森田突然摸出自己那隻金煙鬥重重地砸在他的太陽穴上,鮮血頓時流了出來。紹景踉蹌了幾步,想摸自己兜裏的小手槍,可是石川的槍先響了,紹景一頭栽倒在地,血染紅了皚皚白雪。

    工人們亂了,開始朝前衝。警察們站成一條線,努力攔擋著,一個頭目更是朝天鳴了幾槍說:“老實點,老實點,想找死嗎?”

    紛亂中,傳傑開著卡車趕到。他跳下車,跑過來大聲問道:“怎麽了,怎麽了?怎麽開槍了?都住手!”警察攔著他不讓進。森田說:“放他進來,他是副總經理。”

    傳傑推開阻攔,卻看見紹景的屍體橫躺在地上,滿臉的憤慨,怒目圓睜著不肯閉眼。傳傑心中大慟。

    石川拍了拍傳傑的肩膀說:“起來吧!”傳傑望著他手中那隻還冒著煙的手槍,說:“人,是你殺的吧?”石川冷笑著點點頭。傳傑眼中噴著怒火說:“記住,你欠山河煤礦一條人命!”傳文過來說:“老三,日本人眼瞅著打進哈爾濱了,你說這些還有用嗎?”傳傑說:“朱傳文,今天我不叫你大哥!你是朱家的罪人,你是山河煤礦的罪人!”

    傳文一笑道:“你說是罪人,俺看還是功臣呢!”說完,臉色忽然一變,瞪圓了眼珠子說:“我有功的時候,你怎麽不說?咱爹怎麽不說?現在看俺要好起來了,還扣我一頂罪人的大帽子,呸!罪人怎麽了?就算我是罪人,你能怎麽地我?咱爹能怎麽地我?

    廢話少說吧,趕緊辦理交接手續。”

    石川朝傳傑說:“請吧,咱們進屋辦理。”傳傑說:“想得美!法院已經受理了我們的起訴書。”森田說:“可是張長官命令你們把山河煤礦交給我森田物產!”傳傑說:“做大夢去吧!法院有法院自己的特權,那個張長官,張景惠說了不算!等著吧,咱們法庭上見!”

    森田朝石川和傳文笑了笑說:“聽,多麽幼稚!不會等到他們開庭,哈爾濱就已經是帝國的了!”

    雙城火車站附近一個農家院子,門口站著哨兵,不時有東北軍官兵進進出出。傳武正和幾個軍官在堂屋裏商議軍務。傳武說:“打還是不打都放個屁啊?”張營長說:“團長,弟兄們從今早上就開打,到後半晌才清理完戰場,總得緩口氣吧?”孫營長說:“往雙城車站來的鬼子長穀旅團,有近兩千號人,裝備精良,如果我們一口吃不掉,僵持起來,恐怕要吃虧的。”傳武問另一位軍官說:“你呢,崔營長?”崔營長說:“我覺得倒有一打,鬼子在明處,我們在暗處,暗箭難防!再者,鬼子在列車廂裏,他們有再好的武器也難以施展。”傳武說:“我插一句,咱們今天剛剛吃掉了吉林剿匪軍的一個團,弟兄們心氣正旺著呢!”

    院子裏忽然傳來一陣吵鬧聲。傳武高聲向院子裏喊道:“什麽人?把他們帶進來。”幾個哨兵架著兩個穿便裝的人進來,卻是鮮兒和老四。傳武又驚又喜,說:“姐,你怎麽來了?”鮮兒笑了笑說:“打鬼子呀!”傳武說:“帶了多少人?”鮮兒說:“一百來條槍。”傳武高興得搓著手,說:“正愁著人手不夠呢,老天爺就發援兵來了!諸位弟兄,我介紹一下:這是我姐姐,不瞞你們說,是個胡子頭,報號三江紅,聽說過嗎?”

    張營長哈哈大笑道:“不就是二龍山的三江紅嗎?豈止是聽說,還打過交道呢!”崔營長也笑了說:“是啊,打過交道,打得昏天黑地。”鮮兒雙手一抱拳說:“各位長官,以往咱們是對頭,三江紅多有得罪,今個兒你們打鬼子,還請長官們不計往日恩怨,也算上三江紅一個。”孫營長說:“說得好!夠個中國人!借你們胡子趟上的一句話:想啥來啥,正想娘家人,孩子他舅就來了!”說得眾人都笑了。傳武招唿著說:“過來,合計合計今晚的仗怎麽打!”說著他來到桌邊,展開地圖,又朝鮮兒招手說:“姐,你也過來。”

    一家人簇擁在朱開山身邊,翹首望著雙城方向,槍炮聲漸漸稀疏。傳傑說:“像是打完了。”玉書說:“也不知是勝了,還是敗了。”那文

    說:“哪能敗了,肯定是贏!咱家老二能打敗仗嗎?是不是,爹?”朱開山說:“戰場上的事,變化莫測,輸贏難料啊!但願他們贏了吧!”文他娘說:“都進屋吧,站了大半宿了。”

    一個夥計從餐廳跑出來,朝二樓喊道:“二爺來電話了。”朱開山大步朝樓下去,傳傑趕緊上前扶著說:“爹,慢點。”朱開山甩一把傳傑說:“鬆開手,擋害。”

    朱開山快步進了餐廳接過電話,一家人急急忙忙跟在後麵。電話裏傳武的聲音說:“爹,是俺。”朱開山裝作平靜地問:“打得還行?”傳武興奮地說:“怎麽叫還行,勝利了,大獲全勝!”朱開山喜上眉梢,問:“殺了多少鬼子?”傳武說:“正清點戰場呢!三百五百是有了。”朱開山說:“好啊,這一遭算解了口惡氣!”文他娘搶過話筒說:“老二,你在哪?”傳武說:“雙城火車站。”文他娘說:“挺好?”傳武說:“挺好!”文他娘抽抽噎噎地哭了。傳武說:“娘,你說話呀!”文他娘哭著說:“管怎麽小心槍子啊!”

    朱開山朝老伴說:“瞅瞅你這個出息,孩子打了勝仗,你哭什麽?”他奪過話筒說:“老二,要不說沙場上不能有女人。她們在邊上一擦眼抹淚,士氣就掉了一大截子!”傳武這頭笑道:“爹,可別這麽說,鮮兒就在俺身邊呢!”

    朱開山一愣,電話裏鮮兒的聲音傳來:“爹,俺給你問好了!”朱開山說:“你怎麽也跑去了?”鮮兒喜氣洋洋道:“打鬼子呀!俺不是還有那百十來條槍嘛!”文他娘又搶過電話說:“鮮兒,你們姐倆呀……”朱開山糾正她:“叫夫妻。”文他娘對著話筒說:“是,你們夫妻呀,怎麽哪亂專往哪湊合呢!”鮮兒說:“娘,這可不是在湊熱鬧啊!也叫保家衛國吧?”文他娘說:“對,是這麽個事!這遭你們姐倆,不對,你們兩口子給老朱家長臉了!”

    那文一邊聽著,瞅一眼身邊的生子說:“看看你二叔,再看看你那個爹,呸!”生子說:“娘,吐俺幹什麽,俺又不是俺爹。”

    文他娘對著話筒說:“什麽時候來家呀?”鮮兒說:“那得聽傳武的,現在俺是他的手下了。”文他娘說:“不用聽他的,你還是姐姐呢!”朱開山朝文他娘說:“你老是叫不準人家。”他又奪過話筒:“鮮兒,告訴傳武,瞅打仗的空隙迴家一趟,爹給你們擺慶功酒!”鮮兒樂著說:“好啊,俺告訴傳武,叫他好好陪爹喝兩杯。”

    雙層車站月台周圍,人山人海,有列隊整齊的東北軍官兵,也有前擁後擠的老百姓。崔營

    長一手扯著傳武,一手扯著鮮兒,登上一輛炸翻的車廂頂,對眾人說:“雙城的父老鄉親們,全團的弟兄們!今天,是1932年的1月31號,再有幾天就過大年了!咱們今個就提前把大年過了,為什麽呢?咱們三喜臨門!頭一喜,30號晚上,俺們東北軍朱傳武團殲滅了投降日本人的吉林剿匪軍的一個團;第二喜,今天淩晨,我們團又在雙城火車站伏擊鬼子的長穀旅團,殺死了四百七十二個鬼子!”

    圍觀的民眾高聲歡唿:“好啊!長中國人的誌氣了!”“朱團長帶兵有方!”“看他小鬼子還敢來!”“雙城老百姓有救了!”

    崔營長擺了擺手,叫人們靜一靜說:“還有第三喜,今天,是一對新人成親的大喜日子,新郎就是我們的團長朱傳武,新娘就是這位姐姐,也許有人聽說過,赫赫有名的三江紅。”

    人群中頓時議論紛紛:“朱團長威武啊,一表人才!”“媽呀,三江紅多俊個人!”“朱團長將軍相,大將軍相!”“三江紅也不像是胡子呀!”……

    崔營長喊一聲說:“鳴槍,放禮炮!”隻聽三陣排槍,接著又是數聲禮炮,直上雲霄。人群沸騰起來。

    崔營長說:“新郎、新娘聽好了。”又笑著小聲和傳武、鮮兒說,“二位,今天得聽我的了。”他退開幾步,高喊道:“一拜天地。”傳武和鮮兒鞠了三躬。崔營長又喊道:“二拜……”他趕忙收住聲問傳武說:“雙方老人都不在啊,怎麽說?”傳武略一想說:“就拜雙城老百姓吧。”崔營長說:“好,主意好!”他又退開幾步,高聲喊道:“按照新郎新娘的意思,二拜雙城的父老鄉親。”傳武和鮮兒向民眾深深鞠了三躬。民眾們紛紛叫好。

    崔營長又喊道:“夫妻對拜。”傳武和鮮兒相互笑了笑,鞠了三躬。傳武抬起身,朝著民眾說:“雙城的父老鄉親,全團的弟兄們!如今國難當頭,大敵當前。大家還為我們操辦了這麽體麵的婚事,我朱傳武一個粗人說不出什麽花花樣來,隻有兩句話:一、多殺鬼子;二、謝謝雙城的父老鄉親!”

    崔營長對鮮兒說:“嫂子,你也得說兩句。”鮮兒說:“算了吧,俺沒在這麽大場麵上站過。”崔營長說:“嫂子,還是說兩句吧,這麽多來慶賀的,難得!”鮮兒低頭想了想說:“那好,俺說幾句。”她望著眼前的東北軍官兵和雙城的老百姓說:“叔叔,大爺,嬸子,大娘,兄弟姐妹們!俺三江紅也是苦出身,刀尖子上滾了這麽多年,多少迴盼著能有個家,今天你們幫俺把這個多少年的夢圓了!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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