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圓月掛在樹梢。院裏擺著一張大桌子,桌上擺滿了月餅和葡萄等水果。朱家人高高興興地圍桌而坐。

    文他娘說:“今天是八月節,除了老二,咱家也算團圓了。今晚兒呀,咱們好好樂和樂和!”那文說:“當年在王府裏頭,這日子就得唱大戲了。”傳文說:“又提你那王府!”那文說:“要樂就數唱戲樂,咱家也該唱唱。”傳文撇嘴說:“得了吧你!”那文說:“咋的?興那姓潘家的請戲班子唱戲,就不興咱家也唱一出嗎?”玉書說:“唱戲都是過去的老套路了,現在外麵興看電影了。”朱開山說:“今兒個不趕趟了,明兒個咱全家就看電影去。”那文說:“爹呀,我可等不到明兒個,現在嗓子眼兒就癢癢,想唱兩句。”朱開山說:“人心裏頭高興了,咋憋得住呀?大媳婦,你就唱吧。”

    那文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唱了段京戲《貴妃醉酒》:

    海島冰輪初轉騰,

    見玉兔,玉兔又走東升。

    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

    皓月當空恰便是嫦娥下九重……

    一段唱罷,眾人拍手叫好。玉書說:“嫂子,接著唱啊。”傳文對玉書說:“老三媳婦,你整天在學校裏淨看見新東西,你就不好也給咱爹咱娘唱個新鮮的?”玉書笑道:“大哥,你是怕俺嫂子唱壞了嗓子,迴到屋裏給你一個人唱的時候沒力氣了吧?”文他娘樂了說:“老三媳婦說的是,老大,你是不是這麽想的?那你唱。”傳文臉憋得通紅,說:“娘,玉書那張嘴啥時候饒過人,你能信她的嗎?”傳傑說:“玉書,你就別難為大哥了,我知道你自己一肚子的新曲兒,你就唱吧!”玉書推傳傑一把,嗔白他說:“有你這麽出賣自己媳婦的嗎?”朱開山笑道:“這不叫出賣,叫舉薦賢才!”玉書說:“叫我唱行,可是我唱完了,我點誰唱,誰就得唱啊。”文他娘指著玉書說:“三媳婦,你點誰都行,就是不準點我!”玉書笑問朱開山說:“爹,俺娘的話你答應嗎?”朱開山蹙著眉頭說:“那可不行,那不成了倚老賣老了嗎?”玉書樂了說:“哎,這才叫公平嘛!”秀兒說:“好妹子,你可別點我啊。俺哪會唱歌啊?”玉書說:“那你就學小狗叫。”文他娘說:“行,你要是點她,我替她叫。”玉書點頭說:“好,我唱一首美國民歌《草原上的家園》。”

    一家人沉靜下來,月色透過樹影篩到桌麵上,玉書起身深情唱道:

    在草原上,水牛自由流浪,

    我願把草原當

    家園,

    這兒難得聽到詛咒和吵鬧,

    黑雲消失在天外遠方。

    我家在草原上,

    無數羚羊、小鹿在遊蕩,

    這兒難得聽到詛咒和吵鬧,

    黑雲消失在天外遠方……

    玉書陶醉著唱完了,家人卻沒啥反應。玉書問:“怎麽啦?連個說好的都沒有?”傳傑說:“好——好難聽,差點把鬼招來。”那文說:“洋歌是不中聽。”玉書說:“那是你不懂!反正我唱完了,我現在開始點人了?”朱開山說:“好啊。點吧。可說好了,點誰誰唱,別躲滑!”傳傑擔心道:“你是不是想點我啊?又要像小時候那樣顛倒我?”玉書笑得喘了說:“想好事兒吧,就你那個嗓音,不光能招來鬼,連妖怪都能招來。”文他娘說:“老三媳婦,要點誰你就麻溜的吧。”玉書收住了笑,一臉正色,湊到朱開山麵前說:“爹,你就給俺們來一段唄!”朱開山一愣:“啥?我?”全家人的巴掌聲、叫好聲響成一片。

    玉書說:“爹,話可是你說的,點誰誰唱。”朱開山說:“我不會唱啊。”文他娘說:“那你就來個武把操。當年,我還不到十八呢,他也就二十出頭,他在老家的場院兒練武把操,那石頭滾子貼著他的身子飛,他連大氣都不喘。我就這麽看上了他。”朱開山笑著站起說:“說什麽呢你?這也沒滾子,我就耍一套拳法吧。諸位上眼了!”

    他斂氣定神,出拳帶威,抬腿生風。一套拳打下來,大氣不喘。眾人立時鼓掌叫好。朱開山還要再練,文他娘拽住他說:“行啦,行啦,老胳膊老腿的,別散架子了。還是我來吧。”朱開山說:“你來?當老婆婆的沒個正形兒,你能唱個啥呀?”文他娘說:“忘了,俺做閨女的時候也是個熱鬧人兒。今兒個你撮撮孩子們哼小曲的哼小曲,唱洋歌的唱洋歌,連你自己都練起了武把操,還有沒有個老公公的樣了?你不像老公公,我也不裝那個老婆婆了!”眾人又是鼓掌叫好。文他娘連舞帶唱,表演起山東農村過節時的歌舞:八月十五呀鬧中秋,

    姑娘小夥樂悠悠。

    月亮地兒裏嘮也嘮不夠,

    急得爹娘喊丫頭。

    丫頭就是不樂意走,

    跟著小夥子進了荒溝……

    玉書走到朱開山身邊,問道:“爹,明天真去看電影?”朱開山說:“當然了,全家都去。”玉書說:“明天我去買票。”朱開山說:“你記得多買一張,我還得請

    潘五爺呢。”玉書聽了,摸不著頭腦。

    電影院裏,座無虛席。正在放咉的是卓別林的影片《淘金記》。朱開山和潘五爺坐在一起,前排坐著朱家人。朱開山小聲道:“老哥,你淘過金沒?”潘五爺說:“沒。我爹淘過,說是挺苦。”朱開山說:“苦透了,比這電影上演的苦。”

    電影銀幕上,夏洛克和吉姆在吃皮鞋。潘五爺說:“扯呢!那皮鞋咋這麽快就煮熟了?”玉書迴頭說:“別說話。”潘五爺說:“咋還不讓說話呢?戲園子裏看戲還興喊好呢!”傳傑說:“五爺,戲園子是戲園子,這是電影院!你老得懂點兒規矩。”朱開山說:“小孩子,咋這麽跟長輩說話?”

    潘五爺安靜了一小會兒,看到銀幕上一頭熊闖進了小木屋,他又喊起來:“不對呀,狗熊冬天也不出來呀!”朱開山說:“那是外國狗熊。”潘五爺說:“兄弟呀,看這外國玩意兒真不如聽戲,這叫啥呀?看了半天,不光不說話,連句唱都沒有。”後排的觀眾急了,按著他的肩膀說:“哎,幹啥呀你,還讓人看不看了?”潘五爺站起身,衝那觀眾瞪圓了眼睛說:“你看你的,管我幹啥?憑啥拍我肩膀頭?”觀眾說:“你吵吵嚷嚷的,我們還咋看哪?”朱開山對那觀眾說:“別發火呀!我們嘮嗑也沒嘮你呀。你拍人幹啥呀?”潘王爺說:“啊,我嘮嗑還不行了?那上邊是一群幹嘎巴嘴的啞巴,讓我也學啞巴呀?”

    觀眾說:“哪來的老趕哪?不會看電影迴家待著去!”潘五爺一聽,急了說:“誰老趕哪?你說誰老趕哪?”電影院內一下亂了起來,影院裏的兩個夥計忙過來架住潘五爺,喝道:“出去,不許攪鬧公共場所!”潘五爺掙紮說:“咋的?還抓人哪?我犯啥法了?”影院夥計說:“挺大歲數,在家老實兒待著得了,上這鬧什麽?”朱開山故意道:“你們知道這是誰嗎?這是潘五爺!”夥計說:“遠點兒扇著!潘五爺能這麽掉價?能啥也不明白?告訴你,再來胡鬧,把你送局子裏去!”撂下話,不由分說,架住潘五爺就往外拽,潘五爺氣得直蹦高,影院裏噓聲一片。朱開山跟到外頭,勸說夥計放下潘五爺,又對他道:“這些人,太不講理了!老哥,要不我陪你上戲園子聽落子去?還是那玩意兒看著過癮。”潘五爺滿臉通紅,甩開朱開山說:“我知道了,是你有意耍我!”恨恨而去。

    1925年11月22日。灤州車站戒備森嚴,一座樓房外,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朱傳武威嚴地站立在樓門口。

    樓內的會議室裏坐滿了少校以上的軍官,

    個個麵孔嚴肅。郭鬆齡慷慨陳詞道:“自民國十年以來,老帥窮兵黷武,關內關外,兵連禍接,生靈塗炭,東北軍官兵,死傷甚眾。此次入關,戰火殃及長江下遊,已引起全國公憤。我郭鬆齡已拿定主意,此後絕不參加國內戰爭!我們東北,土地遼闊,物產豐饒,三千萬百姓希望安居樂業,我們為什麽還要進關打仗?經營好我們的東北,豈不遠勝於鬩牆之戰爭?有弟兄說:進關進關,就是進了棺材!我們要跳出這口棺材!南方的國民軍提出打倒軍閥,我擁護!軍閥不倒,國難不已!東北的軍閥就是老帥。更有甚者,老帥竟然勾結日本人,打算以承認二十一條為條件,換取日本人的金錢和軍火,去攻打國民革命軍!這是幹什麽?這是地地道道的賣國行徑!老帥必須讓位於少帥。我們要用武力擁戴少帥主掌東北!現在我宣布:部隊改稱東北國民軍,揮師入關,直取奉天!”座下士官各個躊躇滿誌,鼓掌叫好。

    不久,東北國民軍的旗幟在硝煙中飄揚起來。一支戴著綠色臂章,上寫“不擾民,真愛民,誓死救國”的部隊連克昌黎、山海關、綏中、連山、錦州、新民,勢如破竹,掀起了轟動一時的倒戈反奉事件。

    東北國民軍司令部。電話鈴急響,郭鬆齡拿起聽筒,卻聽得裏麵傳來少帥張學良的聲音:“茂宸,到此為止吧,可以講和了。”

    郭鬆齡心內一陣洶湧,說:“箭已在弦,不得不發。我起兵的原因,想必你已清楚。我隻求老帥下野,由你來主政東北。”張學良說:“我這個人你也了解,朋友之義都不能違背,怎能背叛父親?千秋忤逆之名,實在太沉重。”郭鬆齡說:“我也知道,你很為難。漢卿啊,你不應該隻顧自己的名聲,而違了天下民意。我們講忠,廣而言之,忠於國家人民,狹而言之,亦當忠於地方鄉裏。你於我有知遇之恩,我此生難報,但為國家為民眾,我隻能如此。”張學良說:“你興兵之心,我早已明了,但我不能依你。茂宸,你若能就此罷兵,還可以從長計議,凡事都不難解決。你這次舉兵的一切善後,弟當誓死負責,你絕無危險。現在我已在興隆店,你若不聽我的勸告,我們隻好兵戎相見了。”郭鬆齡慢慢放下電話,仰麵長歎,自語道:“那就兵戎相見吧……”

    山東菜館的生意正火,跑堂夥計們忙碌著。窗外馳來一輛軍車,跳下一群持槍的士兵,不由分說衝進屋來,顧客們頓時驚作一團。傳文忙出來,抱拳笑問道:“老總,你們這是……”士兵頭目問:“朱傳武迴來沒?”傳文說:“沒呀,他去關裏前迴家一趟,打那再也沒有迴

    來過。”頭目狐疑地看著傳文,說:“那我們可得搜搜。”說罷,對士兵一揮手說:“搜!”士兵們向後屋奔去。

    東敲西砸地尋摸了半天,士兵們空手迴到了前廳。朱開山示意傳文拿上酒菜來,與那頭目邊飲邊說,他小心問道:“長官,我家老二也是當兵的,你們這是怎麽個說法啊?”那頭目道:“知道,我跟他還是一個鋪上睡覺的弟兄呢。大爺,沒法子,上邊的命令。其實,也不怨他,是他攤上了。他跟郭鬼子反大帥,上邊讓抓他。大爺,你聽說了沒?這迴大帥玩狠的了,郭鬼子和他老婆不但被槍斃,還暴屍好幾天呢。”朱開山不覺倒吸一口涼氣,心裏暗暗擔憂。頭目又說:“大爺,那郭鬼子倒是很器重傳武,聽說他兵敗後自知氣數盡了,把傳武他們幾個副官都趕走了,就是怕他們受牽連。”朱開山說:“郭鬼子為什麽要反大帥啊?”頭目小聲地說:“用郭鬼子的話說,張大帥投靠日本人,為爭地盤禍害百姓!”朱開山說:“真是這樣,我看反他也沒錯!”頭目道:“大爺,你小點兒聲,正抓這種人呢!”朱開山說:“天下人就得管天下事!”頭目苦笑道:“您老豪氣,本人告辭了。”

    士兵們上了車,急馳而去,留下朱家人愁眉不展,秀兒更是抽泣不已。文他娘說:“你說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哇,你反什麽大帥呀?那大帥是你能反得了的嗎?”那文說:“可別禍滅九族哇!”玉書瞪她說:“這是民國,當是你那大清呢?”文他娘哭了說:“秀兒,你的命真苦呀!”朱開山說:“幹什麽哭天抹淚的呀?我打聽了,老二做的是正經事兒,那張大帥投靠日本人,禍害關東百姓,就應該反他!再說了,上門來抓他,就證明這小子跑了。跑了就有活路。這小子命大著呢,準沒事兒。”

    二龍山幾乎被大雪封了路。白茫茫的山崗子上,除了偶爾躥出的野物,在雪野裏留下一溜爪子印。

    傳武小心地扒開樹叢,突然覺得凍得發麻的腦門給什麽東西堵上了,是兩杆槍管,持槍的人卻是老四和一個土匪。那土匪道:“天下轉,什麽蔓兒(幹什麽的)?”傳武說:“少廢話,找你們大掌櫃的!”老四認出了傳武說:“這不是那個條子嗎?”傳武說:“認識就好。去告訴鎮三江,就說我朱傳武入夥來了!”

    老四押著傳武往二龍廳去。鎮三江和鮮兒早得了信,已經喜出望外地迎出來。鎮三江拍著傳武的肩膀說:“我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呢!”傳武說:“這迴咱可要天天在一塊兒喝酒了!”鎮三江說:“好,喝酒!馬上就喝!小的們,今天可

    要敞開喝!”眾人向二龍廳走去。鮮兒悄聲對傳武道:“一年以前咱還生離死別的,如今就頭碰頭了。”

    宴席擺開,傳武和鎮三江、鮮兒、老四等頭目圍坐一桌。幾杯酒下肚,傳武紅了眼睛說:“郭司令萬萬想不到,小日本還真下了手。沒有他小日本,奉天早就是郭司令做主了。少帥也糊塗啊!”一杯酒飲罷,又喃喃自語道:“我對不住郭司令啊!”鎮三江安慰道:“兄弟,你說那些咱們不明白,我就想在這山上,天高皇帝遠的,咱圖的就是自在不是?我上次留你你不幹,費了半天勁,繞了一大圈兒,還得走這條道。”鮮兒說:“這才叫逼上梁山呢!”鎮三江點頭說:“對!逼上梁山!咱都是梁山好漢哪!”老四說:“大掌櫃,傳武要入夥,咱照例得走一趟過堂和掛炷拜香吧?”鎮三江說:“這是我的救命恩人,那套就免了吧。”鮮兒低聲問道:“你是一時來混幾天?還是永遠在這幹了?”傳武說:“永遠在這幹了!”

    幾個人正熱絡地聊著,一個土匪突然跑來報告說,東北軍又圍了山,而且拉著山炮,陣勢浩大,已到寨前。鎮三江怒道:“真是欺人太甚。”報告的土匪說:“不過,官軍說這次不是來滅寨,而是為了,為了……”傳武站起身道:“大掌櫃的,肯定是為了我。”那土匪點頭道:“是,官兵給咱們喊話,說山上的聽著,我們不是來剿你們的,隻要你們交出朱傳武,我們馬上撤兵,否則就炸平二龍山。”鎮三江喝道:“奶奶的,我看誰有那個本事敢誇口炸平咱二龍山。”傳武說:“大掌櫃的,不可意氣用事,他們有重武器,真能炸平二龍山。”鮮兒說:“二龍山平了,咱再找別的山頭。”傳武說:“姐姐,你這半輩子,生生死死,水裏火裏扒登,好不容易有了這麽個安身的地方,我不能叫你再遭禍亂。”他對那報告的土匪說:“你告訴他們,我朱傳武陪大掌櫃的和姐姐喝了酒就下山。”

    報告的土匪去了。傳武麵色不變,把一大碗酒一飲而盡,酒飲完,滾燙的淚珠才落下眼來,一抱拳說:“弟弟去了。”鮮兒說:“傳武,你這一去可是兇多吉少啊。”傳武說:“我朱傳武的命大著呢,我不信就能死!”起身要走。鎮三江說:“站住!”傳武卻不迴頭。鎮三江追上去拽住他說:“你給我迴來!我鎮三江情願給滅了綹子,也不能讓兄弟去送死。”傳武一甩胳膊,掙脫大掌櫃的手,急步下山。鎮三江拔出匣子槍,頂到自己頭上,喊道:“朱傳武!你不給我迴來,我就死給你看,反正我這條命也是你給的。”傳武站住迴過身,也拔出槍頂到自己太陽穴上,一笑道:

    “大掌櫃的,你要是不帶人迴去,我為你,為我姐姐,為山上山下的朋友們,先崩了我自己!”鎮三江吼道:“兄弟,你把槍放下!”傳武說:“你先放下槍。”鎮三江說:“你想叫我鎮三江留下個不仁不義的罵名嗎?”傳武說:“正因為哥哥是個仁義的人,兄弟才這麽做。”

    兩個人僵持不下,方才報告的土匪又急匆匆地奔上來,氣喘籲籲道:“大掌櫃的,山下官兵說了,抓傳武大哥不是為了要他命,是少帥點名要他。”鎮三江罵道:“你個蠢貨,那還不是要他命。”傳武聽了,倒覺錯愕,說:“大掌櫃的,少帥跟郭司令情同兄弟,雖然這次郭司令倒戈讓少帥為難,但我知道少帥心裏是痛惜司令的,也許他真是要問我什麽事情吧。如果真是要我性命,他們隻管用炮轟山就是了。”鎮三江收起槍來說:“那我送兄弟下山,隻要他們敢對兄弟不恭,我鎮三江跟他拚個魚死網破。”

    傳武和鎮三江、鮮兒以及老四等一幹人下得山來,果然見山下山炮林立,官兵眾多,一副拿不到人決不罷休的陣勢。傳武遠遠地看見領頭的是鄭團長,招唿道:“鄭團長,就因為抓我,害得弟兄大雪天的走這麽遠的路,值得嗎?要知道是你來抓我,打個招唿我就下山了。”鄭團長說:“傳武啊,我怕二龍山扣人不放啊。他們要是真敢,我就平了他二龍山。今天看你的麵子,饒他們一迴。傳武啊,我都替你可惜,當初郭鬼子要是不把你領走,跟我多好,興許是營長了。不過,現在也不錯,少帥指名要見你,還讓我們保護你不得受任何傷害,得把你當客看著!”

    傳武對二龍山眾人道:“不要送了,少帥的為人我知道,請幾位放心。少帥問完話,俺還迴來。”鎮三江等人點點頭。傳武又拉過鮮兒,囑咐道:“姐姐,你多保重。我要是耽擱的日子久了,家裏那邊你和大掌櫃的多照應。”鮮兒含淚答應。傳武辭別眾人,大跨幾步來到官軍陣前,早有人牽過一匹馬來。傳武跨上馬,迴身往山上一抱拳,說:“傳武謝謝收留,我走了。”

    朱傳武一身戎裝,筆直地站在張學良麵前。張學良微笑道:“行啊,聽說當土匪去了?”傳武說:“沒辦法,我知道我犯了死罪。”張學良說:“你何罪之有啊?衛隊長就得忠於長官!”傳武說:“謝少帥!”

    張學良歎道:“茂宸也沒罪呀!他就是太著急了。可惜呀,我再難找這樣的良師益友了。我本想把他押迴奉天,再想辦法救他。可是,楊宇霆下了命令,就地槍決。不說這些了。傳武,茂宸時常跟我提起你,說你忠義勇武。怎麽

    樣,給我做警衛副官吧?”傳武一愣,不知如何迴答。張學良見他麵色猶疑,問道:“難道我不如郭鬆齡?”傳武說:“傳武不是此意,實在覺得擔當不起如此重任。”張學良一擺手,說:“不用說這些廢話,你肯定可以。”傳武立正敬禮,說:“謝少帥再生之恩!”

    山東飯店的前廳裏坐滿了客人,跑堂的忙來忙去。那文若有所思,見秀兒從後廚出來,眼珠一轉,親熱地走過去說:“秀兒,歇會兒吧。”秀兒說:“不累。”那文上前挽住她說:“走,上我屋去。”秀兒說:“有啥話就在這兒說唄。”那文說:“走吧。”

    進了屋,那文也不說話,隻是瞅著秀兒笑。秀兒給她笑得莫名其妙,說:“嫂子,你笑啥呀?”那文說:“我笑你傻——你真傻!”秀兒說:“不是說傻人有傻福嗎?”那文說:“你福在哪呀?——豆‘腐’吧!”秀兒說:“這日子過得不挺好嗎?”那文說:“你說你一天天多累呀,得啥啦?”秀兒說:“吃不愁,穿不愁,每月還有零花錢……”那文說:“那點兒小錢還是錢哪?館子這邊進項不少,老三貨棧那邊也挺能掙的,你得多少了?”秀兒說:“我要錢幹啥呀?”那文說:“說你傻,你還真傻透腔了!錢還咬手哇?咱家兩個買賣,要是分開,老三幹老三的,我和你大哥開這個館子,你跟我幹,我保證讓你腰包鼓溜兒鼓溜兒的。”秀兒這才明白了,說:“嫂子,你是要分家呀?那爹和娘咋整?”那文說:“爹娘就享清福唄,咱還能虧待二老哇?都那麽大歲數了,也該歇歇了。分了家,他們就省心了。”秀兒說:“那你就去跟爹說唄。”那文說:“我說?我說多不好哇,大媳婦張羅分家,好像我要撂挑子似的。你去說,先跟娘說。娘最疼你,也最聽你的。”

    過了頭午,找了個空閑。秀兒把那文的話對文她娘說了。文他娘聽了,笑道:“是她讓你跟我說的?”秀兒說:“啊。”文他娘說:“你這丫頭,一點兒心眼兒也沒有,她讓你說你就說?”秀兒說:“她是好心,讓你和爹省心,享清福。”文他娘說:“你嫂子那小心眼兒呀,好心,她咋不說呢?她不敢說,讓你來探我的口風。你讓人當槍使了。這事兒你別跟旁人說,就當不知道。你去把你大哥叫來,我跟他說句話。”秀兒去了,一會兒傳文顛顛地來了,邊走邊說:“娘,啥事啊,前頭忙得亂轉,你不知道啊?”文她娘陰下臉來說:“老大,你媳婦張羅要分家,可是你的主意?”傳文一愣說:“我不知道哇。我哪想分家,我光琢磨著把咱山東飯店擴大的事了,名都想好了。山東飯店不能叫了,咱叫

    ‘四味樓’……”文他娘說:“別扯沒用的,我問你分家的事呢。”傳文說:“準是那文閑得慌!沒事兒找事兒。”文他娘說:“不是你的主意就好。你也別破馬張飛地跟你媳婦兒吵吵,要是讓你爹知道了,非把你們兩口子打出去不可!”

    傳文心裏嘀咕著迴到前廳,也打不起精神來忙活。尋思了一會兒,他裝作勞累不堪的樣子迴了自家屋,一進門,就喊道:“唉呀,累死我了……”那文迎上去扶著,說:“咋累成這樣啊?”傳文往炕上一倒說:“這一天天硬挺啊!迴到家腿疼胳膊酸,骨頭都要散了。這個家,不全靠我出力呀,我得啥好了……”那文心裏暗喜,說:“可不,當家的,咱出這個力真是不值當的,不如早分了另過。”傳文坐起來說:“你是說分家?”那文說:“對,分開過,咱要這個館子,掙了都是咱的,你也就不白挨累了!”傳文說:“對呀!我咋就沒想過呢?哎,這麽的,你明天先出去找個房子,分了家咱也好有個去處呀。”那文喜出望外道:“好哇。”

    過了兩天,那文興奮地領著傳文進了一個小院。院子不大,朝南有三間大屋。那文說:“這院兒不錯吧?離咱飯館也不遠,屋裏也挺寬敞的。”傳文說:“是不孬,進去看看。”那文用鑰匙開了鎖,打開門。傳文順手接過鎖來,見那文進了屋,反鎖了門。那文有點蒙,在裏頭喊:“幹啥呀你?”傳文氣唿唿地說:“幹啥?你不是想分家嗎?你自己住這兒吧!”自己說完,拍拍巴掌走了,任憑那文在屋裏頭大唿小叫。

    傳文迴到飯店,哼著小曲忙活。小半個鍾頭,隻見那文一瘸一拐地迴來了。文他娘看見了,忙過去問:“你這是咋的啦?”那文說:“沒啥,就崴了一下。”文他娘喊傳文過來,讓他扶他媳婦迴屋。傳文顛顛過來,攙住那文,低聲笑道:“你本事怪大呀,長翅膀飛出來的啊?”那文帶了哭腔,說:“你還說,你不鎖我,我也不翻窗戶,不翻窗戶我也崴不了腳。”傳文聽了嘿嘿直笑,那文翻他一眼說:“死鬼,你還覥臉笑。”傳文說:“該!你還想分家嗎?”那文說:“缺大德的,你要是不想分就不分唄,也用不著這麽折騰自己的媳婦呀。”傳文說:“不折騰你,你不長記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闖關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高滿堂孫建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高滿堂孫建業並收藏闖關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