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九出千,常常是針對自己的熟人。我看過很多牌九局上押錢的人或是坐莊的人,被自己朋友所出賣,於此,我基本都是搖頭走開。

    這樣的事發生在別人的場上,我從不去說破,但發生在我看的局上,就不能裝不知道了。

    很長一段時間,我在酒店包房裏給朋友看局,防止別人來搗鬼出千。我一般不上局,即使遇到老千,一般也不直接插手,有專門維持秩序的小兄弟出麵。久了很多常客都知道我是看局的,但是也有很多不常來的,不知道我在房間裏是幹什麽的,有時上來搞事,基本都被我擺平了。

    我通常不靠近他們玩的桌子看,有新人參加進來我才會去看幾眼。一般都是他們玩他們的,我忙我的。我看電視,看武俠小說,玩俄羅斯方塊,雖然很多人說那遊戲過時了,但那個時候我還是很喜歡玩的,經常玩完了晚上睡覺,就夢見各種俄羅斯方塊下雨一樣地落著。

    那天恰好我很無聊,無聊到了不知道該幹什麽才好,就挨個房間看大家玩。這裏一般開三個桌子:瞪眼、押寶和牌九。房間除了主臥,還有兩個套間,一個房間裏玩一種。大家玩得都很幹淨,因為我一直看局,基本沒啥人來出千。我溜達到牌九局邊上看了幾眼,就確定這個牌九局有人在上麵搞事。

    坐莊的人叫韓慶,總來玩,我認識他。我過來時,正在開牌。韓慶是比十領個9,牌麵是頭4帶6,算比十,最小的點;尾巴是地2雜7,算地9。在牌九撲克裏,管大王叫皇6,小王叫皇3,k代表天,2代表地。一般坐莊怕輸,基本都這樣配牌,使勁向後坐,把大牌留到後麵,也有坐莊猛的去配成6+7,2+4,這樣就成3頭6尾。但是當時韓慶就是把四張牌配成了0頭9尾。

    下邊一個坐門的小子叫大鵬。是一個皇3,一個7;—個天,一個9,這樣的牌基本算是一配的牌,0頭王爺尾巴,有王爺尾巴很少有人殺得動,是一副保本的牌。但是那大鵬卻把牌給配成了3+9=2的頭,尾巴是天+7=天9的牌。我一看,這個牌麵有點蹊蹺。就是你再狠,頂多這樣配:3+天=5的頭,7+9=6的尾巴。很少有人敢在頭牌配成2點的。

    大鵬就這樣把牌給配出來了,而且還贏了。我一看,有點意思,好像他知道莊家的頭牌多大一樣,所以才有無恐地用2點的頭牌追莊家。

    他這樣配牌,桌上其他人都沒在意,因為大鵬看上去不太會玩,還故意去數牌麵上的點,假裝聽不懂哪些長哪些短,總去問別人,

    表現出來的是一副凱子樣。但是我看他摸牌的手型和拿起牌看的姿勢,以及抽牌九哢嗒的樣子,我斷定他是一個老牌九。

    老手在牌桌上養成的習慣很難瞞過別人。

    大鵬肯定知道莊家牌麵大小的,不然不能這麽配牌。他能從牌九背麵看到莊家的牌?不可能,因為這裏所有賭具都是我置辦的,很正規。看看牌九的背麵,雖然玩了很多天,但是想從背麵花紋磨損程度去認牌,我也得上去好好玩很多圈才能做得到。而且玩的時間稍長,我基本都會拿出去丟掉,再置辦一副新的,以防止有人在上麵打記號。但是我印象中這小子來的時間不是很長,那他是如何知道莊家配的牌麵呢?

    想來是有人告訴了他。韓慶不會自己傻到告訴他牌麵的,那樣做還不如直接把錢扔給他,幹脆別賭了。這個時候我注意到,韓慶不是自己在玩,還有一個小子和他坐一起,幫著他看賬配牌,韓慶喊他良子。韓慶和他的朋友良子坐莊,良子不是簡單地看熱鬧,他也拿錢人了股,輸贏和韓慶一人一半。有了股份,自然可以一起看牌配牌,還時不時幫韓慶拿拿主意,這個牌應該如何去配什麽的。韓慶也總是表現得很著急,總是先拿起來看,良子就湊過去一起看,幫著配。

    難道是他?我就仔細研究起他來。看了一會兒我基本是看明白了,就是他,良子在挖莊家韓慶的地溝!他把莊家的頭牌報給了下邊押錢的大鵬,他們利用肢體語言傳遞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暗號。

    韓慶配牌的過程,良子就把韓慶的牌頭報給大鵬。這樣,無論輸還是贏,良子都是旱澇保收的。如果他倆坐莊輸了,錢被大鵬贏去,扣掉良子的成本,還有盈餘。他倆如果直接贏了,也可以獲得分成。想來這個良子對下套坑朋友狠下了一番苦心,居然讓他找到了這樣左右逢源的好角色。

    良子坐在韓慶身邊,他用小動作傳遞信息,支著個胳膊,右手托著臉,右手的位置隨著莊家頭牌的點數有規律的移動,表示不同的數字。把手放在後腦勺是0,放耳根上方是1,耳垂下是2,鬢角邊上是3,眼簾邊上是4,鼻子邊上是5,放嘴角邊上是6,放到臉骨的位置是7,拿開了是8或者9。頭是8或者9,基本上是沒必要去報了,對其他散家來說是沒得配了,報不報出去作用不大。

    但是這樣的東西你沒法去抓人家現行的,總不能直接說你的手放在哪裏是代表幾和幾吧?換誰誰也不會承認。人家來個死不承認,沒證據也沒把柄,你能怎樣?搞不好還得被人糗一頓。這樣的賭博

    場合又不像大賭場,有監控攝像頭,可以迴放作弊的過程。

    不過我得想辦法把他叫破,竟然敢到這裏來搞事?想來是把這裏人都當成凱子了。

    我又轉到別的房間,一邊想著應該如何去做,既能把他們叫破,又得有證據。我到押寶的局那裏抽了根煙。押寶的那些人興奮地喊著:“中了!”也有人歎氣輸了,我眼睛看著窗戶外邊車水馬龍的大街,心裏想著轍:我看的局絕對不允許有人這樣搞事,我一定要想個周全的方式把他給叫破了,既要讓他們無話可說,還要讓大家信服。

    在韓慶沒翻開之前,可以根據良子的暗號說出莊家的頭牌,然後把韓慶的頭牌翻開進行對比。但是這樣做,好像沒多大說服力。萬一有誤報,我就是自討沒趣了;就算說對了,人家來個死不承認,說我猜的,完全可以賴過去。這麽做的把握不是很大,這個方案被我否決了。

    抽完煙我溜達迴去又看他們推牌九,韓慶桌子上還有不少錢,估計他一時之間輸不光,足夠我抓住良子和大鵬,我決定和他們磨時間。

    當時韓慶輸了很多錢,他沒贏錢我就不怕他忽然收莊不玩了。他要麽贏錢走人,要麽輸光了走人,這是人最常見的心理。忽然之間,我想出一個壞招。

    我去瞪眼局上拿了一副他們換下來不用的撲克,站到了桌子邊上韓慶右邊隔一個人的地方,從這裏我可以清楚地看到良子報出來的點數,良子和大鵬看不到我的手,而韓慶能看到。

    發了牌,我都得欠著身子去看良子的手放在哪個位置。怕他注意,每次我故意作出探頭去看門口誰進來的樣子(牌九局在套間裏,外麵是押寶的局),其實門口誰也沒來。每次探頭看門口的時候順便勾一眼良子的手。良子報出來是幾的時候,大鵬就根據良子報的去配牌。我就在韓慶配完了等大家亮牌的空當兒,拿出相應的撲克點數來給韓慶看。

    有一把良子把手放到了顴骨的位置,我知道莊家配了個7點的頭,韓慶表現出急不可耐的樣子,說話的聲音透著興奮,估計是拿了大牌高興的。我擺弄著手裏的撲克,右手拿著整副撲克,把整副撲克豎立起來,花色朝下,在左手裏一下一下地顛著,拿出一張7放在最下邊,橫麵朝下。韓慶的眼睛掃過我手的位置,我就放慢顛牌的速度,怕他看不清楚,把撲克7的麵稍微扭一下,處在一個他眼睛可以看到的角度。但是他的心思不在我手上,眼睛很快就離開我的手,像豺狼一樣盯著桌子,看樣子要大殺一局。

    大

    鵬知道莊家的頭很大,他配自己牌的時候把大牌都放在後麵,既然頭追不上人家,基本就是輸了,要想保本,隻有在尾上配成最大了,尾巴大過莊家,這樣才有機會不輸錢。於是,大鵬做了個很大的尾巴,莊家亮出來是個頭7尾8,大鵬尾巴做得比8大。

    一開始韓慶可能沒太注意我的小動作,視線很少停在我撲克上超過1秒。但是架不住次數多,韓慶可能偶爾掃過來幾眼,有個模糊的印象,後來見我給他看的牌總能跟他的頭牌對上號,就開始注意起我來。他好像很迷惑,想著從我站的角度不太可能知道他的頭牌……

    他偶爾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我,愣愣的,似乎在思考中,好像一直沒能反應過來。我心裏那個氣啊,“笨蛋,彪子……”,所有形容呆瓜的詞都在我腦子裏走了一遍。韓慶還是一副傻樣,我連連搖頭:凱子就是凱子,笨得沒治了,我當時都有把一把撲克摔他頭上的想法。

    不知道有多少把了,最後他總算反應過來了,開始注意我了,我心裏歎口氣。他配完牌不去看場上,直接來看我的撲克。我看他眼神過來,就偏一下撲克的角度,讓他看到我最外邊那撲克是幾。

    幾乎把把都能對得上,他搞不清楚怎麽迴事,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大概是實在忍不住了,把牌九都扔到桌子上,大聲問我:“你怎麽知道我的牌頭?而且次次都知道?”我沒想到他忽然發聲,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看樣子他要找我好好理論理論,壓根沒從他朋友身上找原因。我當時就笑了,頭一迴遇上天生的凱子。我心平氣和地說:“這個問題好像有點複雜,最好讓你這個好哥們給你解釋解釋,我想隻有他最能解釋得明白。”說著我拿手指了指良子。

    良子當時就把錢摔到了桌子上,做出一副很無辜很惱火的樣子,瞪著我說:“什麽,問我,你他媽的什麽意思?你小子別亂說話。你知道我是誰嗎?是不是活膩味了。”還用手指著我的鼻子,一副挑釁的架勢。

    說著還要過來揪我,我低下眼看著鼻尖麵前的手指頭說:“我很討厭別人用手指著我的鼻子。”

    他很激動,大喊:“我就指著你,怎麽了?我還要揍你,我操你媽的。”大鵬也跟著喊了起來:“你一個看眼的(指看熱鬧的人)來這裏摻和什麽?想搗亂怎麽地?知道不知道這個局是誰支起來的?知道我們都什麽關係嗎?沒事給我滾開,想找揍就說一聲。”估計他還不知道我在這個局裏是什麽角色。他們這一吵,當時這個牌九局

    就亂了。

    我那朋友開局引人來玩,當然是在當地吃得開的人物。他一般不在,搞幾個哥們來這裏看場子防止別人鬧事。那幾個哥們一看這邊亂了,就過來站到我身邊,問我怎麽迴事。我說:“你們先叫大家安靜下來,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說不明白。我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

    其中一個很兇的叫小艾,在當地也是一個很響亮的狠角色。他說:“都給我老實坐好了,聽三哥說,三哥沒發話以前,誰也不可以離開,誰也不可以說話,都把嘴給我閉上。”

    那個良子可能認識小艾,就說:“小艾,你得給我做主。”說著又跟韓慶說:“這小子什麽意思?操他媽的。”那模樣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艾看看我,我也扭頭看著小艾說:“好像有人在罵我。我是不是聽錯了?”

    小艾一聽這話,過去一把就把良子揪住,抓住他的頭發幾記直拳連續招唿在他臉上,良子臉上當時就開了花。大鵬想拉架,站起來說:“艾哥有話好說,別打。”正要動,被另一個看場子的人拿刀架著,乖乖坐下來。那人說:“沒叫你動,老實坐著,再動就捅了你,你信不?”大鵬連說:“我信我信,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說著老實坐了下來。

    小艾把良子壓在椅子上,讓他擺正姿勢坐好,說:“三哥叫你說話了沒?一點規矩也不懂,還敢罵三哥?你小子活膩味了?”良子被揍了一頓就不出聲了,隻顧著低頭擦臉上的鼻血,他臉也花了,眼角也打破了,看來小艾這個家夥拳頭挺狠的。

    我看場麵基本都控製住了,就把韓慶叫過來:“你輸了多少?”他說了個數字,我跟他說我怎麽知道他的牌頭,他好像還有點迷糊。這人怎麽這麽笨呢,我又問他:“我知道了也沒有押錢上去,你說為什麽?”我就比劃了良子的動作給他看。

    好一陣,他終於恍然大悟,特別生氣,想過去打良子,被我一把拉住,遞了眼色給小艾,小艾從大鵬包裏把錢全部拿出來,放到桌上。我問他:“桌上這些夠不?”

    他挺老實,簡單點了一下,說:“夠了,還富餘。”我說:“那好,你輸了多少就在那裏拿多少,剩下的放桌子上。良子和你入股的錢就都算你贏的了,他輸掉的錢不算是你倆股份,讓他以後找大鵬算去。”

    良子身上的錢也都被小艾給拿了出來,我簡單看了一下,拿出2萬給韓慶,說:“這個算是給你的補償,在我這裏玩竟然被人家搞了鬼,沒及時發現,所以得補償你。”

    這時候有人說輸了,意思是也想要點補償。我和他們解釋說:“這樣出千是單向出千,不影響別門的輸贏,所以不能補償。”這些人一聽,又看見小艾兇神惡煞的樣子,就沒人再提了。

    小艾他們把良子和大鵬按到牆角跪著,等老板迴來處理。因為他們的單向出千,對另兩門沒影響,隻是有幾個在大鵬那一門扔石頭的人,或多或少跟著大鵬贏了一些錢。扔石頭就是自己做散家,但是沒能坐上一門,隻能跟著人家押錢,既沒機會看牌,怎麽配牌自己說了也不算,坐門的把4張牌九怎麽配都可以,坐門的贏了他就贏了,輸了他也跟著輸。我們把這樣的叫扔石頭,很形象,把錢扔上去,沒你的事了,看著就行了。

    小艾問我該怎麽辦,我想人家贏得正常,扔石頭嘛,也沒機會配牌。贏了就是他們的,沒有要迴來的道理。畢竟他們不知道這裏的事,要是有人知道裏麵的貓膩,押錢也不會東一門西一門了。

    記得我說了句:“大鵬那門知道莊家的頭牌而去配牌,贏的機會比較多,在大鵬押錢這一門扔石頭沒贏到錢的,基本都是傻瓜蛋。”大家聽了都樂了,互相找著誰在那一門輸了,誰是傻瓜蛋,好像還真有這樣的一個人。一群人你摸他一把,我捅他一下的,都取笑他是傻瓜蛋。所有人都在笑那人,氣氛就這樣緩和了下來。

    為了保證賭局的公平性,隻有把他倆清理出去。隻有相對公平的賭局,大家才願意玩,才願意拉人來玩,賭局才會長久。

    不到5分鍾,這段小插曲很快就被大家淡忘,牌九局又支了起來,大家又全情投入賭博中,場麵很快又火爆了起來,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房間裏一群人圍著賭博,興奮得又叫嚷又歎氣,那倆倒黴蛋跪在牆角等候發落。這樣的場景我想在其他場合再找不出第二個來,隻有在賭的地方能找得到。

    很多人配牌時可能不避諱自己的朋友,往往像韓慶一樣被良子這種所謂的朋友出賣;玩牌的時候眼睛向前,看著牌九,看著桌子上的東西,很少觀察身後的朋友;就在你專注地盯著牌九時,他可能已經通過各種暗號將你配好的頭牌報給別家。雖然莊家有權等大家配完了再配自己的牌,但頭牌被朋友報出去,別家知道莊家的頭牌,追上頭牌就基本保證不輸錢了,剩下就等著贏了。追不上的話,就拚命地配尾牌,攆上尾巴,也有可能保本。

    我那朋友迴來,找個椅子坐下,很和氣地把良子、大鵬叫來,問他倆想怎麽辦?他倆很害怕。因為我那哥們在這裏名聲太

    大了,這兩個小子唯唯諾諾,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倆出千抵賴不了,就承認了。

    看他倆都說不出來,那哥們就說:“今天你倆帶、的錢都賠給人家,再拿5萬來做補償。還有,你們兩個聽著,別想著報複老三,隻要你倆在這個城市裏,我就能找著你倆。老三的車軲轆如果哪天被別人放了氣,你倆得去給老三買新輪胎並支付所有的費用。老三如果因為別的任何事和別人起了爭執,挨了跟你倆無關的人一拳,我就捅你倆一人一刀。挨了任何一個無關的人一腳,我就找到你倆讓你倆上醫院去做接骨手術。今後別讓我在這附近看見你倆,就是有天大的事要到附近來辦,也不行,最好繞開走,讓我看見,你倆保證很快就得到醫院急症室報到。”這番話一出,那兩個小子忙不迭應承下來。想來當時他的話沒人敢去懷疑,他當時也確實可以做得到。當天這倆就把錢給賠了過來,後來就消失了,我再也沒見到這倆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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