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生命中最恐怖的兩天。除了晴天霹靂,還是晴天霹靂;除了無法置信,還是無法置信;除了痛哭流涕,還是痛哭流涕;除了驚慌失措,還是驚慌失措。

    day12010.10.22(五)

    今天是她去上海拍戲的第五天。前四天晚上她都打電話跟我哭訴,抱怨一個人很害怕,我還一直鼓勵她:“我也很期待這部戲呢。”昨天,她寄了一封電子郵件給我,附上她受傷的劇照,她想嚇我一下,開玩笑地說:“很逼真吧!”

    今天下午3點41分,我在上班,收到她的短信:“hi(你好)!我現在要拍爆破的戲了!很恐怖!我還要往前撲!整個就是動作片!現場都是汽油跟火!傑森史塔克在我眼裏已經是nothing(不算什麽)!記得我愛你!”

    我沒有即刻看到這條短信,看到時也沒有想太多,她大概是像昨天一樣又想嚇我一下,或是誇張了一點討個關心吧?腦中僅閃過一秒鍾,奇怪,不是音樂劇嗎,為何要拍爆破戲?

    隨即我被工作占據,沒有打電話給她,也沒有迴短信,當時我正在跟同事討論公事,我們在全麵檢討高溫裝置的安全性問題。我們所采用的電熱煤油機可能有火災的風險,這種發熱裝置,如果一不小心使高溫的熱煤油溢出來,很容易釀成火災。我正忙著跟同事要采購合約,想了解一下如果電熱煤油機釀成事故時,賣方的瑕疵擔保責任如何。

    4點多,來電顯示是e。我看著電話呆了一下,心想:e剛剛兩三點左右才跟我聯絡了啊?!她們三人要去大陸會合商演,我請e幫我帶東西給她,e剛剛才告訴我已經拿到了,還叫我放心,她使命必達。e不是準備上飛機了嗎,又打給我幹嗎?

    電話一接起來,e說:“哥!老婆拍爆破戲受傷了,我現在隻知道這樣,我用短信傳她助理電話給你!”電話中我好像沒有迴什麽話,腦袋一片空白,過兩秒鍾迴了神,心想:剛剛她的短信有提到爆破戲,天啊,難道是真的?我的心髒好像停了幾秒鍾。馬上照著短信上的電話打過去,不通,再撥,不通,再撥,還是不通;我打電話給華研的經紀人(昵稱阿嬤),不通,再撥,不通,再撥,還是不通。

    我找電話簿中所有華研同事的電話,一個一個地打,打通了,她一個台灣的貼身助理接了電話:“阿中,她受傷了,好像是燒傷,現在不知道詳情,因為nana的大陸貼身助理都沒接電話。不要急,我們知道消息

    會第一時間跟你說。”我沒聽完就大喊:“怎麽沒接電話?怎麽受傷的?什麽傷?嚴不嚴重?有沒有急救?要急救啊!怎麽會什麽都不知道?”我還想問有沒有“衝、脫、泡、蓋、送”,但當時,我嘴巴打結腦子也打結,就是說不出來這五個字。

    電話放下我知道完了,聽e及助理的口氣,是真的,我腦中又一片空白,全身起雞皮疙瘩。過了一會兒助理再打來,吞吞吐吐地跟我說:“任爸及阿嬤、青姐(華研宣傳主管)要搭下一班飛機過去,我們試著訂一下晚上7點的班機……”我馬上說:“我也去,幫我訂同一班,我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機場,我有簽證,說走就可以走!”

    我心想:“完了!是真的,如果不嚴重,助理應該會跟我說不嚴重;助理沒有跟我說不嚴重,難道很嚴重,任爸都要飛過去了……”

    我馬上去找老板小郭(以下小郭、小王、小白、小玉,行善卻不願具名,隻好以化名代表)說我要請假,她一聽呆了一下,還開玩笑問我,想要去哪裏偷懶啊?我盡力冷靜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selina在上海拍爆破戲受傷了……”話還沒說完,我就哭了。小郭一看不對,馬上說:“快去!快去!”

    我跑迴我的位子,極力鎮靜,心裏盤算著,我身上有沒有錢、要不要帶電腦、台胞證及旅行證件在哪裏、有幾件工作要簽名還沒簽完……腦中混亂一片,又打電話給其助理:“到底嚴不嚴重?有沒有急救?問哪個貼身助理啊?”

    助理說:“不知道,隻知道電話背景聲音很混亂!我一有任何消息就立刻告訴你!”小郭追過來說:“你還杵在這裏幹什麽?你可以找某人,某人跟醫生有關係,某人熟上海。你現在很混亂,千萬不要自己開車!”我收好東西就往電梯口衝,滿口答應小郭:“好好好!”

    我心想:出租車怎麽可能開得比我快!我還得衝迴去拿台胞證啊!同時,又想到一個朋友小王,他在海峽兩岸都有事業,上海也熟,電話接通我隻來得及說了個“喂”,電梯就來了,隻好先把他的電話草草掛掉,衝進電梯,這個時候大約是下午4點半。

    我開著車子從停車場衝出來,下午4點39分,台北市居然塞車,竟然還下雨,使得塞車更嚴重了。我坐在車上不知道怎麽辦,隻能看著前方的車陣幹瞪眼。小王迴撥給我不通,發短信來請我快迴電,小王大概被我的語氣嚇到了吧。我理了一下情緒,迴撥給小王,試著鎮定地把話講完:“selina在上海拍爆破戲受傷了,我不

    知道我需要什麽協助,我搞清楚再跟你說。”小王也傻住,當下也吞吞吐吐不知道要說什麽。

    然後我打了電話給我父親,應該先跟我父母說一聲,免得他們看到新聞嚇死。我父親長年在海峽兩岸奔波,累積了不少人脈,應該可以給我很多建議。電話一接通,我說:“你先深唿吸一下,冷靜,selina在上海拍爆破戲受傷了……”我父親突然拉高聲量:“什麽?!什麽?!什麽?!怎麽會這樣,嚴不嚴重?”

    我說:“我現在去趕晚上7點的飛機,我不知道詳情,你委婉地跟媽媽說一聲,想一想可以幫我什麽忙,保持聯絡!”我開著車子在台北市狂飆,很怕因紅燈停下來,因為一停下來我就開始亂想,開始流淚。衝迴家裏,急得滿頭大汗,抓了幾件衣服,找好久才找到旅行證件及台胞證,趕快把下周一要用的文件簽一簽(周一我可能迴不來),居然才5點出頭。

    衝下樓,把文件交代給管理員,竟然整整三分鍾攔不到車。終於,上了一輛出租車,助理告訴我現在人已經送醫院了,我又鬼叫:“怎麽拖這麽久?有急救嗎?有用對方法嗎?”助理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任媽的短信開始一通接著一通地來,她哭著打電話問我怎麽辦,我強忍著淚水說:“我會跟任爸會合一起去,您放心,我會用盡一切力量與一切資源,把萱萱安全帶迴來!”

    同時,助理傳短信來:“背部灼傷,40%。”我心想:40%是什麽意思?隻傷到背,還好吧?傷到背應該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算太嚴重?同一時間再把短信轉給任爸及任媽。出租車上,我看著窗外,想著她被燒到背是什麽畫麵,想著她這麽單純善良,為什麽?她沒有做錯事,不應該有報應吧?是我做錯事了嗎?若是我的錯,我們又沒有結婚,為什麽是讓她受罪?我想著想著,發呆了,看著窗外的小雨,我淚流不止。

    我到機場時不到5點半,顯然我是第一個到的,check-in(安檢)完畢,還要等一個半小時。一個人站在機場,一下流淚,一下冷靜,走過來走過去,一直問自己,我對醫學一竅不通,我有什麽用,能做什麽?發現我竟然沒有熟識的醫生朋友!小郭提醒我找以前的一個同事,她投資海峽兩岸的醫學美容,認識一些醫生,試著冷靜地告訴她發生了什麽事及需要什麽幫助,她可以聯絡一個整形醫生以及讓她在上海的醫生朋友打電話給我。我聽了初步判斷這是將來的事情,現在他們幫不上忙。

    華研的同事打來電話,說剛剛送到上海瑞金醫院;我父親也打來電

    話,我請他立刻去打聽上海瑞金醫院怎麽樣。除了我父親跟小郭、小王,我趁著這空當打了電話給小白及小玉。這兩人跟我的交情都夠,小白的人脈很廣,應該可以打聽到醫學方麵的消息;小玉在上海生活六年,才返台不久,上海狀況他很清楚。兩人一接到我的電話,剛開始都是笑眯眯地問我周五晚上要去哪裏啊?聽我說完,兩人口氣大變,我可以感受到電話那頭的驚嚇。兩人開始打聽,事情在我朋友間傳開,我的電話開始不停地響,不停地有短信湧入。這樣不是辦法,我沒有時間跟力氣應付太多人,我需要熟悉上海和台灣兩地的人,了解燒燙傷的人,如果要返台能幫上忙的人,小郭、小王、小白、小玉四個人加起來應該夠了,我隻鎖定這四人及我父親聯絡。

    任爸到了。任爸一如往常,聲音洪亮精神飽滿,不過,我看得出來他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擔憂。任爸不停地安慰我,叫我冷靜,說他會看麵相,萱萱吉人自有天相,沒事,隻燒到背,皮肉傷罷了。阿嬤與青姐又隔了一會兒也到了,兩人麵色凝重,沉默不語。這時小王迴傳短信給我,告訴我瑞金醫院很ok,他也是去那家;小白、小玉也打聽了上海醫院情形,迴複瑞金治療燒燙傷很有名;我爸爸也打電話來,告訴我:“聽說瑞金醫院不錯!”

    接下來,我們靜靜地上了飛機,飛了一個半小時,8點半抵達上海,華研聯絡車子來接。一路上,我們四個人幾乎沒有講話,可能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麽吧。一路上,我就是一下子忍不住哭泣、一下子保持冷靜,哭著想:怎麽會這樣?會不會很嚴重?會毀容嗎?會死掉嗎?

    哭完擦擦眼淚,冷靜地想:如果很嚴重,我能做什麽?等一下到了上海,我會遇到什麽?我突然想起今晚本來要去參加婚禮,今晚是好友林誌鴻(林誌玲兄)的婚禮。他本來邀我當伴郎,我滿口答應。婚禮前一兩周我父親說我近期內要結婚(原定於2011年4月1日),當人家伴郎會衝喜,一定要婉拒,臨時害得他措手不及,念了我好久。前兩天他還特別跟我確認我會不會出席婚禮,我記得我說:“一定會!我再放你‘鴿子’,你恐怕再也不理我了!”結果,我又放了他“鴿子”。不過,他明天看到新聞應該就會諒解了吧,我傳了一個簡短的短信:“臨時有要事,無法參加,抱歉!”

    補記:寫到這裏,時間是2011年3月初,我們原定於2011年4月1日的婚禮,因為她的身體恢複不了那麽快,已無限期延遲。有一種說法是當伴郎不要超過三次,否則會結不了婚。我很早就當過兩次

    伴郎了,為求心安,對於接下來的伴郎(第三次)邀請我都是左閃右躲,在我自己婚期決定後,林誌鴻的邀約我就爽快答應了。一切就是這麽詭異,雖然我這麽小心,這麽寧可信其有,甚至聽父親的話推掉了邀約,但在既定原本要當伴郎的日子,就這麽倒黴,這麽低的概率,發生了我婚禮無法如期舉行的事情。

    2011年4月,我一口氣答應了兩個5月的伴郎邀約,突然間,我不大相信這個說法了,或者我也好奇我還能多倒黴。我想:把握當下比較重要,現在,能幫忙於兩個好友,比起閃東閃西、閃說法、閃不知的將來,重要得多吧!

    晚上快要10點,我們抵達上海瑞金醫院。到了醫院門口,華研同仁出來請我們在車上等一下,有幾家媒體知道了,堵住醫院入口,他們幫我們安排其他入口。

    我想:都什麽時候了,哪有空管媒體,媒體不重要吧?公開場合爆炸,selina受傷有多少人看到,紙裏包不住火,消息出來隻是遲早的事啊!

    隨著華研同仁的引導,我們幾個人以及華研董事長在上海的朋友林董事長一起擠進了灼傷中心張主任的辦公室。簡單幾句寒暄與介紹後,張主任告訴我們,燒傷是嚴重的,總麵積超過50%,雙腿最嚴重,臉還好。暫時,命是保住了。任爸聽聞沒有影響到器官、生理功能等,便開始安慰大家,好險,重要部位都沒有影響,非常感恩。

    我聽完大吃一驚,心想:任爸,您的期待也太低了吧?哪裏是隻有背,天啊,太嚴重了!眼淚開始不爭氣地流,好像整間辦公室也隻有我一個人不爭氣地流淚。大家關心其他細節,其實我也一直很想聽張主任解釋燒燙傷,但我隻記得他說了“急救、清創、植皮、複健”“麵積太大很難植”“清創與植皮是相對概念”等等,其他時間一直在恍神。

    印象中,張主任顯得非常有自信,因為瑞金醫院治療燒燙傷是有名的。他告訴我們,他們每天要門診三百位病人,經驗豐富,各式各樣的燒傷都見過了。又說,中國台灣這方麵也很先進,將來建議我們送迴台灣,這樣照顧起來也方便。不過,一切由家屬決定,現在留在這裏也可以,送迴台灣也可以。還說,清創越深越安全,但將來複原越難,他一般都以生命安全最重要為前提。不過對這樣的病人來說,他會特別小心,所以他壓力也很大。大家聽了都放心不少,張主任的說明讓我們對他很信任、放心。我們提出想去看selina,張主任不建議,因為人才剛剛救迴來,還在感染高峰期,要密切監控觀察

    ,她才受驚嚇,怕情緒波動影響其各項生理指數。不過,張主任答應會轉達我們都來了。

    我待在那個空間快要窒息,跑出辦公室,手機一直響,接了通電話是媒體朋友,沒心情說什麽匆匆掛掉。同時,有個女孩站在門口呆若木雞,她是selina的貼身助理之一,小瑜。

    小瑜跟我說了一下事發經過,大致上是本來應該依序爆炸的五個爆點,不知為何同時爆炸,而selina跟俞灝明站在第五個爆點旁邊,正要準備跑,就被炸了出來,小瑜自己站在數十米外,也被爆炸威力掃到。現場很亂,沒有水,就用滅火器噴。

    先送鬆江醫院,小瑜陪她光腳走去鬆江醫院急診室的廁所用水衝身體;後來救護車來了,改送瑞金醫院。送醫途中,小瑜一直跟她說話,怕她昏過去。小瑜跟我說,她告訴小瑜叫我一定要來,還叫小瑜拍下她的受傷照片,小瑜不敢拍,但她堅持。俞灝明的情況不清楚,但小瑜聽說他可能有吸入性嗆傷。我其實當下是無法專注的,也不大敢聽的,但還是硬著頭皮鼓起勇氣聽了一下。

    小瑜突然哭著對我鞠九十度躬,嘴裏連說了七八次對不起,我試圖扶她起來,發現她的身體整個是僵硬的,扶了好久才扶起來。一行人準備離開張主任辦公室時,我抓了一個任爸要簽文件的空當跑進去。辦公室裏隻有我跟任爸,沒有別人,我拉下臉跪了下去:“張主任,我不知道怎麽辦,我不懂醫學,我隻會求你,求你救救她!”那一剎那,我第一次懂了無助的意思,第一次體會到電視、電影裏常常有的家屬跪求醫生的情境。臨走前,張主任特地留了他的手機號碼給我們,交代不管多晚不管什麽事情,都可以打給他。

    離開醫院時約11點,林董事長安排我們先到他的飯店休息。總算見到醫生,聽到醫生說的話,大家心裏應該稍微放心一點點了吧。進了飯店,坐在房間裏麵,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任爸忙著跟任媽打電話,任媽好像吵著要來,任爸說:“現在情況不明朗,來了也沒用,來了不就是我們夫妻倆抱頭痛哭而已?瑞金醫院的醫生很好,如果確定在這裏長期抗戰,再過來吧!”

    阿嬤同青姐忙著跟華研董事長、總經理聯係匯報,華研在大陸的戲劇主管也來了。林董事長的朋友,一位姓王的律師也來了。王律師忙著安慰我們,並告訴我們上海瑞金醫院真的是治療燒燙傷數一數二的好醫院,在這裏治療可以放心。

    林董事長一直對我進行心理“建設”,要我有心理準備,她的雙腿一定燒到焦黑

    了,我沒有勇氣問他這是張主任說的,還是燒傷常識。我隻是不停地在房間裏走過來又走過去,思考著我能做什麽。我讓阿嬤看她出事前發給我的短信,我跟阿嬤說我沒有迴……我們兩個抱頭痛哭,但我們不能哭得太久,因為阿嬤還有好多事情要聯絡。

    趁著一個空當,任爸突然跟我說:“阿中,你剛剛也聽到醫生說的了,現在的萱萱已經不是以前的萱萱,跟你當初訂婚的萱萱不一樣了。任爸很感激你陪著過來,將來不管你有什麽決定,任爸都覺得是對的。你放心,任爸硬朗得很,照顧爺爺之外再照顧女兒,沒有問題!”我當下吃了一驚,都什麽時候了,您跟我說這些,記憶中我沒有心力迴話:一方麵我不知道要說什麽,另一方麵我正忙著跟小白、小玉短信交流。因為,一下子感覺沒有上海地緣的問題了,沒有再找好醫生的問題了,也沒有送迴台灣的問題了,我請小白跟小玉協助打聽如何是正確的下一步。

    同時,消息也傳開了,我收到很多關心祝福。小郭是虔誠的基督徒,她一直發《聖經》的禱告文給我。在那個脆弱的時間點,任何一個關懷與加油,都會讓我不停地拭淚。

    day22010.10.23(六)

    淩晨,大家決定一早再去醫院,能睡的人先休息一下。任爸是最堅強的一個,先去洗澡。我癱在沙發上笑著跟青姐說:“好啦,現在就可以先結婚啦,反正她不知道要休息多久。”我記得青姐臉部僵硬,連苦笑都擠不出來。阿嬤在忙著跟中國台灣大學(以下簡稱中國“台大”)的楊醫生通電話,楊醫生是華研董事長介紹的醫生,阿嬤吵醒張主任,跟他問了一些她血壓、唿吸、心跳等等數據並轉達給了楊醫生,這位醫生的結論是她能動,建議盡快送迴來,可以不必專機,但要有一定空間。這時任爸洗完澡出來,顯然他也睡不著,聽到中國“台大”楊醫生的建議,我們四個人呆住了,應該送迴台灣才對嗎?我們又慌了。

    我一直想,到底怎麽做對現在的救命及將來的美觀才是最正確的?我自己不懂,僅能從醫生及朋友的話中判斷,其實是很不踏實的感覺。不管了,先準備送迴台灣的手續再說,如果要送可以馬上送,明早再跟張主任討論確認。任爸之前有搭sos(緊急救助)專機經驗,他記得申請sos沒那麽快,他與阿嬤開始打電話迴台灣,聯絡保險公司跟申請sos專機,這個時候大約快淩晨2點。我也慌了,我能做什麽?

    我打電話吵醒小郭跟小王。我們同事之前有安排專機從大陸返台就醫的

    經驗,請小郭幫我問“長榮”跟“華航”有沒有可能我們臨時買幾個位子,拆掉座椅放下病床,小郭滿口答應馬上聯絡。我也問小王:“你們的私人飛機可否待命?如果sos來不及的話飛機借我,而且還必須拆座椅放病床。”我語帶哽咽地低聲拜托,小王沒等我的話講完就連說了好幾次:“沒有問題,全力幫忙!”我掛上電話,淚流滿麵。

    淩晨3點多,大家逼自己去睡覺。我簡單梳洗,衝澡時腦袋一片空白,一迴神又哭了。躺在床上胡思亂想,她現在狀況怎麽樣呢?痛嗎?燒成什麽樣子?試著安慰自己不要亂想,隻去想:瑞金治療燒燙傷是最好的醫院……可還怎麽也睡不著,印象中最後一次看表是淩晨5點半。

    早上7點多做夢驚醒,我夢到她身上有一點點受傷,她拉著裙擺在我麵前跳來跳去,說:“你看!沒事啦!小傷而已!”她還拍打傷口證明給我看。我心想,完了!一定很嚴重!夢裏的都是相反的……再醒過來是因任爸叫我,上午8點多了,我們準備出發。

    往醫院的路上,大家仍沉默不語,我收了幾通短信,知道小郭幫我聯絡好了,跟“長榮”或“華航”要幾個飛機位置應該沒問題。再見到張主任,阿嬤關心病房的隔離問題,擔心媒體可能會混進去,詢問我們可否派人守在病房門口。張主任說因為她的身份,已經把病房做隔離了,六個人的病房,與對麵三張床中間拉了一塊布幔,旁邊兩床也特地為她清空;他也強調了這邊滴水不漏,很多名人都來過瑞金,沒有發生過媒體混進來的情形。

    我心裏閃過一些疑問,不是因為高感染,所以連搬動都有風險嗎?既然感染風險這麽高,這樣隔離好嗎?台媒、港媒都來了,真不會有混進來嗎?阿嬤再次委婉提到中國“台大”的楊醫生有返台治療的建議,張主任沒有反對,但仍然重複著他的自信,我們又隨著他的自信而放心了一點,既然張主任的醫術是數一數二的,那麽,一動不如一靜。任爸說,我們來想辦法克服在上海長期照顧的問題。

    這個時候,小白短信發來一堆信息,他幫我找到中國台灣長庚醫院(以下簡稱“長庚”)楊瑞永醫生的聯絡方式,楊醫生現在在開國際醫學研討會,但可以接電話,小白說他是台灣治療燒燙傷的權威。我提了一下“長庚”的楊瑞永醫生,張主任馬上說認識,好幾個場合上碰過。我順著提出,那麽也問問“長庚”楊醫生的意見,張主任欣然接受,說也可以跟老朋友講講話。阿嬤馬上撥過去,跟楊瑞永醫生寒暄了一下後,讓張主任跟楊醫生講。兩人

    交換意見許久,但我聽不出來有什麽結論,張主任再次強調怎麽處置完全尊重家屬。

    臨走前,阿嬤拿出一包林董事長臨時熱心準備的紅包,才從口袋掏出來,話都還沒說一句,張主任就堅決拒收,一直笑著叫我們放心,告訴我們救人是他的工作。一行人離開辦公室後,阿嬤給我使個眼色,把紅包拿給我,我獨自偷偷地返迴張主任辦公室,手拿著紅包,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下,雙腿就要軟了。張主任緊握我的手,還不等我開口就說:“你仔細想一想,我若真收這紅包,你不但給我不必要的壓力,而且,你應該會更擔心!”語畢,他送我出辦公室,紅包仍緊握在我手中。

    出來到電梯口,人變多了,好像有保安、華研的人跟劇組的人吧。兩男一女在跟任爸講話,距離我約五米,他們低著頭像犯了錯的小孩,我看見任爸輕拍他們的肩膀。過了不久,他們三人向我走過來,旁邊的人小聲告訴我,最左邊的是導演,另外一男一女是電視台的人。這一男一女小聲地跟我說很抱歉,我又不爭氣地流淚,實在不想看到他們,我沒有任爸的風度,一邊把臉向右扭去,一邊用左手輕輕把他們三人撥開。下了電梯出了門口,媒體衝過來劈裏啪啦地問了一大堆,隻記得記者大喊:“任爸!我們是台灣媒體!”保安死命地擋,我們坐上車,花了一些力氣才離去。

    早上還沒辦法check-in(入住)酒店,華研先安排我們去一個酒店式公寓休息。在大廳等待時,任爸、阿嬤、青姐與我四個人麵麵相覷,不知道要說什麽。任爸突然對我說:“阿中,我看你先迴台灣吧,在這裏你也幫不上忙,你還要上班,不要影響到工作。如果要在上海長期照顧,我叫你任媽過來。”我一聽,又哭了:“可是我有用處,我可以幫忙找醫生啊,還可以幫忙找飛機啊。”任爸突然轉過頭去,小聲說:“好好好!”任爸好像有點哽咽。

    我們要了兩個房間,一間讓我跟任爸休息,一間讓華研人員聯絡事情,我待不住,就跑去華研那一間房間,問問現在怎麽辦,這個時候,華研總經理也到了。沒有人知道現在應該怎麽辦,留在上海還是送迴台灣,誰敢擔這個責任?沒有人敢強力主張任何事情。阿嬤又打電話給“長庚”楊醫生,告訴他她的數據,想再聽楊醫生的建議。我同時再發短信給小白、小玉,請他們確認“長庚”楊醫生是不是中國台灣治療燒燙傷最厲害的醫生。我父親也打來電話,我也請他幫忙打聽一樣的事情。沒隔多久,小白、小玉以及我父親都給了同樣的答案。

    我聽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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