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最後一個皇帝,死在一百二十年前。

    後人說,那是天要滅一個無道的朝代。關外,信奉薩教的蠻族直指長城,關內,河南十月大雪,蝗災又席卷了湖北,苛稅重役,災荒遍地,百姓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夫鬻其妻,父棄其子,不忍卒睹。

    此情此景,激起一位英雄人物──

    怒王衝冠,天下震動!

    有道是:

    恨昏紂一片鏖糟,

    抗暴秦劫火重燒,

    立天地刀提槍撩,

    新乾坤再無餓殍。

    由武林群豪組成的民變軍攻破了京都,緊接著他們要麵對的,是強悍的薩教蠻族,以及大將軍尤長帛所率領,最後的長城鐵騎。

    紅霞關一場大戰,讓三位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同時身亡。

    義軍群龍無首,軍閥各自割據,武林派門,或彼此依附,或合縱連橫,從此山頭林立,神州再無王朝。

    紅霞關大戰後十年,最後一位軍閥左亮弼,於點蒼山遭受四大家圍攻身亡。

    再過二十年,九大家昆侖共議,製定『江湖規矩』,若有違者,群豪共滅。

    此後,武林不隻在武林,而在天之下。

    第一章《衍變》

    “真王鐵騎入丹墀,禦甲連關萬裏辭。大道軍容承誥命,雲龍一駕應天時。這首詩啊,講的就是怒王進京的時候,意氣風發的模樣。”

    坐在板凳上聽故事的少年興致勃勃,雖已聽了多次,但血氣方剛的年輕小夥,永遠向往那個金戈鐵馬,英雄崢嶸的傳說。

    講故事的老人家一臉慈祥,微笑著娓娓道來:“可怒王雖然入了京,天下還不太平,你知道為啥嗎?有兩件事讓怒王不安心,怒王不安心,天下自然也不安心。你知道是哪兩件事?”

    少年迴答:“我知道,邊關外麵還有薩教的十萬蠻兵,邊關上還有大將軍尤長帛率領著七萬長城鐵騎呢。”

    “是啊……”老人長長地抽了一口煙,煙嘴上火光分外明亮:“怒王入了京,就派人把龍椅給拆了,抄了那些貪官汙吏的家,把財寶都分給大家。怒王的軍隊都是武林中招募來的,綠林豪傑,講究的是盜亦有道,大家都守規矩,不擾民。”

    “爺爺,你老騙人,要是不擾民,怒王幹嘛七天都待不住,沒登基就去邊關打仗了?”另一頭廂房裏傳來少女的聲音,房門雖然關著,但屋子小,聲音也聽著清楚,“騙小孩的鬼話,還不是給九大家擦脂抹粉的。”

    “誰要你多嘴的!”少年氣得漲紅了臉:“爺爺在說故事呢。”

    “都聽幾遍了,你都十五了。爺爺你也別盡跟他說鬼話,教他點手藝,別光吃米飯不幹活。”

    “你才光吃米飯不幹活!”

    “好啦,你是要聽故事還是要跟姐姐吵架?”爺爺安撫少年。少年雖然氣不過,但也隱忍下來:“爺爺你繼續說。”

    “雖然滅了那個喪盡天良的前朝,眼下還有兩個心頭大患。為了黎民百姓,入京不到七天,怒王就讓馬文濤馬將軍鎮守京城,自己率領武林群俠,浩浩蕩蕩往長城過去。那時候啊,蠻王跟尤長帛都懷著心思,蠻王想讓怒王跟長城鐵騎兩敗具傷,尤長帛想利用怒王打蠻兵,再來撿現成便宜。可怒王是這樣想的……”

    “怒王是堂堂正正的英雄,不屑這種小手段。”少年接著說:“群俠到了長城,就先打尤長帛了。”

    “是啊,怒王可不是娘們,當然要堂堂正正一戰。群俠與長城鐵騎激戰,殺得屍橫遍野,蠻王覺得機會到了,率領蠻兵突破長城,殺入戰場。那時群俠跟鐵騎戰了一日一夜,又疲又累,蠻王還以為他能撿個大便宜。沒想到,尤長帛大喊一句:『寧為臣死,不為奴生,寧送一朝,不送一國。』率領長城鐵騎,與怒王連手打起蠻王來了。但是啊…蠻兵勢大,尤長帛衝鋒了三次,身中五箭,還是被擊退,蠻兵包圍了群俠,眼看這大好江山,就要落入蠻族手中了…”

    說到這,爺爺吸了一口煙,不往下說了。少年知道,每說到緊要處,爺爺就會吸一口煙,這是故布懸疑,要的也隻是他多問一句:“後來呢,後來呢?”

    爺爺嗬嗬一笑,接著道:“怒王麾下的大將馬文濤,率領華山、丐幫、衡山派的豪傑,衝殺進來。這些人本在南方對抗前朝敗軍,怒王入京,皇帝死了的消息散了開來,敗軍沒了效忠的對象,於是紛紛投降,解決了南方的隱憂,他們就入京協助怒王。馬將軍得了這批生力軍,把京城委托給當時的衡山掌門定聞師太代管,率領眾人前往馳援怒王。”

    “援軍來到,又是一場好殺,直殺足三日三夜。怒王一騎當先,殺入中軍,雖然擊斃了蠻王,卻也被蠻軍包圍。當時箭如雨下,飛石若蝗,華山掌門李疏涼不懼艱險,入陣救援,最後,隻帶迴了怒王的屍體。唉……”

    每說到這,老人家照例要歎口長氣,以表示對逝去英雄的感慨。

    “此後蠻族退出長城,尤長帛傷重身死,之後便是十年混戰。直到九十年前,九大家昆侖共議,這才有了現在這般的世道。現在啊,俠客都是有規矩的。”

    楊衍接著道:“我知道,要拜師學藝,要領俠名狀,領了俠名狀,就能快意恩仇,行俠仗義。”

    爺爺道:“呔,不過就是可以到處亂撒尿而已。”

    楊衍嘻的一聲笑了出來。

    爺爺接著道:“總之,昆侖共議定下了江湖規矩,九大家都要照這個規矩走,九大家底下上百個幫會派門也要照規矩走。”

    說罷,老人家發現煙草沒了,敲了敲煙鬥,又從懷中取出煙草。“故事說完了,該練功了。”老人塞著煙草說道。

    “我去看娘今晚煮什麽好菜!”少年忙起身跑向廚房。

    廚房裏麵並不大,除卻一口灶,一張長桌,便隻剩下一人可以迴身的空間了。

    楊氏站在灶台前麵,額間沁著層薄汗。台上的鍋子冒著濃濃的白煙,她掀開鍋蓋,頓時一陣醇厚的香氣撲鼻而來,她拿著圓勺舀了一小勺湯,放入嘴裏小心地抿了一點,掩不住嘴角微揚,不知是滿意自己的廚藝,還是期待家人喝到這碗湯的美味。

    “娘~”少年闖進了廚房。

    楊氏旋即蹙起蛾眉,神情無奈,但仍看得出她眼中的溺愛。“衍兒,娘說過多少次了,別來廚房,你沒聽過孟夫子說……”楊氏一手插著腰一手拿著圓勺,杏眼瞪著剛要跨進廚房的楊衍說道。

    “我知道,君子遠庖廚嘛。”楊衍一頭黑發垂在身後,隻簡單地用帶子束起一半。他繼承了母親的容貌,長得甚是俊秀,卻無陰柔之感,一雙慧黠的眸子在眼眶中閃動著精光,見過他的人總說他的雙眸像是星子,格外好看。

    楊氏輕歎口氣。她迴過身在長桌上放下勺子,拿起一把蔥放在砧板上,道:“既然知道了,就快些離開。讓爺爺教你兩招,或是去翻幾頁書都好。”楊氏拿著菜刀利落地切著蔥,每一段蔥都一樣長。

    楊衍身子倚著牆麵,嘟嘴道:“爺爺哪有兩招,他教來教去都是那一招『枯木橫枝』。”

    “爺爺的故事不也那幾套,你怎就聽不膩?”

    “爺爺愛講,總要有人聽,不然他多寂寞。”楊衍嘻嘻笑道:“過幾年,就換小弟幫我聽了。”

    楊氏將切好的蔥放入碗中,道:“那你也把那招『枯木橫枝』多練幾迴,哄你爺爺開心。總之呢,別靠近廚房。”

    “娘~活人的規矩我都懶得守了,還守死人的規矩?”楊衍忽然挺直身子,往廚房裏麵走去:“你不讓我進來,我偏要進來,還要幫你切菜煮飯。”楊衍走到楊氏身邊,伸手就要搶走她手裏的菜刀。

    楊氏的手腕巧妙一轉,眨眼間轉出楊衍的攻勢範圍,好氣又好笑地道:“我認輸,不勸你走了,你且往後站去,別妨礙我做菜。”

    楊衍揚起得逞的笑容,退迴廚房門口的牆邊。楊氏拿起桌上的芹菜切末,楊衍看著母親料理,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娘~我見別人家的小孩滿月、周歲都會請街坊鄰居來熱鬧,為什麽小弟前幾天周歲,卻一個人都沒請?”

    楊氏一愣,放到碗裏的芹菜灑了些出來:“你祖父不喜歡熱鬧。”接著又道:“你方才說你不喜歡守規矩,現在卻計較起禮俗來了,這不是自相矛盾了?”

    楊衍本想說些什麽,現在卻被楊氏的話給一口堵住了,他埋怨道:“我就是覺得奇怪。”

    楊氏再次掀起鍋蓋,嚐了一口,道:“你最愛的蘿卜燉排骨好了,快去請你爹迴來吃飯,涼了就不好吃了。”

    光聞到這味道,楊衍饞得口水都要滴下:“好!我馬上去!”

    “換件衣服再去!你在這兒悶了滿身汗,出去讓風一吹受了風寒就不好了。”楊氏朝著楊衍的背影喊著。

    是與孩子的爹好好商量那些事的時候了。楊氏看著湯鍋上不停冒出的白煙。

    楊衍迴到自己的房間,打開衣櫃,“一、二、三”伸出手指數著他的袍子。他的袍子並不多,總共就隻有五件,但他卻隻數到了三件。

    一件在自己身上,還有一件去哪裏了?

    消失的恰好是他最喜歡的那件,娘在他十五歲生日的時候請裁縫量身定做的。那是一襲青色緞麵長袍,摸起來滑溜順手,上麵還繡著淡雅的竹枝,不是什麽重要的日子他都舍不得穿。他記得前些天小弟周歲他穿了一迴,前天看還在的。

    忽然,楊衍想到了什麽,氣急敗壞地走出房間。“那個賤人”他心裏想著──一定是她做的!

    楊衍快步穿過了院子前的走廊,耳裏飄來一陣婉轉的歌聲:“為冤家造一本相思帳。舊相思,新相思,早晚登記得忙。一行行,一字字,都是明白帳。舊相思銷未了,新相思又上了一大樁。”

    歌聲並不難聽,隻是並無任何哀傷幽怨之感,甚至還帶著幾分歡喜,令人搞不清是什麽意思。

    楊衍停在了房間門口,暗罵道:“雞叫似的,傷耳朵!”他伸手敲了敲門,敲門聲急促且滿是慍怒。

    房間內的人並沒有響應,隻管繼續唱著小曲,“把相思帳出來和你算一算,還了你多少也,不知還欠你多少想。”裏麵的人竟把這相思曲調越唱越歡快了。

    楊衍索性舉起腳,直接踹開了門。

    一名十八歲的少女坐在桌前,手執著繡花針安穩地繡著花,一點也沒有被驚擾的模樣。她道:“弟弟,你怎麽這般粗魯,真是嚇著我了。嚇著我還沒關係,嚇著小弟就不好了。”

    楊珊珊身旁放著搖籃,裏頭的嬰兒睡得正沈,粉雕玉琢似的,嘴角含笑,像是做著場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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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衍下意識地壓低聲量,但怒意卻是不減:“我的衣服呢?”

    楊珊珊放下針線,噙著笑看著楊衍道:“我見那件袍子你不怎麽穿,索性裁給小弟當新衣了。你過來看看,是不是很襯啊?”

    “你……”楊衍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他走上前,瞧見搖籃裏的小弟,身上穿的正是他那件青色緞麵袍。

    “弟弟,你還沒迴答我,跟我們的小弟到底襯不襯啊?”楊珊珊盈盈笑著,便如春日繁花一般燦爛。

    楊衍忿忿地瞪著楊珊珊。不知道多少迴了,這個賤人老是欺負自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裏得罪她。這迴她想不到新招,竟然把主意打到他最喜愛的袍子上,真是可惡至極!

    “怎麽不說話啦?你舍不得自己的袍子給小弟做衣服嗎?”

    真想一拳打在這張笑臉上!楊衍忍著怒:“我當然舍得。剩下的部分呢?”

    楊珊珊沒料到楊衍會問這個問題,她本想隨便打發掉楊衍,但隨即轉念一想,讓他見著殘敗的衣袍,說不準能把他氣得七竅生煙。

    “等會,我拿給你。”楊珊珊起身,娉娉婷婷地走往櫃子。

    楊衍眼急手快,趁著楊珊珊不注意的時候,在桌上抓了一項東西,藏入自己的衣袖裏。

    楊珊珊很快便拎著一件被裁得坑坑洞洞的衣袍迴來,遞給楊衍道:“喏,拿去,就剩這樣。”

    楊衍生氣地扯過那件衣袍,對了一下,覺得餘料不足,問道:“怎麽就剩這些?”

    “做壞,扔掉了。”楊珊珊翻了個白眼,好像這問題是多問似的。

    楊衍不想與她多說,飛速地走出她的房間,片刻也不願意多待。

    楊珊珊看著楊衍有怒不敢發的背影,甚是滿意。

    楊衍迴到房裏,甩上門,走到書桌前,打開抽屜,熟練地在抽屜上方摳了幾下,從書桌的暗嵌裏取出一個小木盒子。這是爹在幫他定製桌子的時候特意刨的暗格,縫隙與木頭本有的紋路特地對在一起,渾然天成,若非知情,絕不會被發現。

    父親告訴他,人總是會有幾項私密不想給人看到,這個時候,暗格就能派上用場。而且他保證不會偷看楊衍藏了什麽,就當作他們父子間的秘密,讓楊衍盡管放心。

    那時候楊衍還沒有什麽想法,他隻是想著,按照這個理路,父親應該也有自己的暗格,於是他好奇地問父親藏了什麽寶貝。

    父親小小聲地在楊衍的耳邊說:“別告訴你娘,爹就藏了幾個買酒錢。”

    楊衍忍不住噗嗤一笑,他道:“娘對你這麽好,你喜歡,娘怎麽可能不買呢?哪裏需要費這種功夫藏錢呢?”

    他爹搖搖頭,跟楊衍說待他長大了娶媳婦就懂了。楊衍聳聳肩,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楊衍拿出暗格裏麵的小盒子,從裏頭取出一團凹凸不平、剛足一握的鐵球。又從自己的袖子裏掏出一根繡花針,用大拇指使勁把那根繡花針掰彎,揉進那團鐵球裏。

    仔細一看,那團鐵球竟是由數量繁多的繡花針揉成!綿綿密密交纏在一起,數不清有多少。

    爹肯定沒想到,他把這個暗格拿去藏了對姐姐的怒意。

    每迴楊珊珊欺負楊衍,楊衍雖是忿怒,但礙於兩人身份與他所學的教養,多是忍了下來。不過,他總會設法偷走楊珊珊的繡花針,宣泄些怒氣。

    楊衍將那團鐵球拋著玩,想著楊珊珊趴在房間地板上尋找繡花針的模樣,心頭的憤恨才多少得到一點寬慰。他想起娘交辦的事情,又將鐵球放迴暗格,衣服也不換,直接出門──與楊珊珊這番折騰下來,身上的汗老早就幹了。

    楊衍的父親楊正德是名木匠,手藝精巧,價錢公道,鎮上但凡有人要建造屋子,多半會邀他來做木工。有時他見一些窮苦人家房屋缺漏或是家具損毀,多會主動幫忙修理,事後也不收銀兩。

    鎮上的人都覺得他是一名好人,隻是性子古怪,住在城外極其低調,幾乎不與人來往,從不去他人家作客,也不邀請人到家裏作客。

    楊衍快步來到他爹上工的地方,那是城東一座正在建造的宅邸,占地兩畝,號為柳雅莊,是個四進大院,看得出是富貴人家的地方。

    一群工匠圍在牆邊吆五喝六,甚是熱鬧。楊衍知道他爹不會在這群人之中,但要知道他爹在哪裏,還得問問這些工匠。他喊了幾句,都被吆喝聲掩蓋了,隻得扯開嗓子,大喊:“你們有看見我爹嗎?”

    一名頭上綁著布巾的工匠頭也不迴吆喝道:“你爹還在院子裏頭雕梁,你再等會。”

    楊衍望向莊院。他從沒進去過,也沒見識過這麽氣派的房子,不由得好奇起來,於是繞過牆角,看到大門虛掩著,就輕輕推開一些,朝裏一張望,隻看到一片荒地,幾棵樹木,有些長相奇怪的石頭被堆置在一角,原來庭園還沒布置好。楊衍正想推門進去找父親,一條細瘦的人影突然橫在麵前。

    “小弟,不能進去喔。”楊衍認得這聲音,不由得肚裏火起。

    那是個少年人,長得白皙俊秀,腰間懸著把劍。他叫秦九獻,是這座府邸雇請的護院,也算半個工頭。兩個多月前,楊衍練劍崴了腳,楊珊珊不甘不願地替父親送午飯,與秦九獻一見麵就好上了。秦九獻常借故去楊家串門子,楊家人都看在眼裏。楊衍討厭姐姐,自然對秦九獻也沒好感。

    “誰是你小弟,我要找爹。”楊衍說道:“別攔著我。”

    楊衍又要闖入,秦九獻又攔住他道:“老爺交代,不是工人不能進去,小孩子別胡鬧。”

    “就是個保鏢護院,神氣什麽?”楊衍正想著,一瞥眼,看到秦九獻的腰帶,青色緞麵,看著絲柔滑順,不正是自己那件袍子的材料?楊衍更是大怒,質問道:“你這條腰帶哪來的?”

    “你姐送的,好看嗎?”秦九獻原地轉身繞了一圈顯擺,不料一個重心不穩,原來是被楊衍用力推了一把。

    “你幹嘛?”秦九獻還摸不著頭緒,楊衍立刻搶上扯著那條腰帶,罵道:“這是我的,還我!”秦九獻大怒,罵道:“作死嗎?”

    “那個賤人!還我的衣服,還我!你個賊人,偷我東西!”楊衍大罵,猶自不肯放手。

    秦九獻一巴掌打在楊衍臉上,楊衍仍緊抓著腰帶,眼看就要扯下,秦九獻雙手扣住楊衍手腕,向外一扳,痛得楊衍眼淚直流。秦九獻罵道:“不知好歹!”一腳將他踹在地上。

    楊衍站起身來,一招枯木橫枝,以指代劍,戳向秦九獻腰間。隻是使得不純熟,秦九獻伸出腳又將他絆倒。

    楊衍摔了兩次,全身疼痛,但他性子倔強,又站起身來。秦九獻罵道:“你再胡鬧,別怪我讓你受傷!”

    “來啊!”楊衍又要衝上。

    “衍兒。”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楊衍抬頭看,是父親楊正德,他手上拿著木匠工具,皺著眉頭看著兩人對峙。

    秦九獻見長輩來到,收了手。楊衍把握機會一頭衝過去,秦九獻閃身避開。楊衍用力過猛,被台階一絆,又要摔倒,幸好楊正德眼急手快,一把將他扶起。

    “搞什麽,發這麽大脾氣?”楊正德疑問,秦九獻攤攤手,表示自己不知道。楊正德看向楊衍,楊衍怒氣未止,隻是瞪著秦九獻不住喘息。

    “別發脾氣了,迴家。”楊正德牽起楊衍的手,楊衍不敢掙脫。

    “秦少俠要不要來寒舍吃個便飯?”楊正德問,秦九獻看這情況,不敢說好,忙道:“不了,楊伯父,原來你們家還會武啊。”他見楊衍仍瞪著他,想找個話題化解尷尬。

    “這世道,大街上找隻狗都會一招半式,看著漂亮,全是空架子,頂個屁用。”楊正德說。

    秦九獻連連點頭,又覺得哪裏不對,這話像是繞著彎罵自己似的,可楊正德誠懇老實,自己又與她女兒相好,應該出於無心,忙點頭道:“是,楊伯父,你慢走。”

    楊正德牽著楊衍迴家,一路上,楊衍發著悶氣。楊正德忽道:“別氣了,等這趟活幹完,領了工錢,爹爹再幫你買一件新袍。”

    楊衍瞪大眼看著父親。

    “我一上工看見他那腰帶就全明白了,唉,也不知道你跟珊兒上輩子是結了什麽仇,好一刻鍾都不行。”楊正德道。

    “那個賤人。”楊衍恨恨道。

    “那是你姐。”楊正德板起臉來教訓楊衍:“過幾年她嫁了,到時,說不準你還會懷念她。”

    楊衍冷哼了一聲,顯是不信。

    晚飯時,楊氏見楊衍鼻青臉腫的模樣,問了幾句,楊衍隻答被瘋狗咬了,還瞪著楊珊珊。楊正德勺了一碗湯給楊衍,楊珊珊也吵著要一碗。楊正德隻是歎氣,爺爺倒是笑得開心。

    到了晚上,楊衍翻來覆去地睡不好,想起下午的事,越想越不甘心。那招枯木橫枝就差了幾寸,就怪自己平常不練功,左右睡不著,索性爬起身來。他房間小,施展不開,於是放輕了腳步,走到院子裏頭,撿了根枯枝,練起那招『枯木橫枝』。

    他反反複複,就想著把這招給練踏實了,爺爺就會傳他第二招。他對爺爺的功夫是不相信的,但他眼中的秦九獻也不過就是父親說的“看著漂亮,全是空架子”,隻要學個三招兩式,就能打得他滿地找牙。

    就這樣,練了大半個時辰,突然聽到咚的一聲,似乎是有東西敲在窗戶上,他循聲望去,那是楊珊珊房間的方向。過了一會,又聽到細微聲響,他心下狐疑,走出院子繞到西側。

    此時月光皎潔,明可視物,他看到楊珊珊房裏的窗戶未掩,月色下兩條人影一前一後走向樹林裏。他認得出,那是該死的楊珊珊跟秦九獻。

    大半夜的,這狗男女又想幹啥好事?他心念一動,等兩人入了樹林,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剛踏進樹林,就聽到兩人耳鬢廝磨的低語聲。楊衍聽不真切,於是伏下身子,四肢著地慢慢爬了過去。隻聽到楊珊珊低聲問:“你幾時要提親娶我?”

    “等宅邸落成了,我就跟你爹提親去。現在他是工人,我是護院,人家說閑話的。”

    “嗯……”耳聽得楊珊珊一聲低吟,此時月色為樹蔭所阻,視線模糊,他距離又遠,勉強隻看到兩條人影抱在一團不停磨蹭,又聽到細微的聲音道:“有什麽閑話好說的?你就會推托。”“天地良心……唔……”“真的?”

    隻聽得兩人喘|息聲、吟|聲越來越大,楊衍隻覺臉|紅心|跳,腦中一片烘熱,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迴事。直到聽秦九獻說道:“我領了俠名狀,奸|淫|民女,是大罪……我怎敢……”他這才聽出不對,急忙要走。不意轉身太急,發出了聲響,也顧不得露了行跡,連忙逃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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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九獻嚇了一跳,楊珊珊連忙整理衣衫,隻見一條人影從樹林中穿過,驚道:“難道是爹爹?”秦九獻也怕是楊父,不敢深追,與楊珊珊兩人走到樹林外。

    月色下,隻見遠方一個少年身影急奔而去。

    ※※※※※※※※※※※※※※※※※※※※

    前言:書友防雷必讀 (by三弦)

    有些事情在連載之前,我覺得還是要先說一下。以免誤踩雷區的讀者被我雷得外焦裏嫩。

    第一點,天之下的文體,是采取一部分“列傳”與多線角色並行的故事。

    第二點是,天之下是非線性敘事,故事不會依循任何一個角色一路走到底。天之下有五個主角,或者說,是五個重要角色,除了這五個重要角色外,還有其他重要角色,他們各自走在人生的道路上,或許會在某個交叉點碰頭,然後各自遠去,之後再碰頭,再遠去。他們為這個武林帶來了故事。也就是說,故事隨時會轉換視角。

    會有這樣的寫作方式的原因有很多,一來,我並不想寫一篇很正常的武俠小說,或者說,我不想照著既定的模式去寫,我腦海中有一個武林,這個武林隨時,隨地,都發生著故事,我所寫的,是天之下,包含天之下的所有人。

    第三點尤其注意!

    這絕對不是一篇『善良大俠行俠仗義』的小說,是的,我的意思是,這篇的口味可能會有點『重』,不要以為這是美麗的故事,我寫的不是童話。是的,更直接的陳述,是這個故事可能會『很殘酷』。

    我寫的是一個武林,這一個武林有他們的江湖規矩,有他們特殊的製度,在這個製度下的『人性』才是我想寫的東西。

    這人性包含光輝與醜惡的一麵。也包含每個人的執念與心魔。

    這裏頭的人,多數是各懷心思的平凡人。即便他們有著不平凡的才能,他們本質上依然是個『人』。

    我隻能保證的,盡力一篇篇寫出精彩的故事。

    天之下的政治結構與地方製度都有點複雜,而每個看似不合理的製度底下,有他們一套特殊的羅輯與曆史、政治理由,這有些複雜,可能得多花點時間才摸的清這個世界規則。

    所以,請先作好心理準備,再隨我一起進入這個由九大家共寫的江湖世界。也請你們多點耐心,慢慢理解天之下世界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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