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帶燈》

    作者:賈平凹

    內容簡介

    《帶燈》是賈平凹帶給文壇、帶給讀者的又一驚喜,作品不僅保持了作者以往的藝術特點,更是達到了新的文學高度。

    小說的主人公是一個名叫“帶燈”的女鄉鎮幹部,她原名叫“螢”,即螢火蟲,像帶著一盞燈在黑夜中巡行。這個名字也顯示了帶燈的命運,拚命地燃燒和照亮,卻命裏注定地微弱無力,終歸塵土。帶燈是鎮綜合治理辦公室的主任,她容貌美麗、孤芳自賞卻又有那麽一點不合時宜,主要負責處理鄉村所有的糾紛和上訪事件,每天麵對的都是農民的雞毛蒜皮和糾纏麻煩。農村的瑣事讓人心煩又讓人同情,帶燈在矛盾中完成著自己鄉鎮幹部的職責,她既不願意傷害百姓,又要維持基層社會的穩定。

    帶燈從一出場,就浮現著與眾不同的超然脫俗,她有豐富的內心和豐沛的情感,她更願意在鄉間的山風樹穀中尋找安寧。她每天麵對最讓人無法擺脫的雜亂,內心卻不短向上飛升,帶燈在現實中無處可逃的時候,她把精神理想寄托放在了遠方的情感想象之中,遠方的鄉人元天亮成了她在濁世中的精神寄托,她在不斷地給他寫信,向他訴說。所以,帶燈的痛苦是無法救贖的,她既無法擺脫現實,又沒有能力得到解脫。帶燈是這個時代的悲劇,她注定要燃燒了自己來祭奠理想。

    作者簡介

    賈平凹,一九五二年古曆二月二十一日出生於陝西南部的丹鳳縣棣花村。父親是鄉村教師,母親是農民。文化大革命中,家庭遭受毀滅性摧殘,淪為“可教子女”。一九七二年以偶然的機遇,進入西北大學學習漢語言文學。此後,一直生活在西安,從事文學編輯兼寫作。

    出版的主要作品:《浮躁》《廢都》《白夜》《土門》《高老莊》《懷念狼》《秦腔》《高興》等。以英、法、德、俄、日、韓、越等文字翻譯出版了二十餘種版本。曾獲全國文學獎多次,及美國美孚飛馬文學獎,法國費米那文學獎和法蘭西文學藝術榮譽獎。2008年,《秦腔》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古爐》上市半年以來,獲得數十獎項。

    上部山野

    高速路修進秦嶺

    高速路沒有修進秦嶺,秦嶺混沌著,雲遮霧罩。高速路修進秦嶺了,華陽坪那個小金窯就迅速地長,長成大礦區。大礦區現在熱鬧得很,有十萬人,每日裏仍還有勞力和資金往那裏潮。這年代人都發了瘋似

    的要富裕,這年代是開發的年代。

    櫻鎮

    櫻鎮是秦嶺裏一個小盆地,和華陽坪隔著莽山,不是一個縣,但櫻鎮一直有人在大礦區打工。

    櫻鎮人都知道,大礦區曾經發生過有拿錢砸死人的案件。說:在大礦區走路,頭低著,能拾到金戒子。

    櫻鎮轄管幾十個村寨,是個大鎮。鎮街也大。街麵上除了公家的一些單位外,做什麽行當的店鋪都有。每天早上,家家店鋪的人端水灑地,然後抱了笤帚打掃,就有三五夥的男女拿著紅綢帶子,由東往西並排走,狗也跟著走。狗已經習慣了這是要去鬆雲寺的。

    鬆雲寺在莽山半坡上,其實早沒了寺,隻有一棵漢代的鬆。鬆是長到兩米高後就枝幹平行發展,盤旋扭轉,往複迴返,蔭了二畝地。人們有所祈求了,都把鬆枝拉下來,縛上紅綢子,再送了去,說:天呀!抬頭仰望,鬆在空中像一片雲。

    從鬆雲寺返迴鎮西街村的石橋上,要吃元老海涼粉。

    元老海涼粉是鎮西街村長元老海曾經喜歡吃的軟棗葉涼粉,這都快成為一種名小吃了。元老海差不多死了二十年,如今人還念叨他,說他臉像驢臉,動不動罵人,但他越罵越親,他要不罵你了,你就是他的仇人。

    高速路原本要從莽山鑿個隧道穿過櫻鎮的,元老海帶領幾百人阻止過。這是元老海一生幹過的最大的事,他竟然就幹成功了。

    皮虱飛來

    元老海帶領幾百人阻止開鑿隧道時,皮虱飛到了櫻鎮。

    虱子是沒有翅膀的,但空癟成一張皮,像是麥麩子,被風吹著了,就是飛。

    這批皮虱是從華陽坪一帶飛來的。要興建大礦區,華陽坪的青川街、木瓜寨、裴家堡子都得拆遷,幾百年的老屋舊牆一推倒,鑽進牆縫已成了空皮的虱子隨著塵埃騰空,久久不散,後來經風飄過了莽山。飄過莽山到了櫻鎮,落在房上,落在院裏,也落在了莽山坡前的幾百人身上。這些皮虱並沒有死,一落在人身上粘附了皮膚,立即由白漸紅,由小變大,鑽進衣褲的皺褶裏交媾了還生蟣子。

    元老海帶領著人圍攻施工隊,老人和婦女全躺在挖掘機和推土機的輪子下,喊:碾呀,碾呀,有種的從身上碾過去呀?!其餘的人就擠向那輛小臥車,擠了一層又一層,人都被擠瘦了,車也被擠得要破,外邊的還在往裏擠,再外邊的還仍要往裏擠。在這種混亂中,皮虱粘附在皮膚上吮血,人是不覺得癢的,即便癢了,也是順手在

    懷裏或襠裏抓一下,又往裏擠了。

    緊挨著小臥車的是元黑眼,喊:尿泡擠打了,我要尿呀!沒人理會,元黑眼就在褲襠裏尿了,尿道子像蛇一樣在人腳下亂竄。換布那時還小,能從人窩裏鑽出來,因為他摘下車窗裏一個人架在額顱上的墨鏡,說:我給你拿拿。就拿著跑了。

    英雄宴

    阻止了隧道開鑿的第三天,元老海過七十大壽,鎮西街村給他辦了英雄宴。英雄宴除了有熊掌,有驢鞭外,還要上一盤活蠍子。活蠍子用酒泡了,直接夾起來蘸著麵醬吃。誰都不敢吃,隻有元黑眼吃。他筷子伸到盤子裏撥拉,蠍子張牙舞爪地往筷子上爬,他說:我挑個大的!就夾起一隻大的丟進嘴裏嚼,嚼三下,睜著眼說:嗯,皮多肉少。一梗脖子就咽了。大家給元老海敬酒,一碗一碗苞穀酒端起來,說:你老能活一百二十歲,給咱一直當村長!元黑眼獨自抱著盤子吃蠍子,這時候哼地冷笑了一聲。大家問:你笑啥的?元黑眼說:這不可能麽!大家都恨元黑眼不會說話,連元老海也惱了,臉吊得老長。元黑眼端了酒,說:我給我爺敬一杯!在元氏家族裏,元老海是元黑眼的爺輩。元黑眼繼續說:我爺咋能活到一百二十歲呢?隻能活到一百一十九!大家愣了一下,這才笑了,元老海也笑了,罵道:你這狗日的!

    但是,元老海在這天夜裏,被投進了監獄。

    鬆雲寺的鬆開了金子般的花

    阻止莽山隧道開鑿,總共毀壞了十幾輛挖掘機、推土車和卡車,還完全砸爛了一輛小臥車,致傷十三人。這是當年全縣最大的聚眾打砸事件,因此鎮黨委書記和鎮長雙雙被調離櫻鎮,元老海當然也丟掉了村長一職,以罪拘留六個月。到了五個月零二十七天,櫻鎮已經有人收拾好了一輛蹦蹦車要去監獄接他,他卻死了,突發腦溢血,提前三天運迴來了屍體。

    而高速路終究改變了線路,再沒有穿過櫻鎮。

    鬆雲寺的那棵鬆在第二年的四月開滿了花。櫻鎮人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棵漢鬆開花,或許是開過,開得極小,沒有留意,突然花開得這麽繁,且顏色深黃,開一層落了一地;再開一層,再落一地,半個月裏花開不退,樹上地上,像撒了金子。

    元氏家族很旺,元老海卻沒兒女,他一死就死絕了。大年三十的夜裏,家家的先人墳上都要亮燈,沒亮燈的就是絕戶。櫻鎮人給元老海的墳頭點了兩盞紅紙糊的燈籠。

    櫻鎮廢幹部

    保全了櫻鎮的風水,櫻鎮也從此以

    後給全縣形成了一個概念:櫻鎮廢幹部。

    鎮政府的馬水平十五歲當通訊員,一直幹到副鎮長,是個老櫻鎮,他說:櫻鎮的幹部,尤其是書記和鎮長,來時都英英武武要幹一場事,最後卻不是犯了錯,就是灰不蹋蹋地被調離,從沒開過歡送會。

    馬副鎮長有個筆記本,記載著:

    一九八二年趙國元書記調走時,半夜裏自己用架子車拉的行李。走到鎮東街村口了,鎮黨辦主任攆上,從架子車上取迴了一隻馬紮凳。

    一九八九年李晃書記被開除了黨籍和公職,五十歲的人了,號啕大哭。

    一九九四年張發虎鎮長上調到縣政府任副縣長,離開櫻鎮時曾有一批群眾到鎮政府歡送,拿著雞蛋,木耳,核桃,還有老太太拿著紮著花花的鞋墊子往他懷裏塞。他一調走,就有人告狀這一切都是暗中組織的,凡是歡送的都發了五十元,送東西的付一百五十元。後來張發虎被調查,就降級了。

    一九九八年李中庚書記辦公室門上被抹了人糞。先是懷疑鎮政府大院的人幹的,調查了半個月,排除了,但到底是誰到鎮政府大院來幹的,最後不了了之。

    二○○○年劉二強鎮長在任上,有一夜從祥峪村下鄉迴來,才到鎮西街村石橋上,突然挨了一黑磚,住院半月。劉二強沒讓派出所破案,也沒給人提說。

    二○○五年黃千貴書記政績不錯,到處傳說他要當縣宣傳部長呀,當上宣傳部長就是縣委常委,而隨之十幾封告狀信寄到縣委和市委,宣傳部長候選人資格就取消了。三個月後他患病,查出是肝癌,七個月後眼睜著死在醫院。

    接替黃千貴的是孔憲仁。孔憲仁在任期間小心謹慎,平安無事。他是櫻鎮藥鋪坪村人,退休後把家遷到鎮街。以前他在鎮街上走,街兩邊的人吃飯都蹴在門口,敲著碗說:孔書記吃啦沒?孔憲仁順便到誰家,端了碗就能吃,還給燎一壺苞穀酒。退休後就沒人招唿了。在街上碰上王後生,問:後生呀,忙啥哩?王後生說:正罵你呀!他說:我有啥讓你罵的?王後生說:你在任期間諂上欺下,貪汙腐敗,都退休了憑啥還住在鎮街上?!氣得孔憲仁再不多出門,想吃肉了讓老婆到元黑眼家的肉鋪子去買。元黑眼的秤也是壓得很低。

    和孔憲仁搭班子的許亙鎮長調離時,鎮街上有人放鞭炮慶賀。許亙鎮長是坐車離開的,到了櫻鎮東邊的二道梁上,讓車停下,迴身衝著櫻鎮尿了一泡。

    把人活成人物

    外界

    說櫻鎮廢幹部,櫻鎮人不這樣認為,王後生就說過:那是幹部屁股底下有屎麽,咱窮是窮,腦瓜子不笨麽,受誰愚弄啊?!王後生是鎮街的老街道上人,這些年自己上訪,也替別人寫上訪材料,已經屬於櫻鎮的名人。賣米線砂鍋的老板納悶過:在櫻鎮,人們習慣把廁所稱作後,上廁所不說上廁所說去後呀,那麽,王後生,就是他媽把他在廁所裏生下的?這麽不好聽的名字怎麽還顯山露水了呢?!王後生就得意了,你甭管我的人名,你要曉得我現在是名人。於是吃米線砂鍋時不時讓先掛上賬,老板就在店裏的牆壁上給他劃道兒,欠一砂鍋劃一道,再欠一砂鍋,再劃一道,劃上了九道。王後生又害了牙疼,到曹九九的牙科所去拔牙,說:把賬記下噢!曹九九給王後生拔牙,用的是大鉗子,一邊夾住牙了一邊說:哈,王後生,你狗日的行,把人活成人物了!喲,拔錯了。曹九九把王後生的一顆好牙拔了,隻好再拔那顆病牙,王後生從此少了兩顆門牙,說話漏氣。但曹九九的話是對的,人要把人活成人物。

    櫻鎮上能稱得上是人物的人太多了,除了這個王後生,還有的,比如鎮西街村的元老海,元老海的族人元黑眼,石橋後村的張膏藥,南河村的王隨風,鎮中街村的朱召財,包括孔憲仁,馬副鎮長,葛條寨的牛二,當然還有鎮東街村的換布和拉布。同慶堂的中醫大夫陳跛子就發感慨:櫻鎮有這麽多的人物,積厚流光,櫻鎮可能還要出更大的人物哩!陳跛子感慨後,人們先是看好孔憲仁,但孔憲仁不行,許亙鎮長調走後,又都寄希望馬水平,說他要由副鎮長轉正鎮長,如果轉正鎮長了那就前途不可限量了,這說得馬水平也心性高漲,醉後在鎮政府大院裏撒尿,說:瞧著吧,將來這裏要長一株牡丹!而馬水平一直還是副鎮長,他撒尿的地方隻生出一棵狗尿苔。直到鎮西街村的元天亮在省政府當了副秘書長,櫻鎮人才驚唿:這才是大人物了!

    元天亮

    元天亮當上了省政府的副秘書長後,就成了櫻鎮的一張名片,到處流傳著關於元天亮的傳奇。

    說元天亮是元老海的本族侄子,他家五世單傳,輩分高,元黑眼他們還叫他是叔。說高速路沒有穿過櫻鎮,多虧沒有穿過櫻鎮啊,這才使元天亮得了山水清氣,讓他極了風雲大觀。說任何大的工程,比如修座大橋,築道河堤,總是要傷亡人的,這叫做要以人頭奠祭。那麽元天亮要出來,元老海的坐牢和暴死也便是天意了。說元天亮是櫻鎮第一個大學生,他考學的那年,河灘裏飛來了天鵝,夜夜聲唳九天。說元天亮畢業後在省

    文史館工作,因為能寫文章又有組織能力,不久就當了館長,當了館長後文章寫得更多了,出版的書有磚頭厚,壘起來比他身子高。世上有能寫書的但當不了官,有能當了官的卻不會寫書,元天亮是兩全其美。說元天亮當上省政府副秘書長了,縣上的領導但凡進省城必然要拜見他。到了省政府大門口,背槍的門衛不讓進,說:我們是元秘書長老家的!門就開了,門衛還給敬個禮。

    當然,讓櫻鎮人感到溫暖的是元天亮在省城那麽多年了,學問弄得那麽大,官做得那麽高,說話還是櫻鎮的口音,最愛吃的還是老家飯,也熱心為家鄉辦事。

    為家鄉辦事的故事很多,其中最為說道的有三件。

    一件是元天亮聯係了香港一家慈善機構要為櫻鎮小學捐贈八十萬元,讓鎮政府拍攝些學校照片寄他們先看看。鎮政府派人卻隻拍漂亮的地方,還是仰拍。人家看了照片後說:這學校不錯呀!便沒有同意捐贈。櫻鎮人就罵鎮政府不會辦事,這是向人家要錢哩,不是向上級匯報工作顯示政績哩!元天亮隻好又聯係一個老板給了學校三十萬元,學校蓋了個教學樓,命名的時候,老板說不要以他的名字了,用他老婆名吧,就成現在“二妮樓”。

    一件是元天亮通過省扶貧辦撥了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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