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在喜悅什麽,或許恰是因為這個孩子沒有被冠上一個所謂“女性化”的名字吧。


    但是真的需要糾結這一點嗎?如果一個女孩很美,名字卻是什麽“建國”,總覺得很煞風景。這就和一個帥氣的男孩叫“安妮”一樣。


    她一時有些捋不清,隻能甩鍋:“我沒考慮過這些,或許當女孩子多了,就會有人開始認真思考這點了吧,也或許……席琳和希雅對此早有答案。”


    “是應該就此探討一下,可能未來名字隻有好聽和不好聽兩種分別了。”


    “那也挺好。”素意繼續敷衍。


    塞繆爾喝了口香檳,忽然道:“差點忘了,我剛才不僅僅想說這個。”


    “?”


    “我覺得維奧拉不足以表達我對孩子的期待,我希望她不僅聰明、有趣,而且還要善良和堅強,我是不是有點貪心?”


    “哦,所以呢?”


    “所以……我能叫她sue嗎?”


    sue?susan的簡寫?代表的好像是甜美、體貼,有致命吸引力的女人……等等,sue?


    sue·van?


    她樊素意被誤會了一百多年的叫法?


    素意猛地抬頭看向塞繆爾,一臉問號。


    塞繆爾微笑:“在我看來,這個名字足夠就能代表我希望的一切。你介意嗎,如果介意,我換一個。”


    換什麽,希雅、芳芳、席琳,或者yo(垚)嗎?


    素意失笑,她聳聳肩,不置可否,隻是喝汽水。


    “秘書長閣下,容我介意一下可以嗎?”施燁在一旁開口了。


    “哦?”


    “我想現在全世界的人都應該能達成一個共識,那就是,這個世界在未來會有很多個sue,但是能夠同時代表聰明、有趣、善良和堅強的sue,有,且隻有一個。”


    說著,他把手搭在素意的輪椅扶手上,挺直了背。


    仿佛與有榮焉。


    素意翻了個白眼。


    塞繆爾怔了一下,笑著點點頭,忽然朝素意舉杯,大聲道:“敬素意。”


    全場所有在聊天的,在看監控的人,全都一同舉杯,激動的大聲道:“敬素意!”


    人群中心,素意舉杯,輕,卻擲地有聲地道:“敬艾蘭妮。”


    敬我所有,沒有看到今天的同袍。


    第216章 素意的堅持


    如果可以,不管是議會還是生命研究院, 都非常希望女孩兒能在足月後一起出現, 確保潘多拉被解決這件事能夠鐵板釘釘, 無可置疑。


    可是當懷斯·揚格被觀察一周, 確認沒有任何健康問題, 可以出院時,這件事情是無論如何都瞞不住了。


    恰這一天,是素意二審宣判的日子。


    於是肖凜·揚格抱著他的女兒走出生命研究院的一幕,和樊素意二審走上被告席的一幕重疊在了一起,成為這一天共同的主角。


    命運真的是不可捉摸。


    像這個世界所經曆的, 像現在全人類所經曆的,也像所有女性所經曆的。


    一次又一次的絕望, 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背水一戰,又一次又一次的被力挽狂瀾。


    而今天,一切塵埃落定了。


    有了莉莉安,有了懷斯, 有了那個抱著女兒從生命研究院走出來的普通工人……


    有希雅,有素意, 還有正在積極擬定平權法案的席琳·法蘭……


    人類活下來了。


    還擁有了希望!


    已經被種種轉折衝擊到麻木的人們一邊看著肖凜懷中那個稚嫩的生機勃勃的女嬰, 一邊看著站在被告席上平靜又孱弱的女人,真正感受到了新聞最開始的那句話:命運真的是不可捉摸。


    連慣常辭藻最豐富的媒體都失去了語言能力, 他們隻能對這必將載入史冊並且被永遠銘記的一幕保持最原始的沉默。


    你們看到了什麽,你們感受到了什麽,你們自己體會吧。


    我們已經無法傳達什麽了, 任何語言都無法描繪所有人的感受,亦或者說,這一幕,本就不需要任何語言來描繪。


    除開網絡上和現實中數不清的狂歡和祝福,有數萬人難以抑製激動,自發的來到議會最高法庭外,舉起橫幅大聲要求釋放樊素意。


    何其有幸,她在審判前拯救了全人類!


    何其有幸,世界給了他們挽迴的機會!


    是全人類報答她的時候了!


    就連已經白發蒼蒼的法官都無法在此情此景下維持住法律的威嚴和莊重,在宣判前,他第一次打破自己多年來完美的庭審記錄,近乎失態的起身,鄭重且誠懇的道:


    “我,無法代表全人類,向您對這個世界所做的貢獻表達感謝。”他道,“在這樣的場合下,我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表達我的感想,因為我手裏執著一個天平,上麵一邊是正義,一邊是生命,我尊重他們二者,但我也尊重你,我很為難。”


    原告席的後方,哥羽的父親哥撼垂著頭,他對周遭的一切毫無反應,而他的身邊,原本力挺他的人此時都保持著難言的沉默,還有些許的不甘。


    他們仿佛意識到接下去會麵對什麽,可是在此情此景之下,他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會被曆史的洪流卷走,成為“救世主”光輝下那慘遭碾壓的陰影,毫無還手之力。


    緊趕慢趕就想在傳聞中可能出現女嬰的前一個月讓樊素意受到公正的製裁,卻萬萬沒料到被破解的潘多拉讓生命重新迴歸了自然和不確定性,就連消失已久的“早產”都出現了,他們實在已經無力迴天。


    素意也沒料到會有這樣的巧合,可她卻料到了自己的判決會因為女嬰的存在而出現變數,就像之前的死刑改無期一樣,一審宣判的時候法官就已經就“莉莉安”的事情做出了考量,可那時候的震撼力完全沒有現在那麽強,強到法官都失態,這著實有點讓人啼笑皆非。


    但她依舊是全場心情最平靜的一個人:“我可以說話嗎?”


    蔣樺整個人一抖,猛地抬頭看向素意,又立刻看向法官,一臉慌張。


    “原告律師有意見嗎?”法官果然問了原告。


    蔣樺一臉希冀的看過去,竟然是非常希望對方拒絕的樣子。


    可惜對麵不僅沒拒絕,還有人自暴自棄的搖了搖頭。


    “誒,等下,法官大人,我……”蔣樺趕緊舉起手,卻被素意一個迴眸壓了下去,他咬咬牙,不安的放下了手。


    “請吧。”法官道。


    “我希望所有人能弄清楚一點。”素意道,“潘多拉是我釋放的,如果你們要因為我把他收迴去而感激我,那你們就是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


    “我知道有人要說潘多拉中最害人的部分不是我做的,是林格改造的結果,沒錯,那確實不是我的錯,我不該承擔那部分責任。但各位還是得弄清楚一點,不管磨刀的是誰,拿刀捅了人的,是我。我不會說我不知道它有害,我知道。而且我不會否認,在釋放潘多拉的時候,我確實心存惡意。”


    身後有人輕輕的歎息。


    “但我也不會承認我是在贖罪,我確實愧疚,但我愧疚的對象,不是現在在世的任何一個人。我隻是在繼續我的戰鬥,並且很高興的看到它有了效果。所以我不需要你們的原諒,更不應該被你們感謝。”


    “現在的情況看起來可能會讓您為難。”


    “但事實上,這完全就不是一個需要為難的事情,該怎麽判,還是怎麽判。我承認我殺了哥羽,我也同意哥羽不該死,他是我的戰鬥的犧牲者,至今為止,我都認為他死得不冤。如果時光倒流,他的所作所為繼續擋在我的路上,我還是會做一樣的選擇。”


    “伊甸園戰爭從來沒有停止,您現在在宣判的,不僅僅是一個殺人犯,還是一個為了勝利不擇手段的前恐怖組織黨魁——我以擁有這個身份為榮,但比任何人都期待這個身份能夠終結,”素意說著說著,就微笑起來,像是嘲諷,卻又帶了點俏皮,“可惜到現在我還沒看到徹底的勝利,所以在此之前我不會有絲毫悔改之意,因為我們的腳步不能停,後悔會讓我們軟弱,怕死……一樣會。”


    法官:“不,你一點都不軟弱。”


    “不,我現在就很軟弱。”素意搖頭,“我懇請您,從我方才闡述的角度,認真考慮宣判結果。”


    “法官大人,我認為我的當事人現在精神有……”蔣樺坐不住了,蹭的站起來。


    “讓我說完,蔣樺。”素意微微迴頭,柔和的語調下是不容置疑的決斷。


    蔣樺一臉焦急,他下意識的迴頭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身後施燁、希雅等人都麵無表情。


    他咬了咬牙,坐下。


    素意繼續道:“我可以理解在潘多拉被破解後諸位激動的心情,更可以理解此情此景你們想保護我的願望,但就如我所說的,我破解潘多拉不是為了救世,所以我不是救世主。我殺哥羽是為了私心,所以我是殺人犯,這二者並沒有矛盾。可能你們會說隻要我什麽都不說,從今天起,我就是雷打不動的救世主,可是,不是的,即使我什麽都不說,後人終究會看透這層光輝下的陰暗,美好的東西一旦戳破就會成為更大的黑暗,我並不介意在未來因為形象倒塌而被千夫所指,但一想到未來會有我最在乎的人生活著,我就無法忽視這一點。”


    “我不能讓她們失望,我得給她們力量……從內到外的,不摻水分的力量。”


    她平淡的總結:“可能我的律師說的沒錯,我的精神潔癖已經達到病態,但我必須表達出我此時的觀點,畢竟這應該能算是重要參考,謝謝。”


    說罷,她長長的吐了口氣,不堪重負的樣子:“我能坐下嗎,我有點累。”


    “哦,哦哦,請坐。”法官如夢初醒,他話出口,庭上幾乎所有人都一震,也是剛迴神的樣子。


    等迴了神,再看素意,就完全是另一個心情了。不同人不同感受,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都很複雜,萬分複雜。


    蔣樺誇張的搖著頭,一臉疲憊,他眼角瞥到很多人一臉驚疑,不由得歎氣。如果有人問起,他完全可以斬釘截鐵的告訴他們,素意這番話真的是發自肺腑,他早就被她捋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他一直陽奉陰違,如今到底還是讓她瞅準機會抖了出來。


    他實在是不知道還能拿她怎麽辦了,什麽時候活下去竟然成了不對的事情?難道讓她死才是應該的嗎?!


    法官似乎陷入了更加懵逼的狀態,他沉默了許久,最終隻能長歎一聲,無力道:“休庭……十分鍾。”


    說罷,他緩緩起身,以一種仿佛瞬間垂暮了的姿態,近乎蹣跚的挪到了後麵的休息室。


    法官走了,可庭上還是死一樣沉寂。許久以後,一個掌聲響了起來。是希雅,她一邊鼓掌,一邊緩緩站起來,雙眸定定的看著素意,嘴上帶著淺淺的微笑,眼淚卻流了下來。


    沒有人響應她,她一個人堅定的鼓著掌。等醒悟過來的法警將素意從被告席上請出來,推著她的輪椅路過她身邊時,她的掌聲依然沒停。


    “差不多行了。”素意無奈道,輪椅立刻停了,連法警都不想打斷她倆的這一次對話,“你是在歡送我去死嗎?”


    “我要向你道歉,素意。”希雅停下手,鄭重道。


    “如果說是一直不來看我的話,那不是應該的嗎?”


    “不,是我比我想象的還要小看了你。”


    “嗬。”


    “我,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你給我的重任。連我自己都相信,我是接下來保護女孩們的最好人選,但現在我發現,不是……”她頓了頓,似乎是在哽咽,“你比我更合適,你比我,更強。”


    “不,”素意搖頭,她笑著點了點希雅,“是你,和陸垚,教我要問心無愧。這隻是一次,比較拙劣的嚐試罷了。”


    “如果這麽說,那你應該也從陸垚身上學到了一點,活著才有希望。”


    “……”


    “其實我比誰都不希望你死,素意。”希雅認真道,“如果陪我們一起,守著她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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