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蟬清晨便退了燒,人也醒了過來。


    見李綰在床邊守了自己一宿,眼下都泛著淡淡青色,心裏邊兒難受,“姐兒,我真的沒事,你快迴府去吧。等我能起身了,便也迴去。”


    “你是為我才受了傷,我哪能把你扔在這?”李綰咬著唇,麵上全是愧疚之色。


    春蟬歎了口氣,說:“姐兒,要不是你當年買下我,我早就死了,我們呂家更是全家皆承你的恩,才過上了好日子。即便為你舍了這條命,我都心甘情願,這點兒傷又算的了什麽?你莫要再難過,否則我哪能安心養傷?”


    她當年被買進李府,在給姨娘磕頭的時候曾經說過,就是豁出命也會護得小姐安好。這句誓言她不曾忘記過,也一定會做到。


    見春蟬掙紮著要起來,李綰趕忙扶住她:“你別起來!我走就是。一會兒我讓冬雪來照顧你,你倆也方便些。”


    “她也過來,那誰伺候你?你隨便打發個小丫頭來就好......”


    “你安心養傷,就別操心這些亂七八糟的了。”


    聽聞諭恩候府的馬車到了,李綰便往外走,哪知馬車旁還杵著宋懷秀。


    “你、你怎麽還在這?”


    他倒是坦蕩,笑道:“我送你迴去啊!”


    “讓別人看了,像什麽樣子?你快迴你家去吧!”


    宋懷秀卻指了指身後一匹大黑馬,道:“我遠遠跟著你,要不我不放心。”


    之前遇到的那夥山匪打扮的人,一個個身手了得,一瞧就是練家子。一夥人根本不願多與他纏鬥,招招都襲向馬車,隻為取李綰性命。可惜,他們瞧著像是哪家的護衛,拳腳上招式繁多。


    宋懷秀學的功夫,卻是半點兒花架子也無,出手間隻為殺人,他這人見了血就興奮,連自己的生死都不顧。即便是訓練多年的殺手、死侍,打鬥時也不可能毫無自保動作,這是人求生的本能,劍到了眼前難不成還奮力迎過去?


    可宋懷秀就是這樣,哪怕迎著劍刃也要出招攻向對方,根本就是不要命的瘋子。可若不是這樣,他那天也不可能護得住李綰。


    連他師傅都曾說過,他若做殺手,天下無人可及。可他做殺手幹什麽?他隻要能保護她就夠了。


    但仔細想來,誰家的護衛能有這樣的好身手?得了主人命令,就便敢明目張膽要侯府小姐性命。甚至再往前想,英國公府的那兩條蛇,金菊宴上婢女故意的動作,一切都指向了沈芸芸。


    沈家如今得勢,沈芸芸又是欽點的中宮皇後,她想要害李綰,宋懷秀哪能放心讓她自己迴去。


    他壓低聲音道:“綰綰,那天我瞧的分明,婢女是故意往你方向灑了水,怕是有人示意。”


    李綰垂下眼:“我知道,是沈芸芸。”雖然不知道自己怎麽得罪了她,但她幾次三番動手,更害的春蟬受傷,這件事,她早晚要向對方討迴來。不願讓宋懷秀也攪進渾水中,李綰迴身故意拉著調子道:“秀秀~我心中有數,你別去找她。”


    宋懷秀瞬間紅了臉:“秀、秀秀?”


    “怎麽?你可以隨意叫我綰綰,我卻不能叫你?”


    “不是!你想怎麽叫都好,隻是秀秀聽著也太像女子了......”


    女子眼光一轉,眉目間高傲的豔色令人晃神。“是嗎?那我還是叫你宋公子吧,也請你守禮叫我李姑娘。”


    “別啊!秀秀、秀秀挺好,我樂意!”


    李綰扭身上了馬車,一放下簾子便笑成了月牙眼,原來欺負他這麽有意思。


    而宋懷秀騎著高頭大馬,跟在李綰馬車後,明明連佳人頭發絲兒都瞧不見,可還是覺得心花怒放,連看路人都格外順眼。


    他哼著小曲想,她這算是答應了吧,隻要待她及笄後來提親......可自己與英國公府的關係不好,想必那位國公夫人也不會願意出多少銀錢,他得去掙些銀子才行,可不能委屈了綰綰。正美滋滋想著掙錢的門路,便到了諭恩候府門前,這一看,宋懷秀可就笑不出來了。


    門前熙熙攘攘站了不少小廝,地上擺著禮箱紮著紅綢,上邊居然還有一隻雁。


    說起來朱禦史也是無奈。兒子想娶諭恩候府的小姐,簡直就是不可理喻,要坑死他這個親爹,除非他瘋了才會答應。可他沒想到,性子一向綿軟的兒子,還真為女人犯起了倔。


    家裏不肯答應這婚事,朱庭俊便跪在院子中哀求。朱禦史讓小廝把他關迴房間,他又鬧起了絕食。硬挺著七八日不吃不喝,眼看著人隻剩下一口氣,還是執拗要娶諭恩候府的李綰。


    朱禦史是徹底沒了脾氣。官途是要緊,可獨子的性命比什麽都重要。朱庭俊之所以拖到二十二歲還未娶妻,就是為了等他表妹及笄。如今也顧不得了,隻好硬著頭皮,退了人家的婚事,兩家人因此徹底撕破了臉。


    朱禦史又答應幫他來諭恩侯府提親,這才哄著朱庭俊吃了半碗稀粥。


    而宋懷秀看著朱禦史和媒人打扮的婆子,同諭恩候一起走了出來。他隻覺得唿吸一滯,這是姓朱的搶先一步上門提親了?


    若萬一嶽丈他答應了......


    要眼看著綰綰嫁與旁人,那還不如殺了他。宋懷秀翻身下馬,剛要上前。


    就聽李昭滿臉歉意道:“對不住朱大人了,三女一向最得我疼愛,實在是舍不得她早早嫁人,婚事還要等到她及笄後再定。”


    朱禦史也是偷偷鬆了口氣。事情兩難,拖一拖倒是最好的方法。既不用娶對頭家的女兒,也不用看著兒子餓死自己,隻需如實告訴他,待人家及笄後再議,他應該也不會再鬧。


    “哪裏哪裏!是我們貿然登門,唐突了。”兩人皆掛著虛偽的笑,互相致歉。


    直到聽朱家人走了,李綰才下了馬車,“爹。”


    “迴來了,紛兒呢?”


    “出了些事,我便先迴來了,進去與您細說。”


    “嗯。”


    兩人都沒提朱家提親的事。李昭知道女兒不會願意,李綰也知道爹爹不會答應,從頭到尾隻有宋懷秀一人瞎擔心。


    李昭早就看見了處在一旁的宋懷秀,礙著他老爹的麵子,上前兩步笑道:“這位可是英國公府的公子?不知有何貴幹呐?”


    宋懷秀滿心歡喜,笑的比誰都燦爛,撩袍便拜:“小婿拜見嶽丈大人!”李綰聽了臉瞬間漲紅,隻想踹死這個不要臉的。


    李昭更是笑容一僵,眼角抽了抽,咬牙道:“宋公子,這話我可聽不明白了......”


    那人仍是笑的燦爛,滿眼認真道:“在下宋懷秀,想要求娶貴府三小姐李綰!”


    “是嗎?可我剛才也說了,三女還小,親事要等及笄之後再議。雖然您乃是國公府的公子,出身貴重,可我挑女婿卻是不看重出身,隻看他自己有沒有出息。”


    “朱家少爺尚且有功名在身,不知宋二公子可否也有?”


    宋懷秀一怔,老老實實答道:“慚愧,我書讀的少,不曾考過功名。”


    “爹!”


    李昭示意女兒不要說話,又對宋懷秀道:“據我所知,宋公子還有個兄長,你將來能否繼承爵位尚且不好說,自己又沒個功名。阿綰則是我捧在掌心的寶貝,我為何要把她交給你?”


    宋懷秀毫不退縮,想了想問:“我雖然讀書不成,可我功夫不錯。若是掙得軍功,侯爺可否將綰綰嫁我?”


    這一句綰綰氣得李昭後腦發痛。但他還是忍著怒氣道:“不論文武,都是本事。可軍功也要看你能爬到哪一步。若是個小小百夫長,我難不成也要將女兒嫁給你吃苦?我的阿綰無論姿容性情,皆配得上世間最好的,委屈不得。”


    宋懷秀點頭:“當然,離綰綰及笄還有一年多些,到時我若做了將軍,可娶得?”


    一年做到將軍?真是少年人的大話。當打仗是孩子間的玩鬧?


    李昭笑道:“可。”


    年輕的男人眼中綻出光彩,“一言為定!”


    第42章 身世


    李昭心裏不是滋味兒。


    自打他們父女二人在京都相見的那一刻, 他就知道她的阿綰長大了。圓潤可愛的玉雪團子, 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嬌豔佳人。再也不會撲進他的懷裏,仰著臉甜甜的叫他爹爹了。


    女兒長大了,性子沒變, 依舊懶洋洋的像隻貓兒。貪睡、少食, 多走幾步都要抱怨。可他們之間的相處卻變了。他不能再給阿綰夾菜,也不能再抱著她去逛夜市, 就連想要摸摸她的頭發, 也隻有趁著酒意,才敢伸手。隻因為女兒大了, 父女間的親昵便成了不合規矩,李昭也曾覺得後悔。


    他為了當這勞什子侯爺,不光身不由己,卷進渾水之中, 還錯過了阿綰成長的那些年,連這個唯一親近的女兒都像是遠了一般。仔細想來真沒什麽意思。


    可人就是矛盾的。若是讓他做迴小小典史, 他又舍不得權勢在手的感覺。便勸慰著自己,硬著頭皮也得扛下去。隻有他爬的高了,一家子女眷才能過的舒坦。再說阿綰這般嬌,半點苦頭也吃不得,總得嫁進個富貴窩才行。


    以往是這樣勸著自己, 可事情真到了眼前,李昭卻恨不得一腳踹死這些覬覦他女兒的登徒子!


    見阿綰還朝那宋家小子偷偷擺了擺手,李昭氣得冷哼一聲, 拔腿就走。


    進了府,故意收著步子走,等她來和自己解釋,卻不見人跟上來。他又擔心女兒是不是還與那小子說話,正猶豫著要不要出去叫她,便被人從後邊拉住了胳膊。


    “爹怎麽都不等我!我坐馬車坐的累死了,你還走的那麽快!”


    嗬!她倒是惡人先告狀。


    可女兒耍賴的調子,卻讓他覺得被親近了,便又沒了脾氣,隻故意板著臉道:“哼!總之無論是那個朱庭俊,還是這個宋懷秀,你都嫁不得!”


    李綰一怔:“可你剛才不是允了人家?說隻要他......”


    “隻要他做了將軍?”李昭冷笑道:“將軍又不是阿貓阿狗,誰想做就能做?一年的時間,想做將軍,他還真當自己是白起、李靖不成?不過是年少輕狂,大言不慚罷了!”提起這幫想叼走他女兒的狼崽子,李昭就是一腦門子氣。


    李綰卻默默低下了頭,生怕爹爹日後想起來尷尬。


    昭義將軍宋懷秀,平北鶻,定南漠,一生當中戰無不勝,是大雍赫赫有名的戰神,天下無人不知。別人定下一年之約,說要做將軍,李綰定然不信,可宋懷秀?戰神說啥是啥!


    “雖然是不太可能......可萬一呢?”


    見女兒小心翼翼的提問,李昭更是惱怒。“你還真喜歡那瘋小子不成?萬一?就算真有萬一,他做成了將軍,你也嫁不得!”


    “那英國公府是什麽地方?一家子就沒一個良善人!英國公是個笑麵虎,他那婦人是沈家的嫡女,更是一肚子尖刻心思,你嫁到他家,還不得磋磨死你?這事兒不行!除非......”


    李綰抬起頭:“除非什麽?”


    “除非他肯入贅到咱家。”


    一年時間做到將軍,還要舍棄英國公府的繼承權,入贅李家。這事兒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別說勳貴之家,就是平頭百姓,不到萬不得已,男人也絕不會輕易入贅,說出去要抬不起頭,被人戳脊梁骨的。除非那宋二瘋了才會答應。


    趕走了狼崽子,留住了女兒,李昭心情大好。邁著方步,哼起了小曲。


    留下李綰垂頭不語。將軍對宋懷秀這樣的天生將才來說,不是難事,關鍵是入贅......哪個男人能輕易答應?爹爹這是刻意為難呢。


    .


    .


    轉眼月餘,秋風漸起,天氣轉涼,春蟬的傷也好了大半,早就挪迴了府裏養著。


    “這是他們剛尋來的新藥,讓冬雪給你塗上試試。”


    春蟬擺擺手:“姐兒可饒了我吧,這些藥一個比一個味道怪,她一天恨不得給我塗八遍,我聞著都要吐了。”


    “藥哪有味道好的?該塗也得塗,都是祛疤的靈藥呢。”


    春蟬還是搖頭:“反正傷在後背上,穿著衣裳別人瞧不見。脫了衣裳,我自己也瞧不見。有疤就有疤,也沒什麽打緊的。”


    李綰無奈,隻好說:“這一小瓶花了六十兩呢,你不喜歡就不塗吧,隻是可惜了......”


    春蟬瞪大眼睛:“六十兩?他們怎麽不去搶啊!姐兒以後可別再瞎買了。”她苦著臉,小心翼翼拿起瓷瓶:“冬雪,走,幫阿姐塗塗藥,多塗些,可都是銀子,別浪費了!”


    李綰忍俊不禁,見她們出去了,才撿起話本接著看。


    才看了沒兩頁,便聽有人在窗外輕聲叫她:“綰綰~綰綰!”會這麽叫她的,隻有一個人。


    李綰探身去看,果然是他。


    “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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