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綰臉上一紅,用很小的聲音說:“有一些。”


    宋懷秀沒再迴答,李綰隻以為他沒聽到。


    到了醫館,李綰下車才發現,宋懷秀的臉色很蒼白,唇上都失了血色。


    “你怎麽了?”情急之下她拉住宋懷秀袖口,入手一片濕潤,竟是染了滿手的鮮血。


    原來男人玄色錦袍早就被血染透,隻是天色黑了看不分明這才沒有發現。


    最可恨那人渾身是血,也不知挨了幾刀,血流的臉都白了,看著她時眼睛還是亮晶晶的。


    “我都聽到了,你剛才說擔心我。”傻兮兮的,看起來竟是開心的很。


    第40章 輕吻


    醫館不大, 隻隔成內外兩間。


    裏間內, 四十如許的矮小婦人,是郎中的妻子,平日裏也幫人接生助產, 看看婦人病, 通些醫理。她解開春蟬衣衫,隻見肩頭後背都泛著紅, 起了一大片的水泡。


    李綰一瞧更覺得難受, “勞煩您給用些好藥,銀錢不是問題。”


    婦人挑起燙傷藥膏, 一邊塗一邊道:“燙傷藥我們這隻有這一種,眼下要緊的,還是看她能不能退燒,隻要不再發熱, 命就算保住了。”


    在傷口上塗藥,手法再輕也免不了疼, 春蟬疼的渾身一抖,竟是醒了過來,她抬眼迷茫的看了看四周,直到李綰握住她的手,她才扯出一抹笑意:“姐兒沒事就好。”


    李綰眼淚吧嗒吧嗒往下落:“對不起, 春蟬,是我帶累了你。”


    “綰姐兒不哭。我沒事,我就是有些困倦, 想要睡一會兒。”說罷又輕輕閉上眼,看起來靜的可怕。李綰心中一跳,連忙去看那婦人。


    婦人搖頭道:“沒事,這是剛才喂進去的藥起了作用了。”她起身收拾起藥膏:“她這傷可經不起再挪動了,你們今日就宿在這?”


    暮鼓早就響了,如今再出去就是犯夜,再說她們去西山行宮,本定的就是明天才迴府,今日不迴去,倒不會惹得家裏人擔心。


    李綰想了想,掏出一錠銀子塞到那婦人手中:“那今日便叨擾了。還要勞煩您,明日天一亮就到諭恩候府走一趟,就說李綰在此,讓他們派人來接。”


    一整錠銀子,這出手可闊綽的很,再一聽侯府的名號,婦人臉兒一變,陡然熱情起來,笑道:“這有什麽勞煩的,包在我身上!”


    郎中正在外間給宋懷秀上藥,前前後後七八處刀傷,血不知流了多少,上金瘡藥愣是一聲不吭,這樣的狠角兒倒是頭次見。連郎中都道:“公子真是硬氣。”


    正說著話,婦人忽然打開裏間的門,對郎中道:“你這邊兒也上好藥了?人家小姐說今日宿在這,休息一夜再走。”


    “嗯,傷的不輕,確實不該再折騰。”夫妻二人自顧自說著話,李綰卻麵色一紅。


    宋懷秀上藥,自然赤。裸著上身,整臂的花繡一直到肩頭,麥色皮膚是健康的色澤,裹著不少布條,也掩不住蓬勃有力的肌肉。李綰瞥了一眼,就趕忙扭過頭去。婦人卻絲毫沒覺得尷尬,反而因為俊俏公子的好身材多看了兩眼。她笑道:“那你們休息吧,我們夫妻就住在後院。夜裏邊要是有事,來敲門就是。”


    宋懷秀慌慌張張的披上外袍,“多謝。”


    他們夫妻一走,春蟬又昏厥著,屋裏隻剩下宋懷秀與李綰。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二人都有些不自在。


    “咳。”宋懷秀係好袍子,緊張的沒話找話:“你那婢女沒事吧?”


    “喝了藥便又睡了。倒是你......你又救了我一次,我真不知該如何謝你才好。”


    宋懷秀笑說:“不用謝我,我這條命早就是你買下的。”


    李綰一怔,問道:“你上次也曾說過還我恩情,可我並未幫過你啊......”


    “你果然不記得了。好些年前,在柳州府大街上,我差點被人打死,當時是你拿銀子,買了我的命。”宋懷秀走到李綰身前,“繡著錦鯉的荷包,真的想不起來?”


    柳州府大街上,繡著錦鯉的荷包......“饅頭?”李綰驟然抬頭:“你就是那個快被人打死了還不忘吃饅頭的人?”


    宋懷秀愣在原地。


    對他而言,這世間沒人在乎他,他也不在乎任何人,英國公府的那一家子,更不是親人,而是仇人。


    唯一對他好的娘親,早早故去。所以,那個曾救了他的小姑娘,就像是世間唯一的一抹光亮,他沒有一天敢忘記。


    京都重逢之後,宋懷秀更是心中激動,他念念不忘的小仙子長成了真仙子,美好的令所有男人側目,也讓他自慚形穢,卻又無論如何也壓不住心中的愛慕。這種感覺快要逼瘋了他。


    他想要問一問,問她還記不記得他。


    可終於得到答案,宋懷秀傻了眼。她記得自己,自己這些年在她心裏就是,快被人打死了還不忘吃饅頭的人?


    宋懷秀張了張嘴,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耷拉下肩膀道:“對,就是我。”


    “真的是你?可......你是英國公府的公子,當年又怎麽會在柳州府挨打?”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正說著,有人敲門。


    郎中媳婦推門進來,放下托盤道:“哎,這大半夜,家中也沒什麽像樣吃食。我就下了兩碗湯麵。你們墊墊肚,也好早點休息。”


    “那謝謝您了。”


    的確就是普通的清湯麵,放了些蘑菇木耳。可兩人餓到現在,看什麽都覺得香。李綰也忘了剛才的話瓣兒,端了一碗要到裏間去吃。


    宋懷秀更是餓的前胸貼後背,剛舉起筷子,可看李綰背影,又趕緊悄悄放下,‘哎喲’唿痛一聲。


    李綰果然擔憂問道:“你怎麽了?”


    “我胳膊上有刀傷,一抬手就疼的不得了。”男人麵色蒼白,皺著英挺劍眉,看起來還真有幾分可信。


    可李綰卻忘了,人家要真是個嬌氣的,剛才上藥怎麽會一聲不吭?那金瘡藥撒上,可比抬胳膊吃飯疼多了。


    她隻想著,人家幾次三番幫自己,這迴還險些丟了命。總不能看著不管,就讓他餓著......


    咬唇猶豫道:“要不、我幫你?”


    宋懷秀歡快點頭。


    李綰的手纖細白皙,握著竹木筷子都格外好看。她挑起幾根細麵,宋懷秀就偏頭去吃。若是平日,他早就唿嚕唿嚕吃完這一碗麵,可此時也不覺得餓了,隻覺得滿心歡喜快要溢出來。


    但到底不忍李綰挨餓,隻吃了幾口就道:“我飽了,你也快吃吧,一會兒麵坨了。”


    李綰自己吃的少,也沒覺得男人這般食量有什麽不對。點了點頭,沒再端去裏間,就坐在他對麵,慢條斯理的吃飯。


    宋懷秀看著,頭一次發現,一個人吃麵竟也能美的像是一幅仕女畫。他連眼睛都舍不得眨。


    “我也吃飽了。”李綰輕輕放下筷子,沒半點兒聲響。


    宋懷秀看了看麵碗:“你就吃這麽點?這怎麽行?”


    李綰一怔,除了李昭還真沒人這麽說過她。她搖頭道:“真的吃不下了。”


    宋懷秀歎了口氣,把她剩下的湯麵全倒進了自己碗裏,端起碗兩口就喝了個精光。


    李綰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這人、這人怎麽能吃自己剩飯呢?在她的人生中,從沒有這種認知。做公主時,每一餐都要按規矩擺,一桌子菜色,她自己根本吃不下,大多賞給宮人們,這是尋常事。


    可這兩者完全不一樣啊!那時吃飯都是有宮女布菜,她的口水可不曾沾染過那些剩菜。眼下在外頭,沒那麽多可講究的,麵碗是她沾過嘴的,這人怎麽把剩下的吃了呢?


    “你、你不是說你吃飽了嗎?”


    見她驚慌,宋懷秀有些莫名:“浪費了多可惜啊。”


    “那你也不該!那碗麵我沾過嘴了......”


    宋懷秀每次見李綰,她都是規矩的,一言一行好像練過千百次,永遠不會出錯,更不會失態。就連揚起手打朱婉婷,麵上也一派自然神色。


    今日是他第一次見她驚慌失措,就因為自己吃了她的剩飯?


    少女嫵媚的丹鳳眼中滿是震驚,眼尾有些發紅。粉唇微微張著,像是生了他的氣,正在質問他。


    可宋懷秀卻覺得......這也太他媽可愛了吧!


    李綰眉眼長得豔麗,唇卻是一抹淺色。像是褪了色的幹玫瑰,帶著病與嬌。淩厲張揚的美與病態的美,奇異融合,織成了一張令人深陷的網,從此丟了魂、失了魄,此生再難掙脫。


    宋懷秀鬼使神差低頭吻了上去。


    隻是情不自禁,輕輕觸碰的一個吻,女子的唇軟且甜,已經讓他一顆心快要蹦出胸膛。


    李綰渾身僵硬,男人身上的侵略的氣息讓她頭腦發蒙,想也不想就一把將人推開。正好推在宋懷秀肩膀的傷口,血又沁了出來,他退後一步。


    李綰見血有些害怕,抖著唇說:“你......”


    男人根本不去管傷處,隻執拗的看著她,英俊的眉眼極為認真,眼中像藏著星子,讓她臉頰發熱:“你、你不要臉!”


    “那你討厭我嗎?”男人低啞的聲音輕聲問。


    李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想的,隻覺得心裏又慌又亂,偏偏說不出討厭兩個字。


    “倒不是討厭,隻是......”


    聽到她說不討厭他,宋懷秀笑了起來。


    “那就夠了。你不討厭我,隻要有那麽一丁點喜歡我,一丁點就好。我可以不要臉,什麽也不要,我隻要你就夠了。綰綰,我娶你好不好?我宋懷秀發誓,一輩子寵你愛你,隻對你一個人好。誰敢欺負你,我拚了命也護著你。”


    他帶著笑,可指尖卻在抖。他等的這句答案,比天都重要。


    若能如願,那他這半生淒苦,便再不敢怨。隻求老天憐憫,肯成全他這一次。


    第41章 求娶


    李綰‘砰’的一聲關上房門。


    隨著這一聲悶響, 宋懷秀眼裏的光亮也陡然熄滅, 他薄唇勾出一抹苦笑,終究是他太貪心了。他困在泥裏,身上背的是血仇人命。而她那樣美, 那樣好, 不是他這樣的人能夠奢求的。


    隻求滿天神佛悲憫,讓他以後可以遠遠的看著她、護著她, 也就知足了。


    他的狼狽與難過, 都小心翼翼的不發出半點兒聲響,生怕惹了她的厭。


    一片寂靜中卻忽然聽門內, 女子小聲道:“誰許你叫我綰綰?”她聲音中帶著怒,卻又含著三分嬌嗔。


    宋懷秀不敢置信的抬起眼,激動的手足無措,好半晌才磕絆道:“我、我錯了!你讓我叫什麽我就叫什麽, 讓我幹嘛就幹嘛,你別生氣。”


    男人慌張的身影投在窗紙上, 說的話更是傻到了家,李綰捂嘴噗嗤一樂,心中竟是有些喜悅的。


    宋懷秀的這份情太重,剛才毫不遮掩擺在她麵前,令她驚慌無措, 隻想躲起來。可真當她關上門,見他落寞身影一動不動,又有些後悔。


    一丁點的喜歡嗎?約莫......是有的吧。


    俊眸中隻她一人的深情, 就像是她的英雄,永遠在她危難時挺身相救。就連那個蜻蜓點水般吻,也並不令人討厭,隻是心慌的不行。這一切,都好像是有些喜歡他。


    她不是曆史上的那個李綰。她就是她,大雍的公主該是驕傲的,喜歡了就是喜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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