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拍了拍手上的土,笑才綻了一半就聽女孩甜糯的聲線道:“家中臨時有事,我今日要先迴去了。”


    玄真的笑意一頓,但很快便道:“好。我送你出去。”


    兩人才走到一半,就迎麵遇上了個白胖的小和尚。小和尚笑著施禮:“師叔、小施主。師叔怎麽還不去用齋飯?您說的蘿卜皮我今日拌了一大盆呢。”


    玄真耳根有些發燙,但麵上卻仍是無波無瀾:“我一會兒便去。”


    待小和尚走遠了,李綰才小聲打趣道:“原來玄真大師,也偶爾有貪口舌的時候。”


    女孩子細細長長的丹鳳眼,笑起來就像帶了小鉤子。


    玄真錯開眼,苦笑了下並未解釋。直到目送青蓬馬車噠噠走遠,他才恍然發覺,那總愛跟著自己的小姑娘,不知不覺竟已長得這般高了。


    .


    .


    “祖母我迴來了。”


    自打聽了消息,老夫人就哭了一場,呆愣愣的歪在軟榻上。此時見了李綰,她一把將人拉到懷裏,聲音中是止不住的顫抖:“阿綰,京都的陛下......駕崩了。”


    話說完便不停的掉眼淚,看的吳氏滿心莫名。


    皇帝駕崩是國喪,百姓們也要跟著悲戚。可約束的了舉止約束不了人心,皇帝死不死,誰來做皇帝,跟他們老百姓又有什麽關係?誰還真會傷心不成?也不知婆婆這是怎麽了,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公公去時,也沒見她這般失態。


    李綰聽了隻是點頭:“我知道。”


    老夫人拉住她的手:“是康王殿下、康王殿下繼位了!”


    “爹呢?”


    “你爹在沐州府辦差,就是他送了信來。也在等著呢,就是心裏邊兒沒底。”


    “沒事的祖母,別著急。”


    老太太見阿綰鎮定自若,心裏的那些急躁也漸漸平複下來。這是昭兒賭對了,就差那麽一哆嗦了,不能急,李家的富貴就要來了!


    李綰安撫了祖母,又陪她用了飯,直到老太太歇了晌,她才迴了小跨院兒。


    可才一進門就見蕊心皺著眉對白姨娘說:“姨娘,您娘家的嫂子又來了。”


    “又來了?不是才給過她......”白姨娘歎了口說:“算了,你接她進來吧。”轉身去翻妝匣,一抬眼就見了女兒,頓時有些無措。


    “姨娘,誰又來了?才給過什麽?”


    白姨娘紅了紅臉:“是我那嫂子又來了,家中日子不好過,怕是又要我救救急。”


    “舅舅不是有間茶莊?生意上遇到了難事?”按理說白姨娘是妾室,李綰不該管她的哥哥叫舅舅,而是該管吳氏的兄弟叫舅舅才對。隻是李綰是真心把白姨娘當做生母看,眼下沒外人,她也不在乎那些規矩叫法,生怕傷了娘親的心。


    “哎呀、其實是......”


    若擱在旁人身上,孩子還小,問了也不會告訴,更別說一起商量事了。可白氏是個沒主心骨的,李綰又從小就懂事,這一問她,她便要全盤托出,可話頭剛起,就聽蕊心在門外道:“姨娘,娘家嫂子到了。”


    白姨娘隻好止住話,拉著李綰繞到外間:“快進來吧。”


    蕊心打著簾子,由打門外進來了個圓臉的婦人,三十如許的模樣,眉眼不出挑,可身段卻是極妖嬈的,才初春便穿了件輕薄的銀紅緞裙,一進門便歎道:“妹妹呀,嫂子真是沒臉再來了!”


    可一錯眼便瞧見了白氏身旁坐的女娃娃,也就八九歲,容貌竟是盛的晃了人眼。


    “呀!這是綰姐兒?一轉眼三五年沒見,出落成大姑娘了,真是好看。我是舅母啊,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李綰起身對她福了個禮,笑的柔和卻並未熱絡的叫她舅母。


    白姨娘這嫂子,娘家姓馬,馬氏見李綰如此疏離有些不悅,可到底是來討銀子的,也不好出言怪罪。


    白姨娘歎了口氣說:“還是為了那事?我前些日子不是才給了您八十兩?再多我也拿不出了。”


    “妹子呀,八十兩怎麽夠?你哥哥欠下的,八十兩也就隻夠還個零頭。人家說還不出就要打斷他的腿,我也是實在沒法子了,這才來求你啊!”


    白姨娘一聽,嚇得心口直跳。她就這一個哥哥,雖說沾了賭敗了家財,可畢竟是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每每想起便是小時候哥哥爬上樹給她摘柿子,摔下來疼的直吸氣,還安慰她說妹妹別哭。


    父母都沒了,她隻剩下哥哥這一個血親,如何能不管他的死活?見馬氏哭嚎個沒完,她探身道:“可別哭了,你與我說實話,到底還需要多少?”


    馬氏見她要給,立馬止住哭聲,眼珠子轉了轉,伸手比了三。


    白姨娘瞪大眼睛:“三百兩?你就是再賣我一次也賣不出這麽多的銀錢!我到哪去給你變?”


    “妹子,你這話是還在怪嫂子?那時家中飯都吃不上了,我也是沒辦法才想賣了你,可、可說不好聽的,要不是我,你也不能陰差陽錯嫁到李家來,過這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你一人富貴了,也不能撂下哥哥嫂子不管啊!”


    這話說的可真是沒皮沒臉,想賣了人家,倒成了一片好心?李綰也算長了見識。


    白氏懶得與她掰扯那些舊事,她一心惦記著兄長,隻猶豫片刻便從妝匣中拿出了三支金釵給馬氏:“我手頭實在沒銀子了,你先把這些拿去還債,其餘的我再去想辦法。”


    馬氏把金釵揣進懷裏,垂著眼道:“哎,那妹妹你可要快些啊,你哥哥等著你拿銀錢救命呢。”


    等送走了馬氏,白姨娘才落下淚來,呐呐道:“我的好哥哥,你可真是半點兒不心疼你妹子啊。”複又抹幹淨眼淚,對李綰說:“阿綰,姨娘去拆兌些銀子,你先迴房歇著吧。”


    李綰卻怎麽想,怎麽覺得這事兒不對勁,馬氏那番作態,不像是等錢救命,倒像是來騙銀子的。


    “姨娘,舅舅又賭了?”


    白氏點了點頭:“三郎給了他一間茶鋪,夠他好好過日子,他偏要賭,又欠了這麽多銀子,可真是要逼死我算了。”


    “這事兒是舅舅自己說的?”


    白姨娘有些尷尬:“你爹不喜歡他,他也害怕你爹不敢到家中來。”


    姨娘是妾室,吳氏雖然不曾苛待,可她也不能隨便迴娘家。況且姨娘又不識字,連寫書信問問都不能,那就是說這事兒從頭到尾都是馬氏說的?


    見白氏整理好衣裳出了院子,李綰叫來春蟬:“我需要人去打聽些事,不能是家裏的,你可有認識的?”


    第19章 家賊


    “你可有認識的?”


    春蟬咬唇想了想:“我也不認識什麽人,要是打聽事情......我爹可用得?”


    李綰點頭:“你爹倒是信得過的,你讓他跑一趟白家,看我舅舅每日做什麽,有沒有沾賭,別驚動了旁人。順便......盯著馬氏。”


    “噯,那我這就迴家傳信兒。”


    “等等。”李綰叫住春蟬,又給了她一角銀子:“要勞煩你爹了,千萬盯仔細了。”


    春蟬哪裏肯要,一個勁兒的擺手:“這點小事哪能要姐兒銀子,您放心,我一定讓他盡心。”


    李綰硬是塞到了她手裏:“你傻,咱們用別人辦事也要給打賞,憑什麽不給你爹?天也熱了,就當給你弟妹做新衣的。”


    春蟬紅了紅眼:“謝謝姐兒。”


    以春蟬的月例,一家人吃喝是夠了,可弟弟眼瞅也大了,若想有出息,還是得去讀書,拋開給先生的束脩不說,光是筆墨紙硯就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家裏也難呢。


    白姨娘這邊同樣也是犯愁,她活在小小後院兒,不認識什麽人。偏巧李昭不在,也不知該向誰去開這個口。她有些害怕老夫人,這麽大筆銀子料想夫人也不會輕易答應,想來想去,便抬腳先去了西院。柳氏跟她同是姨娘,也該明白她的難處,兩人同處李家這麽多年從沒紅過臉,想來多少會借她一些吧......


    臨近傍晚,春蟬已從家裏迴來,說是與她爹交代清楚了。李綰稍微安了心,去了姨娘的屋子。


    哪知一進屋,就見姨娘臉上愁色一掃而空,正靠在軟墊上嗑瓜子。她有些驚訝,足足三百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父親又不在家,難道姨娘是向母親開了口?


    “姨娘,銀子拆兌到了?”


    白氏也沒想到會這麽順利,她拉過女兒笑說:“借到了、借到了!”


    “你猜怎麽著?平日裏看不出,可這遇到事兒了,我才發現柳妹妹當真是個熱心腸的!”


    柳姨娘?熱心腸?


    “柳姨娘月例也就那些,她能拿出三百兩銀子借您?”


    白氏道:“哎呀,怎麽會?她聽我說完也替我起急呢,說自己拿不出多少,讓我先去跟夫人說說看。我本來還犯怵,可沒想到夫人聽完當真給了我一百五十兩,隻說下不為例。這也是多虧了我們阿綰平日討人喜歡呢,姨娘知道,夫人這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才願意拉我一把。”


    “我原也不想再為難柳妹妹,就是想去西院跟她道個謝,要不是她勸我,我也不敢向夫人開口。哪知我一去,她又拿出五十兩和一根金釵給我。大家都靠月例過活,也不知道這些銀子她攢了多久,全借給了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謝她才好。”


    “有了這些,我再賣幾件首飾,湊一湊也就差不多了。”


    李綰聽完隻覺得不可思議。柳姨娘平日雖沒表現出來,可眼神騙不了人,她對自己姨娘的不滿大了去了,怎麽會如此幫忙?李綰一低頭瞥見小幾上的金釵。


    李綰皺起眉:“她怎麽把這支釵給了您?”


    去年年節時,李昭迴家給妻妾們一人帶了一支金釵做禮物。李綰記得分明,母親的是鑲紅寶的芍藥,四個妾室分別是梅蘭竹菊,給柳氏的就是這支蘭花紋樣的。


    她說到這,白氏也記了起來,神色一愣:“這、或許是恰巧就拿了這支吧。”


    恰巧拿了丈夫新送她的金釵,給姨娘做人情?


    這事兒從頭到尾都透著古怪。李綰坐下身來,仔仔細細捋了一遍:“您是說她先勸您去找母親拆兌,迴來後就借給您五十兩,和這支釵?”


    “對。”


    “那當時,都有誰在場?”


    白氏想了想說:“沒別人啊,就柳姨娘和她的丫鬟琉璃。”


    李綰聽了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來:“也就是說沒人能證明這是她借給您的,若她反口說您偷了,那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白氏嚇出了一身汗,一把推開那簪子:“這、這不會吧!明明是她自己給我的啊!”


    李綰見嚇到了她,又安慰道:“我也隻是先往壞處猜,也不一定就是這樣。您先把這釵給我,我來處理。”


    “蕊心,你最近什麽都不用幹,隻盯緊了跨院兒,真有什麽異樣,也別驚動了,來告訴我就是。”


    “是。”盯人可比幹活兒輕省多了,蕊心哪有不願意的。


    白姨娘暈暈乎乎到現在也沒想明白,一切任憑女兒安排,她隻道:“那你舅舅那......這銀錢我還得趕緊叫人送去啊。”


    “姨娘別急,舅舅那我叫人盯著了,絕不會出事。”


    “那就好,還是你想的周到。”


    女人間的烏糟手段,李綰上輩子見多了。她不做,不代表她不會。


    讓旁人看了,大概隻會驚訝李綰小小年紀便有深沉心機和利落手段,心生懼意也不一定。但白姨娘卻覺得安心,女兒比她聰明這是好事,阿綰心正,隻有聰明才不會像她一樣被別人算計了還不知。


    .


    .


    春蟬家裏姓呂,她爹名叫呂忠。


    呂忠這人也是命苦,先是妻子生小女兒的時候難產去了,他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娘,拉扯著家中四個孩子,就靠四處打零工混個溫飽。


    有一次去給人家換房梁,又失足跌了下來,摔斷了腿。東家隻給了些散碎錢便撂手不管了,反罵他晦氣。


    呂忠這一倒家中便沒了活路,隻得狠下心賣了大女兒,也幸虧趕上李家心善,救下了春兒,否則他這一輩子都要埋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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