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鬆齡走後,趙貴顯屏退左右,親自提壺為兩位主考斟酒.慌得顧、錢二人忙起身奪壺道:“我們何等人,敢勞駕大人斟酒?”


    趙貴顯道:“二位宗師不必客氣,下官有一事相求,不知二位宗師願不願意幫忙?”


    顧、錢二人齊聲道:“大人吩咐,敢不效勞?有啥事盡管明說。”


    趙顯貴道:“下官乃一介武夫,鬥大的字識不得兩籮筐,跟隨君王打下天下,因戰功恩加封疆大吏。雖然高官厚祿,卻被眾人瞧不起,實在終生憾事。思前想後,決心讓犬子從科甲考起。無奈小犬愚笨頑劣,不喜讀書。考取功名比登天還難!可老母望孫成龍,一心想讓孫兒在這次鄉試中取個解元。老夫無奈,隻好答應。可知子莫如父,就小犬才學而言,休說解元,連個舉人也考不上。因此,特請二位幫忙,閱卷時多多眷顧。”


    顧錢二人聽了,左右為難:答應吧,就得昧著良心徇私舞弊,一旦事情敗露,豈不是以身試法!不答應,又懼怕趙顯貴淫威。躊躇再三,隻好敷衍道:“這事非同小可,還得從長計議。”


    趙貴顯卻等不得:“明日就開科考試了,還計議什麽?我知道二位怕事情一旦敗露,會招來麻煩。放心,老夫身為朝廷重臣,連當今萬歲都偏看一眼,萬一出了事,由我一人承擔,二位隻管放心去辦就是!”


    話說到這個份上,顧、錢二人也沒了主意,便問:“公子叫什麽名字。”


    “趙登科”趙顯貴一字一板地說:“聽清楚了嗎?趙--登--科。這次不但必須‘登科’,而且要‘獨點鼇頭’!請二位好自為之!”


    兩位主考官帶著三分酒意七分懼怕,心驚膽戰的迴到貢院,在臥室裏一邊喝著苦茶,一邊計議。


    錢汝銘道:“撫台大人已經下了死命令,我們怎麽辦?錢開宗、方優頸血未幹;李振鄴、田耜剛剛正法,想起這些人的慘死,我就心驚肉跳!生怕稍有不慎,重蹈他們的覆轍!現在看來在劫難逃了。大清國官員中有幾個姓錢的,難道讓皇上斬盡殺絕?難道他趙貴顯一席酒,就換了我們兩個的身家性命嗎?”


    “他不是大包大攬,說出了事他趙一人承擔嗎?”


    “他承擔個屁!”錢汝銘冷冷一笑:“今年山東大災,餓死者何止數十萬人?他不但隱瞞不報,反而冒天下之大不違,上折子大言山東五穀豐登,如果朝廷查明了真相,治他欺君之罪,砍腦袋還不是朱筆一點的事。當今皇上不是那麽好欺騙的,紙裏包不住火,總有一天會暴露的。如今,他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他一旦完了蛋,難道要我們為他殉葬嗎?依我看,咱們鬥不過趙貴顯,豁上主考官不幹……,也不能幹這掉腦袋的勾當!”


    顧仁清說:“不行,明日就開考了,我們現在遞辭呈,不給朝廷耽誤了大事!再說啦,十年寒窗,六場苦試,好不容取了這一官半職,怎麽能說丟就丟了呢?就事而論,我們必須考慮條兩全其美之計。”


    “怎麽兩全其美法?”


    “即完成朝廷交給的重任,又不得罪趙貴顯。”


    “這事難辦!枉法不要頭,要頭休枉法。沒有中間道路可走。”


    兩個人正舉棋不定,忽然傭人來報:“撫台衙門師爺送禮來了”。


    兩人立刻整衣出迎。隻見院門開處,燈光照耀下,撫台衙門的杜師爺帶著兩個士兵抬著架沉甸甸的禮盒進了二門。


    二人大喜,忙把客人迎進客廳問:“杜老先生深夜造訪,有何要事!”


    師爺指著禮盒說:“撫台大人的一點小意思,請二位笑納,大人還說:‘事成之後,還有重謝。’望二位好自為之。”


    錢汝明忙問:“你家少爺才學到底咋樣?”


    杜師爺還沒有迴答,一個士兵搶著說:“我家少爺外號‘呆霸王’,你們尋思尋思吧!”


    杜師爺嗬斥道:“就你多嘴!少爺如果才學過人,撫台大人還用得著送這個嗎?”說罷吩咐士兵打開禮盒。


    顧錢二人近前一看,全是白花花的銀錠,在燈光下熠熠生輝,映的二人眼花繚亂!一邊數銀錠,一邊嘀咕。


    顧仁清道:“有道是‘無功不受祿’。又說‘得人財錢,與人周全’看來趙公子的解元夢,是非園不可啦。!”


    錢汝明無可奈何搖頭歎道:“隻怕是圓了別人的夢,送了自家的命啊!”


    顧仁清道:“別那麽悲觀,隻要我們把事情處理的天衣無縫,保險萬無一失!”


    錢汝明說:“顧大人,我們別自作聰明,把自己看成諸葛亮,把別人當成阿鬥啦!我看這個蒲鬆齡才智膽識都不可輕視。他的文章不僅受到施潤章的好評,連皇上讀了也大加讚賞,告誡地方官一定要關注這個人才!他的文章既然雄冠諸生,這次如果不取他,他能善罷罷休。如果我們跟趙貴顯這筆交易一旦走漏風聲,難保他不做方苞第二,抬著財神爺來鬧貢院?若真到那一天,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顧仁清也害怕起來,絕望的歎氣道:“那你說怎麽辦?難道再把這萬兩雪花銀錠送迴撫台衙門?這可頂的上咱倆一生的奉祿呀!真沒想到,你小諸葛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


    勸將不如激將,錢汝銘被他這麽一激,真的想出來辦法來:“要讓呆霸王中解元,就必須想方設法讓他寫出篇好文章來。”


    顧仁清啐道:”廢話,他能寫出好文章還用我們操心?”


    “我說是讓別人代寫一篇文章,到時讓他謄抄一份試巻就行了。”


    “可是入場先搜身,這事你我說了不算,再說,即使能逃過搜身,唧裏去找這樣的大手筆呢?”


    錢汝銘道“找蒲鬆齡!他的文章,皇上看了連狀元也會點他的!何況區區解元?”


    顧仁清說:“那是癡人說夢!蒲鬆齡就那麽傻!甘願替別人做嫁衣裳?”


    錢汝明胸有成竹地說:“別把他看得神乎其神,常言道‘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等他把文章做好之後,我們找點毛病沒收他的卷子,然後使個‘掉包計’……”


    “好辦法!”顧仁清撫掌大笑:“怪不得人稱‘賽孔明’,這條‘掉包計,’恐怕是連諸葛亮也想不出來!還有諸考生的孝敬銀子,交的怎麽樣了!”


    錢汝明拉開抽屜,取出一紙統計表格遞給他,顧仁清接過來一看,見上麵清清楚楚的登記著送禮考生的姓名、禮品、數量等。送禮人數多達四百八十九人,五百名考生隻有十一人沒送,其中就有蒲鬆齡。他問錢汝明:諸考生送孝敬銀子的事,蒲鬆齡作何反應。


    錢汝明說:“我們派到各客棧的‘假扮考生’迴來說,他去竄輟蒲鬆齡給宗師送孝敬,被他大罵一頓。聲言功名隻能憑文章直中取,不能走歪門邪道曲中求!並揚言,如果我們貪汙受賄,將讓我們做李振鄴第二,你看這小子氣焰有多囂張!”


    顧仁清將表格一摔,咬牙切齒的發狠:“好小子,你若上些孝敬,老子還取你舉人,這樣拉硬屎,叫你竹籃打水一場空!”


    第二天,康熙二年癸卯八月十六日,山東鄉試正式開始。


    蒲鬆齡胸有成竹,從從容容走入考場。卷子發下來,考題是:“論施政之要。”自從朝廷下詔廢除八股文,考試改用策、論、表、判實用文章以來,他平時練習作文,沒少在這方麵下工夫,加上天資聰慧、博覽群書,寫起文章來,正如杜工部所言,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按規定五百字的文章,一蹴而就,自己讀了一遍,覺得很滿意,第一個走出號房交卷。


    錢如明接過考卷看也沒看一眼,就數起字來。蒲鬆齡心中有數,並不在意。錢汝明數了一遍,故意惋惜地說:“蒲秀才真是神來之筆,文章寫的好極了,隻可惜多了一個子字。”


    “什麽?”蒲鬆齡一怔:“我數了兩遍過,一字不多。”他唯恐有詐,伸手去抓錢如明手中的考卷,錢汝明早有防備,忙把手縮到背後.蒲鬆齡忙過去抓,錢汝明打轉身躲閃。正爭奪間,顧仁清走過來問:“什麽事?”


    錢如明說:“我說他的文章多了個字,他不服哩!”


    “讓我看看。”顧仁清從錢如明手中抓過考卷,看了一眼道:“可不,就是多了個字!說罷將考卷揉成一團,向水缸裏一扔,揚長而去。


    “啊呀!我的考卷!”蒲鬆齡大驚失色,忙伸手去抓,‘紙團’己經沉入缸底,水深抓不著,隻好作罷。轉身抓住錢汝明辯理:“你們為啥把考卷毀了?”


    錢汝明做賊心虛,忙命守門士兵:“快,把這狂徒趕出場去!”


    兩個士兵聞聲趕來,擰著蒲鬆齡的胳膊,推推搡搡逐出貢院,返身將門關閉。。


    蒲鬆齡一邊奮力掙紮,迴頭朝錢如明大罵道:“狗官,你們貪贓枉法,陷害賢才,我和你們沒完!”


    錢如明發出一陣得意的狂笑:“哈哈,姓蒲的,今科且把解元讓給趙公子,下科再來吧!“


    再說趙登科是個遊手好閑的地痞無賴,平時依仗老子權勢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從小就沒正兒八經的上天學,發下卷子看都不看,隻瞪著兩隻豆蟲眼從號房窗孔往外亂瞧,等到顧仁清把蒲鬆齡的考卷從窗孔塞進來,忙接過來展開一看,眼前一抹黒,對著葫蘆卻畫不出瓢來。顧仁清從窗孔裏看在眼裏,急在心頭!見他連筆都不會拿,隻好趁人不注意,悄悄開門進去與趙登科換了衣服,替他抄寫考卷。


    蒲鬆齡雖然被趕出了考場,卻沒迴家,仍在店裏住著,強忍怒火等待發榜。


    十天之後,一張用黃絹黑子寫的“金榜”,終於在貢院前的白粉牆上張貼出來,‘呆霸王’趙登科高中解元!


    消息傳開,全城嘩然,貢院前廣場上更是炸開了鍋!喊道、罵的、捶胸頓足大發牢騷的。落榜的考生們用各種方式來表達和發泄心中的憤懣。事情太出乎意料了,該考中的名落孫山,不該考中的金榜題名!


    “‘呆霸王’中了‘解元’,真是天下奇聞!”


    “這有啥奇怪的,老子是封疆大吏,兒子中個解元還不是自然而然的事!”


    “考試憑文章不憑權勢!”


    “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自從那晚大明湖和詞,我們就預料到今科解元定是蒲鬆齡的,孰料卻連個舉人也沒考上!”


    “他的試卷被顧主考投入水缸中。”


    “為什麽?”


    “主考大人說他的試卷‘越幅’。”


    “不,當時我正好出來交卷,看得清清楚楚:顧仁清投入水缸的是包著石塊的廢紙,他的試卷被調包給了呆霸王。


    “那呆霸王照抄的文章,就不‘越幅’了?”


    “他連字都寫不成塊,抄什麽!”


    “那他的考卷……”


    “是顧主考替他抄寫的,當時,兩人雖然交換了衣服,還是被人認出來了。”


    擠在人群中的蒲鬆齡聽了,氣得渾身顫抖,他發瘋似的撥開人群,擠到榜下,取出筆墨,在榜文兩邊粉牆上寫下一付對聯:


    顧仁清顧人情不顧王法,


    錢汝明錢如命不要性命。


    橫坡:國法難容


    寫完,還覺得不夠解氣,他又在後麵題了一首打油詩:


    今科作弊太猖狂,二位主考喪天良!


    若非使用調包計,解元焉是呆霸王?。


    淄川考生蒲鬆齡憤筆


    如同滾油鍋裏撒了一把鹽,貢院前立刻沸騰起來,人們紛紛擁到榜前爭看對聯和題詩,群情激憤,物議沸騰:


    “對聯寫的好,揭的好!人心大快,天心大快!”


    “狗官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違,幹這種傷天害理之事”!


    “蒲秀才,今天你為全體考生除了口惡氣!大家太感謝你啦!”


    聽著一片憤怒的咒罵、聲討聲,蒲鬆齡心中痛快極了。


    突然有人大喊:“蒲秀才快跑,官兵抓你來了!”


    蒲鬆齡意識到大禍降臨。決定立刻離開這是非之地。然而,剛收起筆墨,兩條胳膊已經被人死死抓住,同時更多的士兵正一窩蜂似的從四麵八方向他撲來,想跑也來不及了!


    在這緊要關頭,忽聽有人大喝:“不得隨便抓人!”拾眼一看,隻見一個蒙麵人雄鷹似的從天而降,一拳一腳將抓蒲鬆齡的兩名士兵打翻在地,拽住他衝開人群就跑。


    兩位主考官,聲嘶力竭地招唿士兵圍追堵截,然而士兵們都知道蒙麵人的厲害,隻咋唿,誰也不敢向前衝。眼睜地瞅著蒙麵人拽著蒲鬆齡衝出重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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