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鬆齡話音剛落,眾茶客中有人擊鼓掌而起:“好!這才是蒲留仙的性格!”說罷離座相迎


    “高叔也在這裏!”蒲鬆齡驚喜地喊,急忙上前施禮。


    高珩說:“大家快坐下,我們邊喝邊敘。”於是招唿小二,重換上等好茶來!


    小二應聲而去,不多時換來新茶。眾人重新坐下,品茶閑聊。


    高珩問:“剛才你們去縣衙幹什麽來?”


    蒲鬆齡將蝦米精強買少女,被眾人趕跑,擔心他惡人先告狀,去縣衙揭發他依仗權勢,橫行鄉裏的罪行。及發現李長祚審案不公正,出麵幹預。李長祚在眾人正義監督之下,不得不重新審理的事說了一遍。


    高珩氣憤地說:“大災之年,民無所食,李長祚不賑災救荒,安撫百姓,反而匿災不報,強增賦稅,害得民不聊生,餓殍遍野!此等惡吏不除,百姓永遠不會過上好日子!你們這些年輕書生趕快行動起來,口誅筆伐,揭露他的種種惡行。使他成過街老人人喊打!像當年驅逐陳其善一樣,把他趕出去!”


    蒲鬆齡道:“我們想起個詩社,請高老做壇主,大家拿起筆來,用詩歌來揭露黒暗,鞭笞不仁,號召民眾團結起來,同貪官汙吏鬥爭,直到取得最後勝利!”


    “好啊!”眾人的熱情一下被激發起來:“留仙!你出題吧!”


    蒲鬆齡道:“我們這起詩社不出題、不限韻,大家都生活在這片多災多難的土地上,天災人禍、貪官橫行,豺狼肆虐,老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就以今天市場上所見所聞為素材,用詩的語言形式表現出來,起到窺一斑而見全豹的效果。五天後,在縣衙前集會當眾朗誦,然後編撰成集,刻印發行。”


    “這建議提得好!”眾人一致讚稱。


    李希梅道:“既然要立詩社,就要起個社名。詩集便以其社名刻印發行。這社名叫什麽好呢?”


    蒲鬆齡道:“詩歌是中華文明的璀璨瑰寶,上溯遠古最佳之詩作,莫過屈原之離騷。離騷是中國詩歌史上第一篇長篇政論抒情詩,反映了屈原對楚國政治黑暗、君王腐朽惰落的憤慨,主張修明法度、舉薦賢能的美好理想和理想破滅後的憤懣、哀怨之情。詩中所塑造的上下求索、九死不悔的執著精神和蘇世獨立、光明皎潔的主人公形象,滋養了後世無數錚錚鐵骨的愛國誌士、民族英雄。而他所開創的香草、美人的象征手法更成了後世永不衰竭的文學創作傳統。屈原從楚國都城出發,一路悲歌唱到汨羅江……應該說:屈原是中華詩歌的奠基人和開拓者。而楚國都城‘郢’則是中華詩歌的重要發源地。我們的詩社就以‘郢中’為名如何?”


    “好啊!”眾人一致讚同。至第六日,進城趕集的人被縣衙前“郢中詩社”詩歌朗誦會巨幅廣告吸引住了腳步。廣場上的人越集越多,人們忘記了趕集,靜靜地站在縣衙前等著聆聽這次不同尋常的詩歌朗誦會。


    巳時一刻,朗誦會正式開始。


    第一個朗誦者李希梅,他的詩題為:


    最毒貪官心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


    二者尤劇毒,莫過貪官心。


    到任不盈年,百姓血吸盡。


    貪心猶不足,再敲骨髄吮。


    官肥百姓瘦,世道何不均?


    我勸天公持公道,懲惡揚善正乾坤!


    第二是王鹿瞻。他的詩題為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一人買功名,闔家都升官。


    哥哥管錢糧,弟弟為書辦。


    舅子是無賴,讓他征稅捐。


    一朝權在手,橫行無忌憚。


    捐稅肆意增,民苦不堪言。


    貪官為猛虎,汙吏是狼犬。


    上天申正義,雷公揮厲鞭。


    虎狼除淨盡,百姓見晴天!


    第三個登台的是張厲友,他的詩題為:


    人市


    災年百業俱蕭條,唯有人市呈火爆。


    童男童女兩行列,頭插草標哭嚎啕。


    張家有女初長成,麵如桃花初含苞。


    家中無食難活命,被逼無奈賣自身。


    那邊來了一惡棍,蠍子尾巴腦後翹。


    一眼看中美少女,嬉皮笑臉把情調。


    妞兒若是跟爺過,富貴榮華享不了。


    半把銅錢塞父手,算你老兒沒白養。


    可憐如花似玉女,身價不值一犬羊。


    老父恐女落虎口,羊羔焉能伴豺狼?


    依依不舍相抱哭,路人見之心淒愴。


    惡棍等得不耐煩,喝命爪牙把人搶!


    惡貫滿盈人人恨,書生意氣更昂揚。


    抓住惡棍叫放人,惡棍仗勢把人傷。


    一旁激怒豪俠士,驅散群醜救弱女。


    我為壯士唱讚歌,除惡揚善申正義!


    第三個登台的是趙晉石,他的詩題是:


    農家苦


    人說黃連苦,最苦是庶民。


    春耕複夏鋤,農家汗已盡。


    看天望穿眼,盼到穀上場。


    白天忙翻曬,傍晚忙堆場。


    防雨又防風,怕盜又怕狼。


    才拉碌碾軋,又舉木鍁揚。


    穀粒隨風飄,空喜一大場


    今年遭荒旱,禾苗半枯黃。


    雖是出了穗,十粒九秕糠


    秕糠猶可食。租稅如何上?


    交完租和稅,隻剩秕和糠。


    富人倉穀爛,窮人餓斷腸!


    蒲鬆齡最後一個登台,他的詩題是:


    五月自郡歸,見流民滿道,問之,皆人也。


    大旱己經年,田無寸草青;


    大風折枯蓬,壟頭黃塵生。


    五月行複近,寧猶望西成。


    壯者盡逃亡,老者尚咿嬰。


    大村煙火稀,小村絕雞鳴。


    流民滿道路,荷簏或抱嬰。


    腹枵菜色黯,風來吹欲傾。


    饑屍橫道周,狼藉客驂驚。


    我行至舊村,鄰半為逃氓。


    官慈盜日多,日落少人行。


    父老對欷歔,愁旱心煎烹。


    尤恐天雨降,晚田無人耕。


    混在人群中,觀察誰是這次集會首領的蝦米精氣火了,跳著蹶子吼叫:“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臭窮酸,昨天攪了老爺審案,今日又來指桑罵槐地數俺家老爺,你們可真是兔子枕著狗腿睡——太大膽了!今天我和你們拚……”‘拚’字剛出口,腦後的蠍子尾巴被牢牢的采住了,痛得他呲牙咧嘴,迴頭一看,原來是蒲大壯:“壞小子,你再叫喚,我把你的腦袋揪下來當球踢。”


    “不敢了,不敢了。”蝦米精疼得兩手死死抱住蒲大壯胳膊不敢鬆開,嘴裏一個勁的求饒:”蒲爺爺,饒了我吧,不放手,采下毛來,隻剩下葫蘆瓢了。”


    蒲大壯哈哈大笑:“既然知道你爺爺厲害,為什麽還來搗亂?告訴你,爺爺這雙鐵拳,是專打世上狗仗人勢之徒!迴去告訴贓官李長祚,叫他早一天洗心革麵,停止征收田賦,趕快據實報災,賑濟災民,不然,我率領災民搗爛他的烏龜殼,把他的牛黃狗寶掏出來!”


    “不敢不敢!”


    “你小子說誰不敢?”蒲大壯把手往高一提,蝦米精急忙兩手抱住蒲大壯胳膊,身體縣空,兩腳亂蹬:“我……我是說:我再也不敢狗仗人勢了。”


    “去吧!”大壯把手一掄,將蝦米精撇出一丈開外,一個狗吃屎趴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哈哈哈!”蒲大壯又爆發出一陣開懷大笑:“你們姐夫舅子瘡疤不讓人揭,我們偏揭!誰還有詩繼續朗誦!”


    蝦米精見事不好,慌忙跌跌撞撞逃進縣衙門向李長祚哭訴道:“老爺,這夥窮酸太猖狂了,他們搖唇鼓舌,蠱惑百姓,煽動鬧事,圖謀不規。依我之見,趕快派李撲快帶兵彈壓,抓幾個狂徒治罪以儆效尤。”


    李長祚斥道;“你懂個屁,有道是‘法不治眾’。現在他們氣焰正盛,又深得百姓擁護。特別是高珩,他是吏部侍郎,官比我大三品哩!常言道:‘官大一級壓死人’,這三級意味著什麽?他抓住我匿災不報,上頭怪罪下來,就是革職之罪,你趕快給我寫報表,審報災情,請求朝廷撥糧賑濟……”


    “老爺,你不是要使淄川成為山東第一無災縣,報功晉級嗎?為什麽又要報災呢?”


    “叫你寫,你就寫!現在皇上也知道淄川是受災最嚴重的地區了,還隱瞞個屁?再說啦,朝廷不撥賑災糧錢,我們就要動家底啦!把本錢搭進去,以後想花個錢,從哪裏來?快寫,限你今天早晚趕寫出來,本官明日親自去省城向總督大人申報。”


    “是,老爺。”


    ‘朗誦詩’集會在聽眾一派歡唿聲中結束,眾人迴到茶館,商定將詩稿匯編成集,刻板印刷,公推蒲鬆齡為詩集作序。蒲鬆齡成竹在胸,揮筆而就,其序曰:


    謝家嘲風弄月,遂足為學士之章程乎哉?餘不為其然。顧當以時藝試士,則詩之為物,亦魔道也,分以外者也。然酒茗之燕好,人人有之。而竊見酒朋賭社,兩兩相爭逐,笑虐哄堂,遂至如太真終日無鄙語;否則喝雉喚盧,以消永夜,一擲千金,是為豪耳。耗精神於號唿,擲時光於醉夢,殊可惜也!餘與李子希梅寓於東郭,與王子鹿瞻,張子厲友諸昆仲,一埠堄之隔,故不時得相晤,唔時瀹茗清淡,移晷乃散。因思良朋聚首,不可以清談了之,約以宴集之餘晷,作寄興之生涯,聚固不以限,詩亦不以格拘,成時共載一卷,遂以郢中為社名。或以名之為大而近乎誇矣,而非然也。嘉賓宴會,把盞吟思,盛地忽逢,撚髭相對,朋嚎客所歎為罪不致此者也。其有聞風而興起者乎?無之矣。此社也,隻可有其一,不可有其二,調既不高,和亦雲寡,‘下裏巴人’,‘亦可為陽春白雪’矣。抑且由此學問可以相長,操誌可以潛消,於文業亦非無補。故弁一言,聊以誌吾儕之宴聚,非吾世俗之交,以醉飽相酬答爾。


    卻說郢中詩社幾位詩友,自結社在縣衙前集會誦詩以後,因鄉試臨近,便不再聚會,專心致誌地學習功課,以備秋圍。


    有道是:忙時光陰易過,悠忽夏去秋來。金風去暑,玉露生涼……,考期一天天逼近。


    蒲鬆齡與李希梅、張篤慶約定提前幾天趕到濟南,盡情地遊覽一下泉城風光,然後從從容容地參加考試。不料臨行前一天,附近鄉村幾位頭麵長者,忽然登門求他代筆起草“萬民書”,請求朝廷放賑救災,趁他赴省城參加鄉試之機,呈交撫台衙門。


    蒲鬆齡覺得給朝廷寫“萬民書”非同小可,在‘文字獄’橫行的當時,稍不慎,不但“萬民書”呈上去毫無效果,弄不好,反會招來塌天大禍!然而,災民重托,又不好讓大家失望,隻好答應下來。於是讓大家先行,自己一個人留下來,苦苦熬了個晝夜,寫好以後,又交各位長者分頭去找參與人簽名畫押,履行完上述幾道手續,直到仲秋節前一天才交迴到他手上,此刻,考試時間隻有兩天了。八月十五清早,當人們都在家過團圓節的時候,他卻啟程上路了。


    通往省城的大道上,逃荒的災民如同遷穴的螞蟻,蠕蠕挪動!幹風吹來,滾滾黃塵如同狂暴肆虐的惡魔,時而吞沒了他們的身影,時而又將他們噴泄出來。好一幅慘不忍睹的流民圖啊!,


    蒲鬆齡騎驢在人流中提心吊膽地穿行,他緊緊攥住韁繩,約束老驢慢走,生怕它撞倒人,招來麻煩。


    正走間,老驢突然停下。看時,是位白發老婦人依著老驢前腿倒下去。他大吃一驚,急忙下來,一邊向老人邊道歉,雙手去扶老人,豈知老人身體十分虛弱,扶起來也站不住了。他慌了,急忙央求旁邊一位中年男子,要他幫忙把老人架上驢背,去附近村中看郎中。中年男子忙向他解釋:“蒲公子,不關你的事,俺娘是餓壞了,你快趕路吧,不要誤了行程!”


    蒲鬆齡聽了,忙解開包裹,拿出兩張油餅給中年男子,男子千恩萬謝,接過油餅正要喂娘,一個女人懷裏時的孩子見了,饞得大哭起來,於是再給了孩子一張。不料招致更多瘦骨嶙峋的手臂向他伸來。天哪!他哪有這麽多食物救助如此眾多的餓人呀!,於是急忙跳上驢背,倉皇而逃……


    主人趕路心切,老驢跑得熱汗蒸騰,天黑前,終於趕到省城。


    李希梅、張篤慶早在客店門前等他,見蒲鬆齡風塵仆仆地來了,大喜道:“你可來了,我們擔心今晚的圓月酒喝不成了,快進店拴下驢,洗個澡,店家正在為我們準備酒菜呢!”


    蒲鬆齡進了客店,剛洗了把臉,店掌櫃笑道:“告訴諸位好消息,今晚撫台大人宴請兩位主考,在大明湖畫舫上飲酒賞月,特地聘請唱紅泉城的陳淑卿小姐唱曲助興,這位陳小姐才藝雙絕!平時千金難求一見。這迴在畫舫上亮相,讓遊客一睹風采,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呀!諸位若有興致,何不租隻船去湖上看看熱鬧。”


    陳淑卿!蒲鬆齡平靜的腦海中立刻掀起滔天巨浪!他急不可耐的問店家:“這位陳小姐多大年紀?”


    店家說:“在下也不知底細,不過,我在明湖大戲院聽過她彈唱,那模樣不啻是月中嫦娥,下界的仙子,年紀約二十來歲,宛如妙齡少女。諸位去親眼目睹一下就知道了。”


    李希梅狂喜地捅了蒲鬆齡一下:“留仙!一定是她,七、八年杳無音信,原來在濟南成了氣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今晚終於能見到意中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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