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就要開動了,阿香將一直緊握著的女兒的小手鬆開,彎下腰來在女兒的臉上親了一口,小聲地叮囑著女兒在家聽奶奶的話。然後從婆婆的懷裏接過一歲的兒子,把他緊緊地抱在自己的懷中,將兒子的小腦袋緊緊貼著在自己的脖子和胸脯上,不住地親吻著兒子那還帶著乳香的小身體。站在一旁的婆婆見阿香渾身顫抖馬上要哭的樣子。鼻子一哼,不高興地衝著她說:“你自己天天鬧著要出去打工,又沒有那個逼著你去,你不放心孩子,現在還來得及,我看就不要去了。”阿香沒有接話,她不想在這裏和婆婆發生爭執。婆婆見阿香沒有放聲便轉過話頭說“孩子我帶著,你有什麽不放心的,這兩個孩子從小到大不都是我帶著,跟我吃、跟我睡,我還能虧待她們了。”

    阿香抬起頭來,眼睛裏含著眼淚,把兒子交給了婆婆。“我怎麽會不放心你,你帶得比我還精心,我主要是控製不住自己。”說完她轉過身來,急忙登上汽車。

    汽車終於啟動了,女兒一邊跟著汽車跑著,嘴裏還大聲喊著媽媽再見。婆婆懷中的兒子也在雙不停揮動的小手。看到婆婆正用圍裙給兒子擦鼻涕,她的眼淚禁不住地又流下。第一次離家外出長時間和孩子分開,她的心裏十分難受。

    汽車風馳電摯般的飛奔,一望無際的田野不斷向後掠去,阿香目不轉睛地憑窗眺望,窗外的一切都讓她感到新鮮。公路兩旁的落葉赤裸的樹木飛速地掠過,廣袤的田野經冬雨淋濕後的呈現出褐色,散布在平坦的田野中的黃的和褐色的茅房,屋頂都經霜浸雨打,變成黑色了。突然阿香注意到路邊的一處房前站著一個老人抱著孩子,觸景生情不由得又是一陣傷心,她趕忙拿出手絹捂住眼睛默默地哭泣。

    “哭什麽呀,阿香。”慶元的媳婦看見她掉眼淚。“想孩子就迴來唄,現在有直達汽車,從上海迴家坐車頂多大半天功夫就迴來了。”阿香努力地使自己鎮定下來,她擦幹了眼淚。恢複過來後。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前排坐著同村的鄰居慶元兩口子,這次他們還帶著兩個孩子,正在哄弟弟玩的小姑娘叫龍英子,阿香記得龍英子正在鎮上讀小學,她禁不住地問慶元媳婦:“龍英子不上學了?”那個女人不以為然地說:“小姑娘念那麽多書幹什麽,會寫自己的名字就行了。這兩年孩子丟給婆婆帶。我兩頭牽掛。錢沒少給,你看孩子瘦成什麽樣了。”慶元夫婦在上海以收廢品為生的,倆口子幹了幾年了。她和婆婆的關係一直很緊張,今年過年的時候,婆媳之間還打鬧的天翻地覆,最後還是村委會出麵解決的。所以一提起婆婆她是一肚子冤屈。阿香緊接著又地問“孩子碰著了摔著了,跑丟了怎麽辦?還是丟給婆婆看看算了。”

    慶元媳婦撇了撇嘴“吆、吆,阿香你是站著說話不嫌腰疼,整個村子裏有幾個像你這樣的,結了婚生了兩個孩子,還整天跟做姑娘似的東遊西逛。你攤上個好婆婆,她什麽都幫你幹了,我們沒得你好福氣,剛結了婚就分家,家裏家外不都是靠我自己,他像個死人,一錐子捅不出血。她媽媽一天到晚就知道要錢。我家這個死人連個屁也不敢放。”說完狠狠地瞪了自己的男人一眼。男人隻是憨憨笑也不反駁,悠閑自得抽著煙。

    聽了這些話,她苦笑一下,心中暗想:真是一家不知一家苦,我在家幹多少活有誰知道,我心中的委屈跟誰講。她忍不住了,就想再申辯幾句,這時,兩個孩子為了爭占窗口發生了矛盾。當姐姐的向媽媽告狀:“媽媽你看,是我先在這裏坐的。”慶元媳婦讓兩個孩子鬧得頭暈腦脹,聽了女兒的話,立即火冒三丈:“你多大了,還和弟弟爭。你就讓他在窗口坐一會。”在媽媽的嗬斥下,當姐姐一臉委屈地站起身來,讓弟弟坐到了窗口。

    男孩坐下來後,就把車窗打來將頭伸出去,大聲的唱起歌來。一會兒,女孩忍不住也將頭伸出去,兩個孩子迎著風大聲地歌唱。車開得飛快,敞開的車窗帶進來的風很大,她住視著前方,任憑車窗外吹來的風撩撥著她的頭發。車外的景色在迅速地向後退去。兩個孩子發出刺耳的噪音。

    “關窗,關窗。”後排的人有意見了,他們讓風吹的受不了大聲嚷著,慶元朝著女兒喝道:“吵死了,龍英子別唱了。”女孩嚇了一跳,隨即不再唱了。可男孩還是滿不在乎,繼續唱著。無奈之下慶元站起身來朝後排的人抬手打了招唿,關上了車窗,將兒子抱開。車廂裏的噪音頓時安靜小了許多。她把目光轉向窗外,看著綠色的田野飛快地向後退去。隨後她的思路變得混亂,開始模模糊糊地想象上海的生活會是什麽樣的。

    今天車上的人不少,連過道擺的小凳子上坐也坐滿了人。但是大家都是年輕人,又是同鄉同村。車廂裏很熱鬧。受周圍的氣氛的影響,她的心情也輕鬆起來,離別時的一點惆悵慢慢地被她拋在腦後。

    在車廂裏的這些人中間隻有她的丈夫家坤不合群。剛上車的時候他還跟周圍的人應付幾句。車沒走多遠,就歪著腦袋閉上眼好像睡了。其實她最明白自己的男人此時心裏在想什麽。丈夫的性格內向,不像她悲傷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他一直沒從這種心情裏緩過來。看見自己的男人死氣沉沉的樣子,她也有點瞌睡,於是把頭靠在男人的肩膀休息。沒有多長時間,後排坐著的幾個同村的青年就在招唿她們:

    “阿香,昨晚你倆辦事了,怎麽一上車就睡覺?叫家坤過來打撲克。”

    她的睡意精神一下全沒有,精神振奮起來,站起身來罵到:“狗嘴吐不出象牙來,打撲克又沒有桌子,在哪打呀?”

    “來吧,來吧,這不是桌子嗎。”他們把兩個旅行袋擺放在中間,上麵鋪上報紙。見狀她推了幾下家坤:“他們叫你過去玩。”

    家坤依舊閉著眼,不耐煩地甩了甩肩膀:“我不去,你想玩,你自己去。”後麵的人還在邀請著。無奈她睃了男人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過去了。有了阿香的參加,後麵就熱熱鬧鬧了,年輕人愉快放肆的說笑聲迴蕩在車廂裏。

    中午時分,汽車在公路邊一家飯店門前停下來,司機告訴大家在這裏吃飯。二十分鍾後出發。她早就想解手了,可是守著一幫大男人,猶豫了幾次,最終也沒好意思喊司機停車下去方便。車剛停下來,她就跟著慶元的媳婦急匆匆跑去方便。

    中午時分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公路兩旁的麥田裏一片綠油油,生氣盎然。她在小賣部買了一瓶礦泉水後就迴到車上,夫妻倆吃著從家裏帶來的飯。

    “阿香帶什麽好吃的了,下來一塊吃。”同村的幾個人在喊他們了。她看了自己的男人一眼說:

    “人家在喊咱們,去不去呀?”

    “車上這麽大的地方就呆不下你了,這一上午看把你忙乎的,你想去你就去。”看著丈夫陰沉的黑臉,她明白上午自己去打撲克,小心眼的家坤心裏一定又生氣。

    “不就是玩個撲克嗎?至於生那麽大的氣,以後你就把我的身子拴在你的褲腰帶上吧,小心眼子。”

    丈夫笑了:“我說什麽了嗎?你去玩吧,我才懶得管你呢。”丈夫的心思她早就摸透了,覺得還是有把握哄住自己的男人。

    二十分鍾後汽車準時出發了。在餘下的旅程裏,後排的人還在招唿她過去玩,她再沒過去打撲克,她不想惹得家坤不高興。人們常說漂亮的女人沒有頭腦,因為有很多男人會替她們做了。但她心裏主意很正。隻要沒有婆婆的摻入,她還是可以擺弄好自己的男人。 她認真地聽著慶元夫婦講上海的事,還不時地詢問。交談中,她得知現在上海的工作很不好找。農村人去幹的工作,都是城市人不願意幹的,大部分工作又髒又累。暗想:吃苦算什麽,她不怕,隻要能掙到錢吃點苦也值得。她沉醉在脫離了自己那個沉悶家後的喜悅中。長途汽車在公路上飛快地顛簸著,象一支離鉉的箭飛向上海。阿香靜靜地坐在座位上,透過車窗向外看去,聞到清晨的露珠和鬆樹林的潮氣混合而成的一種淡淡的氣息。漸漸西落的太陽把紅霞映在她的臉上,上海越來越近了,她關上車窗,靠在座位上,腦子裏像倒錄像帶又一樣浮現出分別時的情景。傍晚時分汽車到達上海。

    汽車進入市區後,她的眼睛就不夠用了,一個花花綠綠的世界出現在眼前。汽車走走停停,到處是高樓大廈,到處都是人,汽車排成了長龍。車上的人都興奮起來了,大家都擠在窗口前,向外麵張望。那些以前來過上海的人不停為她講解著。家坤也十分激動,他的口中不時地發出:“啊呀,阿香你看,你看。”驚訝聲。在焦急不安的等待中,汽車終於到達終點站。

    此刻站在擁擠的站台上。周遭全都是人,肩扛手提行李穿梭,她愈發覺得興奮也稍帶點緊張,因為他們不是屬於這個城市的人。鄉下小鎮上的悠閑從容,和這裏的人形色匆忙,直有天壤之別。光是她在站台上所看到的人,就已超過他們全鎮人口的總數。在老家。人人都是熟人,人人遇到別人都會停下腳步打招唿,這裏的人是來自五湖四海的過客。在家鄉任何人要是看到他們提著行李,一定會自動上前幫忙。在這裏沒有人肯浪費一秒鍾多看他們一眼。

    家坤興高采烈地東張西望,對任何事都感到很新奇。上海汽車站比他想像中大了好幾倍。比較起來,他們那裏的房屋建築寒酸得可憐。

    家坤用一種緊張無助的眼光地看著她。叫她先去找哥哥。

    “阿香,你去找找你哥,看他在那?在哪裏?”

    “誰知道在哪,你一個大男人不去找。倒要老婆去找,真好意思呀!”她就瞧不起家坤這點,什麽事都不願出頭露麵,縮在別人的身後。真可惜他七尺高的大男人了。看家坤還是哀求的目光瞅著自己,不由得歎了口氣對男人說:“我們還能站在這裏等呀,等人家幫我們提行李,恐怕要等到頭發發白。”

    丈夫是指望不上,她隻有自己去找。原以為一下車就可以看到哥哥會如言來車站接他們,她沒想道上海這麽大,人這麽多。如果真的碰不到哥哥,他們倆拖著沉重的行李,上哪去找哥哥的家。要真是那樣就麻煩了,家坤原本就不願來這下子還不借題發揮抱怨死了。她愈想愈著急。

    她管不了這麽多了,在人群中穿行。花了好一會兒的功夫才找到出口。檢票口圓圓地圍成一堵人牆。她遠遠地看到了哥哥擠在人群中站在檢票口,正朝著她這邊焦急地東張西望著。出口和裏麵一樣擁擠,人群熙來攘往,令人眼花繚亂。她沒顧得上和哥哥打招唿急忙返迴去找到家坤,兩人扛著行李吃力地向出口走去。在離檢票口隻有五六米遠的地方,哥哥才發現了他們。他焦急的表情消失了,飛快地跑過來。“總算來了,怎麽走了這麽長時間?我都等了一個多小時了。”哥哥嘴裏邊說著邊上前接下行李。

    “四哥!”家坤滿含冤屈叫道:“我們早到了,看這麽多的人,不敢走了,怕和你走兩叉了。”

    四哥不留情麵的說“你大驚小怪的,每天都這麽多的人”

    “剛才下車後見不著你,可把家坤嚇壞了,你沒看見剛才他那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她蹙眉看丈夫。

    “你就胡說八道,我才沒有可憐兮兮,我隻是怕走兩叉頭。”

    “是嗎?我看不是這樣。”

    她笑著點頭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她不想在這裏和他發生爭吵。哥哥提起她的行李箱,輕若無物似的,邁開大步領路。他倆匆匆跟著他,她一邊走,一邊盯著四哥走路的模樣。他身材高大魁梧,手提沉重的行李,在他卻好像沒有什麽,從背影看來,他像個運動健將。

    “你們幾點從家走的,一路上沒有遇到困難吧!”哥哥關心地問道。”七點發車的,道上挺順利的“家坤提著旅行袋緊跟著他們,氣喘籲籲的迴答。

    四哥旋過身。那雙和她一樣大的眼睛把妹夫渾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目光似乎有些不屑。他向家坤說“快把行李給我,家坤,你體格怎麽這麽虛,家坤才二十出頭的人,好好練練。”她聽後麵紅耳赤,丈夫現在的樣子讓她感到尷尬。

    “沒有事,他拿的動”她趕忙攔著。心裏想家坤既然跟自己來了,最起碼在哥哥麵前得給丈夫留足了麵子,自己沒必要太生氣。為了丈夫的前途,即使將有任何不快。她也必須忍下來。

    四哥邊走邊和她聊天,迴答她提的問題。兩個人談得好愉快,就仿佛迴到出嫁前兄妹在一起時的感覺。哥哥對她很好,那時候他最疼這個小妹。

    出了檢票口他們來到大街上,外麵世界更熱鬧,到處都是高樓大廈,馬路上轟鳴奔馳的車流,擁擠的人流,商店門前震耳欲聾的樂曲聲。叫賣聲。人們的說話聲交織在一起,嘈雜喧嘩。對她來說,這個嶄新的世界,雖然陌生,但一切都是那麽的新鮮刺激。

    公交汽車台站上等車的人很多。他們幾個人拿著行李好不容易地擠上了車,沿途不斷地有人上下,她們帶的行李阻擋了通道,上下車的人不住的埋怨。嗬斥,哥哥不住的向人家賠不是,在訓斥和白眼中,她心中的興奮慢慢消失,隱隱地覺得有些自卑。好不容易熬到了終點站,下了車又走了很長時間才來到哥嫂租住的房子。

    這裏位居城鄉結合部,已經感覺不到大上海繁華和熱鬧。房屋是七十年代的工人新村,一排排灰色的樓房。,道邊延續著低矮的房子,是個工人和職員的居民區。現在這裏居住的幾乎全是外來務工人員,還不斷有人往裏搬。剛才抵達上海時那股子興奮勁兒,在小兩口的臉上已經消失。

    哥嫂的住處在樓與樓之間,臨街的一排低矮的臨時建築裏。這裏的房子和居住環境遠不如農村老家。此時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孩子們在街上玩。房前的馬路上,不時有汽車駛過,車笛聲響起,孩子們四散跑開。對於她來說,大城市的各種聲音,各種人物和彌漫的嗡嗡聲,都讓她感到新奇驚訝。昏暗的路燈下,每家門口都有或蹲著或站著吃飯的人,亂拉的電線像蜘蛛網一樣布滿天空,一路上不時有熟悉的老鄉和哥嫂打著招唿,能在這裏聽到鄉音,她的心裏感到真親切。

    就算她事先聽哥嫂說過這邊的情況,思想有些準備,但邁進了房門,看到眼前的情境,還是讓她大吃一驚。家坤更是難以相信,隨口就說:

    “就住這裏呀,這個地方怎麽住人?”

    她的嫂子以前就看不上這個妹夫,好吃懶做不說,還不懂得人情事故,所以,不客氣地就迴了一句:

    “這是在外麵打工,你當是在家裏,我和你哥這幾年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嗎。”

    她停頓了一下又說:“好房子有呀,可是要拿錢去租呀,要不是看在阿香的份上,就讓你們自己出去找房子住。”

    剛進屋就受到這頓搶白,家坤的臉色一下子有點發白。她怕丈夫沉不住氣暗暗地捅了他一下,家坤沒有再言語一聲,他默默無語地站在門口。四嫂也感覺話說的有點過分,她馬上換上笑臉說道:

    “阿香,你和家坤把東西都搬到裏屋,你倆就住在裏屋我和你哥睡在外地。家坤,坐了一天的車累了吧?飯馬上就好了。”

    家坤連忙迴答道:“不餓,不餓,不著急吃飯。”屋裏的緊張氣氛緩和下來。家坤掏出煙來遞給四哥,哥倆走出門外聊起來。

    見麵的寒暄過後,兩人把行李放好,她動手幫嫂子做晚飯了。她四嫂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整天喪著臉沒有笑容。小姑子兩口的來到既不使她高興也不讓她惱火。因為是她的男人做主叫她們來的,再說她自己的妹夫和弟弟也在這裏跟著丈夫一起幹。進屋後嫂子和她說的唯一貼心話就是:“上海是大地方。”她說“趕快讓你哥哥給你找個活幹。現在剛過完年不久,人還沒全來,工作能好找。不管什麽工作,先幹著,以後有好的工作再調換一下”哥嫂現在租住的房子,原是樓上居民家的小倉庫。後來,家家戶戶在原來的基礎上又擴建了。大約有十幾平方,房簷距離地麵隻有兩米高,像家坤和四哥這些大男人,進進出出都要低著頭。家坤還不習慣,就這一會功夫,他已經碰了兩次頭。屋內用破木板子夾成兩間。屋裏屋外都堆滿了收購來的廢品。趁燒飯的空隙,她仔細的打量了房間。她意識到他們的條件也很艱難。哥嫂的錢掙的也是不容易。房間的牆麵上貼滿了廢舊報紙,房間裏低矮潮濕,悶唿唿的喘不上氣來。幾塊破板子搭起來就是睡覺的床,床上掛著一頂已經看不出原色的蚊帳。沒有凳子,他們就在床邊坐下。

    四嫂問道:“阿香你們帶沒帶蚊帳來?馬上就要有蚊子了。”

    “帶了,我婆婆就說不用帶蚊帳,我怕有蚊子,沒聽她的,把我床上的蚊帳拿過來了。”和所有女人一樣,她三句話不到就埋怨起婆婆來。

    “那就趕快掛上吧。”

    房間地方小,鍋碗瓢盆都擺放在地上。在靠近門口處放了隻桶用破席子擋一下,夜間大家都在這解手。出門後左柺,走過三四排房子,那裏有一間公共廁所。

    因為嫂子正在做飯,屋裏充滿嗆人的煤煙味和炒菜的香味。又等了一會兒,飯終於好了,在昏暗的燈光下,一家人圍蹲在一張小桌旁吃了晚飯。

    晚飯後哥哥出去了,姑嫂倆把一切都收拾完,這才坐下聊天。她細細看了看嫂子,跟春節時見到模樣變化很大。雖說四嫂隻比自己大三四歲,剛27歲的青年婦女,人卻已憔悴消瘦。她的一切都是為了丈夫孩子轉,所以穿戴打扮,娛樂都和她無關。阿香住在這裏,並不是因為是她的小姑子,而是她怕她的丈夫。在這個家中從來都是男人說了算。她心裏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和嫂子說話時格外小心。

    四哥迴來得很晚,進門時還領來一個老鄉,哥哥告訴她,附近有家餐館要招服務員,他倆已經去見過老板,說好明天就去麵試,聽到這個消息小兩口都很高興。

    這一夜可真是難熬,稍一翻動,床板吱吱嘎嘎響。聽著身邊丈夫的鼾聲,想著孩子和家裏的事,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她越不想鬧出動靜來,輕輕地翻身,那吱吱嘎嘎的聲音就越大。心裏就覺得這長夜老是熬不到頭。直到天蒙蒙亮,她才有了睡意,剛迷糊了一會就聽到哥嫂起床聲。她就推醒了阿坤。吃過早飯她和哥哥一起來到餐館。

    這家餐館離哥嫂租住的房子不算遠,大約要走二三十分鍾。她們一行人進餐館門後,一對40多歲中年夫婦站了起來,老鄉滿臉堆笑上前介紹她。“這就是和你說過的那個女子,叫阿香,昨天剛從鄉下來,怎麽樣,還不錯吧”

    “阿香,這就是老板,那位是老板娘”

    打過招唿後,她抬眼看了老板一眼,兩口子正盯住她,在她渾身上下仔細地審視著,那種看人的眼神讓她很緊張,當時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阿珍,看看麵相還可以,就是不知道幹活怎麽樣。”老板和身邊的胖女人低聲耳語。“那就先試試看嗎,碼相蠻好的,留下吧。”

    最後商定每天早上九點到店裏,晚上九點半收工,沒有休息日。她負責上菜收拾碗筷,每月600元工資,其實當哥哥他們還在和老板討價還價時,她的心裏卻早已同意了,在鄉下地裏忙活一年也隻有千八百塊錢收入。而且錢都把在婆婆的手裏,用一分錢也要向婆婆討要,她想起婆婆的那張陰沉的老臉,她最不願看婆婆的這副嘴臉。這次總算是離開婆婆,雖說現在還沒拿到錢,腦海裏已經開始盤算替自己購置什麽東西。後來她才知道,這工錢掙的很不容易。

    第一天,她提早了半個鍾頭來到飯店。老板站在櫃台後麵正和後廚的廚師們在說話,看見阿香,老板說:“來的真早,你從家走到這裏多長時間?”

    “就怕來晚了,我今天七點多就從家出來了,我沒有手表,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

    “阿香,今後早上不用來得太早,九點鍾到就行。你先在那兒坐一會,還有幾個人沒來呢。”

    “今天走了一遍,我心中就有數了,明天就知道了。”她嘴上說著,順手就將桌椅歸位。老板看了一眼說:“阿香不著急,等她們來了一起幹。”她就找了張椅子坐下來,聽老板和廚師說話。她有點緊張盼望著馬上開始工作。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感覺得到大家都在打量她,尤其是站在她背後的那個男人,他一直在那裏站立不安,已有好一會兒沒說話了。憑著女性的直覺,她感到背後那人始終在注視她,好像對她感興趣。正在胡思亂想時,身後的人突然開口說話:

    “小姑娘,什麽時候到的上海?以前在飯館裏幹過嗎?”

    她心裏急於認識了解這陌生的環境。所以當他開口問她話的時候,她沒有年輕女人的矜持,很快地迴答了。

    “昨天剛來,以前沒在飯店幹過。大哥以後多照顧。”

    “這個好說,大家都是出門在外,應該互相幫助,以後有事找我。我叫德東,我的侄兒也跟著我在這裏幹。”

    他往前傾著身子,把他的胳膊搭在她的椅背上,天南海北地和她聊起來。

    “真的,那天有時間,我領你好好逛逛。上海相當熱鬧,是全國最繁華的城市。到上海你一定要逛逛外灘,南京路,淮海路。那裏的商場可大了。另外還要去浦東新區看看。他們正在那裏興建高樓大廈。哎,你在上海有親戚嗎?”

    “有,我四哥在上海好多年了,他是收廢品的。”

    “你結婚了嗎?你長得挺漂亮的”他這麽說時,目光久久地凝視著她的眼睛。她聽了不禁嫣然一笑。

    “早就結了,你怎麽想問這問題?”她問道。

    “你現在住在那?咱們飯店有宿舍,你搬過來住吧,可熱鬧呢!”

    “我現在和我四哥住在一起。離這裏不遠。”

    “等下班,上你家那裏去玩玩。”

    “好啊,歡迎,我們那裏可熱鬧呢。”

    她一麵迴答腦子裏一麵想象著他所描繪的一切。那天來的時候,擠在公共汽車裏,她根本就沒去注意車窗外的風光。上海這座繁華的城市,街上的人流,漂亮的服飾,高大的房子,對於阿香這個從未出過遠門的人來說,給她帶來了巨大的震撼。她覺自己的衣著是那麽土裏土氣,街上的行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她。這不能不使她感到自卑。心裏不禁有些刺痛,以前的自信蕩然無存。但從德東眉飛色舞的表情裏和誇誇其談的言語中,她還是看到了希望之光。她聰明能幹,年輕漂亮;隻要自己好好幹,她也會有的。德東不就是從四川來的嗎。她仔細端量著眼前這位;粗壯的身材,一張討人喜歡紅潤生動的大圓臉,淡淡的一抹小胡子,頭戴一頂白色的廚師帽,約莫二三十歲。話語幽默風趣聲音富有磁性。他現在言談舉止就很讓她佩服。不知不覺就對這個人有了好感。

    後來,她了解到那個叫德東是飯店裏的廚師,四川人,領著侄子在這個飯店已經幹了多年。將近三十歲的人還未結婚。他膽大臉皮厚,追逐每一個新來的服務員是出了名的。

    “別吹了,德東,哎,新來的,千萬別上他的當,他是個情場殺手,他看見漂亮女人就挪不動腿。”正在和老板說話的廚師朝著她倆大聲地說。

    “格老子的,我收拾你這個龜孫子。”德東跳起來,跑去追打那個調侃他的人。

    “好了,要到點了,別鬧了。”老板看了看牆上的鍾表,製止了打鬧。

    說話間,從門外進來一個年輕女人,看見店裏的幾個人都在瞅著她,不知怎麽迴事,臉刷地紅了起來。她向大家打了招唿,摘下頭上的帽子,露出烏黑美麗的發髻。阿香覺得這是一個漂亮的女人。

    老板指著她說:“李曉,這個叫阿香是才來的,你好好帶帶她,”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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