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平騎在馬上,慢悠悠地引著坐騎往前走去。


    “老爹你心裏可緊張了吧,腿肚子都在抖呢。”楊秋鳴笑著策馬走近,甚至能駕馭著馬在楊平周邊繞了一圈。


    “滾滾滾!”楊平訕訕地罵道。話雖如此,他還是深吸一口氣,緊張的神情幾乎寫在臉上。


    群狼寨四寨之一的王潛在一旁也拉著馬韁,有些不解地問道:“對方不過是個二十左右的小子,我和他們打了這麽久交道,也不算難對付,何況大頭領也算見過不少世麵了,有何可緊張的……”


    楊平對此事確實很在意,群狼寨一共四個分寨,這次來與虎頭寨商議,不僅楊平親自出動,還帶上了楊秋鳴和王潛兩個分寨主。而看楊平的神情,這次對他來說顯然並不隻是與盟友洽談那麽簡單。


    楊平不答,楊秋鳴則牽著馬靠近他,笑嘻嘻地說道:“潛叔你不知道,這蕭祺對我們來說可不是尋常人……”


    “鳴兒別在這胡說八道。”楊平忽然打斷兒子的話。他仍在馬上,悠悠往前蕩著,沒有迴頭。


    楊秋鳴乖乖地閉嘴,也在此刻,他明白了父親的心意。他迴想起當日在群狼寨中,楊平的那句話。


    “從今往後,你都姓蕭,叫蕭祺!”楊平的聲音時隔多日,此刻仿佛仍振聾發聵。


    王潛也體會到這種詭秘的氣氛。他聰明地不再多問,隻默默走著,父子二人跟在後邊。王潛負責雙方的合作事宜,近些日子常在兩地來往,因此楊平和楊秋鳴都扮作王潛的隨從以掩人耳目,避免被毒蛇寨的人察覺。


    虎頭寨很快出現在前方。迎接他們的仍是任勞任怨的穆長笙。王潛策馬上去和他打了打招唿。這些日子他與虎頭寨交往密切,經常走動,與常負責接待的穆長笙倒是交情不錯。


    穆長笙向他們拱了拱手,招唿他們進去:“諸位請進,蕭兄弟和張兄弟在裏麵等著呢。”


    三人先後翻身下馬,跟隨穆長笙走近虎頭寨。與群狼寨建立合作之後,原本破敗不堪的虎頭寨也休整了一番,即便如此,與群狼寨那種屋帳合一的建築相比也甚是簡陋。楊秋鳴看在眼裏,不禁撇了撇嘴。


    不過原本虎頭寨的一幫徒眾確實對蕭祺一行人刮目相看,與群狼寨、毒蛇寨搭上關係,甚至能與他們平起平坐。即便蕭祺從不用虎頭幫這些人,但他們總歸沾了些光,在峪中十六川中行走也能趾高氣揚。而且群狼寨派人來翻修時,不隻是破廟和後頭的廂房,外邊那些幾乎隻是木頭架子支撐起來的住處也被休整了一番。由於這一係列原因,虎頭寨這些殘眾與蕭祺一行人這麽久以來,也相安無事。


    蕭祺和張晟已在破廟裏休整出來的一間議事廳等候著。張晟注意到蕭祺有些心不在焉,手中把玩著那把叫做“破魂”的匕首,看似鋒利的刀刃卻似乎完全傷不到蕭祺,火焰般的內力似乎無意識地從他雙手蔓延到刀刃之上,刀鋒處的淡紅色因而顯得更加妖異。


    除了這二人,這張長桌的盡頭還有一人,他縮在椅子裏,大半個身子都藏在陰影之中。三人如此坐著,沉默籠罩了整個空間。


    楊平等人推門而進,蕭祺和張晟不自覺地抬頭。蕭祺與楊平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短暫停留片刻之後,蕭祺主動移開了目光。


    “諸位請坐。”穆長笙伸手道。


    所有人落座,穆長笙習慣性地站在蕭祺和張晟身後中間的位置。


    楊平也有些魂不守舍,還是王潛注意到了長桌盡頭那人,眯著眼瞧了瞧。


    “這位是?”他皺眉問道。


    不等張晟開口,那人雙手撐在桌沿,挪動身子進入眾人的視野之中:“在下猛虎寨,龐元。”


    王潛和楊秋鳴對視一眼,顯然都有些意外。蕭祺仍是一言不發。


    還是張晟來主持局麵。他一直學習孟琳傳授的暗羽之道,如今已能用秘法隱去雙翼,他站在桌旁,比冷冰冰坐著的蕭祺更像尋常人類。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我們開始吧。”


    ……


    這場議事並沒有持續多久,各方交流商議之後,便早早散去。龐元最先離開,然後王潛似乎想動,隻見楊平仍直愣愣地坐著,沒有起身的意思。


    蕭祺亦是如此。張晟察覺到此,示意穆長笙隨自己先出去。另一邊,楊秋鳴也將王潛先拉了出去。


    議事廳內,隻剩下蕭祺和楊平兩人。蕭祺仍把玩著破魂,楊平欲言又止。整個空間裏彌漫著一種尷尬的氣氛。


    “聽聞……聽聞你擅長內功道,怎麽,還很喜歡匕首這些冷冷的兵刃麽……”楊平終於幹笑著勉強開了口。


    “這是王爺送的,不是尋常兵刃,是沉息之鐵所鑄的靈刃。”蕭祺淡淡地說道。


    楊平“哦”了一聲,他沉吟片刻,終於再次開口,剛剛有些無措尷尬的幹笑被一種低沉穩重的聲音取代。


    “說到禮物,我也有東西要給你。”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放在了桌上。是一枚指環,在桌麵上兜轉了幾圈,清脆的聲響漸漸低了下去,才乖乖躺在桌麵之上。


    指環寬約摸不到一寸,指環外邊縱橫交錯的劃痕在桌邊的燈火照射下露出雜亂的反光。除了因年歲久遠而留下的刻痕之外,指環內外都光禿禿的,瞧不出任何稀奇的地方。


    “這也是沉息之鐵,是我從東境商隊淘來的。具體我不怎麽懂,我隻是聽說這東西對修習內功道的人有所幫助。”楊平手指推著指環,沿著桌麵遞到蕭祺麵前,“從我們手上走貨的商隊不算多,這是我挑了好久挑出來的,不過也比不上成紀王的手筆。”


    蕭祺拿起那枚指環,一入手,他便能確認這的確是沉息之鐵。他體內的內力頓時活泛起來,不自覺地往掌心的指環湧去。他還從未想到沉息之鐵能鑄成指環的形式,但他頓時感受到借由這枚指環,他可以更快地調動全身的內力,心念一動,便湧向指環的所在。如楊平所說,對他確有裨益。


    “多謝叔叔了。”


    “關於你的身份,我沒告訴其他人。鳴兒那小子我也囑托過,你不用擔心,你仍是王府的義子。解決掉毒蛇之後,你還是盡早迴去。既然招惹了霞隱門,須得有成紀王府作為靠山,這裏不是你久留之地,若霞隱門找過來,我替你善後。”


    蕭祺抬眼看了看楊平:“叔叔清楚麵對霞隱門,麵對的是什麽樣的勢力麽?”


    “既然是避世修仙的宗門,應該有超脫的氣度,你不在此,不會與我們為難。”“叔叔”這個稱唿讓楊平有些意外和欣喜,他頓了頓,繼續說道。


    蕭祺卻接著一聲冷笑:“那叔叔真是高看了霞隱門。”他將破魂和指環收起,站起身準備出門:“我的處境比叔叔想象的複雜得多,我還不能走。我們的合作以對付掉毒蛇寨為止,如此,也不會連累到叔叔和群狼寨。”


    “站住!”蕭祺已經走到門口,楊平忽然一聲斷喝,蕭祺頓時止步,緩緩迴過頭來。終於,這個中年人有些像雄踞一方的嘯林之首大頭領的樣子了。


    “我知道你不會隻著眼於峪中十六川,你非兵非匪,停留於此,隻是為了積蓄力量,為了更大的戰場,更強的對手。若如此,你用得到我和群狼寨的力量。”


    他頓了頓,注視著蕭祺的眼睛,輕輕說道:“就當讓我為這十多年補償一番,不行麽?”


    蕭祺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叔叔可以以這個理由,要求群狼寨兩萬兵卒為你而戰麽?峪中十六川的所有人,拚殺到現在,不過都是為了求財。為了叔叔的好意,要讓他們所有人牽扯進來,麵對一個本不必麵對的強大敵人。這樣的隊伍,真的有戰鬥力麽?”


    楊平一愣,旋即牽動嘴角,露出一個斜斜的笑容:“我們可是群狼啊。狼可嗅不到金錢的臭味,從來都是覓著血腥氣而去。你不必擔心群狼戰鬥的意誌,那才是我們最強的東西。”


    “叔叔不必為了愧疚,而做這些事情。”蕭祺低下頭,低聲說著:“為了無謂的愧疚而置身家性命於險境,毫無必要。還是按照原計劃,在對付完毒蛇寨以後,群狼寨與我們便劃清關係,不必連累叔叔隨我們一道趟這渾水。”


    “別扯什麽拖累誰,瞧不起我麽!我還偏就摻和到底了!你做什麽我勸不動你,但你想就此把我撇開,卻也休想,群狼寨是纏定你了!”楊平瞪了蕭祺一眼,不容商榷一般,怒氣衝衝地走出去了。


    蕭祺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他張開手掌,端詳著楊平送的那枚指環。他這才發現,指環的內側有一個小小的字,“楊”。這個字刻痕很淺且模糊,顯然是新近形成的。在沉息之鐵上重新雕刻是一件很難的事情,能勉強形成字跡已不容易。


    蕭祺看著那個字,迴想起楊平離開時怒氣衝衝的語氣,嘴角不禁微微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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