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赤裸著上身,往口中灌了一口酒,然後將手中的骰子擲了出去。七八個滿臉酒氣的男人瞪大了眼睛去瞧那兩枚骰子。


    伴隨著一片起哄聲,老馬罵罵咧咧地從腰間掏出幾個細碎的銀兩丟到桌上,然後站起身,從這片充滿酒氣的區域退了出去。


    “老馬,別輸不起啊!”有人笑嘻嘻地喊。


    “滾,老子輸得隻剩褲衩了,你也要麽?”


    又是一陣哄笑聲,老馬抓起自己的衣服,又罵了一聲,走了出去。


    還沒走出幾步,老馬便瞧見一人行色匆匆地趕了過來,老馬認得,那是梁莽大頭領的貼身侍官。他一邊跑,一邊舉著頭領的令箭,喝喊道:“全軍整備!隨時準備出發!”


    “嗯?啥事啊?”和老馬一同賭錢的另一人也從營帳裏走了出來,大家都管他叫孫爺。孫爺揉了揉眼睛,看向外邊問道。


    “似乎是大頭領要有動作了。”老馬砸吧著嘴。


    孫爺撓了撓頭,趁著侍官從自己麵前跑過的時候,抽空問道:“小哥,發生什麽事了?”


    “觀察了這麽多天,秦行虎死了的消息八成不假。梁大頭領說許久沒有這種大事了,要兄弟們一起去熱鬧熱鬧。”


    “熱鬧熱鬧?”老馬看著那人再次跑遠的身影,若有所思。


    孫爺摟住老馬的肩膀,迎麵而來滿是酒氣:“秦行虎那身體,拖了這麽久,終於死了嗎?”


    “前些日子,猛虎寨可是鬧出了些大動靜啊,秦行虎據說是那時候死掉的。”


    孫爺像是在醒酒,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啊,虎頭寨的那些蛆蟲。說他們在猛虎寨大鬧一番我反正是不信的。那些家夥,連猛虎寨都進不去吧。別聽那些家夥胡吹,什麽天神降臨都說得出來。”


    “這次可不一樣啊。”老馬穿好衣服,原本惺忪的醉眼逐漸清醒,“上次的事情之後,郭頭兒派人一直盯著虎頭寨。派去的兄弟說,虎頭寨似乎聚集了一幫不簡單的家夥。還有個傳聞,關於什麽霞隱門來著……大頭領這次的行動,或許就與這個有關。”


    “什麽東西,沒聽過。”


    老馬聳了聳肩,難得和還醉著的孫爺多話,將肩上孫爺的手臂打了下去,說道:“快醒醒酒吧,要幹活了。”


    ……


    龐元獨自一人站在主堂內,看著那個空空的主位,一言不發。這幾日以來,整個猛虎寨都沉寂著,被一股無形的低氣壓所籠罩。隻不過這種低沉的烏雲,若一直持續下去,會沉到墳墓裏。


    猛虎寨所有人的墳墓。


    龐元嘴角難以察覺地戰栗著,他在那個主位前拜了拜,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有人一早守候在門外:“龐頭兒,有些事,不知此事該不該講……”他臉上露出些為難的神色。


    “是毒蛇和群狼那邊有動作了吧。”龐元麵色凝重,卻仍保持著淡定,顯然早有預料,“相關事宜無需顧慮其他,速報,若耽誤機會,死的是千百的兄弟。”


    那個猛虎寨成員點了點頭,說道:“毒蛇寨的動靜最大,已遣出千餘人的前鋒,已快要抵達北邊依附於我們的風牙寨,說是要來吊唁虎哥。”那人言語間盡是鄙夷。


    龐元冷冷笑著:“梁莽那背信棄義的小人,自是做得出這種事。”


    那人繼續說道:“風牙寨也擺好陣勢,準備迎戰。至於群狼,也有消息,不過有些奇怪。他們也遣出一隊人馬,卻也是直奔風牙寨而去。”


    “哦?”龐元意識到其中的問題。毒蛇的主寨位於猛虎寨以北,群狼則在西北。要來猛虎寨主寨,對毒蛇來說,北邊的風牙寨是必經之路,但對於群狼而言卻並非如此,甚至有些繞路。


    “莫不是覺得我猛虎寨再無威脅,要先與毒蛇撕破臉皮,再來分我猛虎寨這塊肥肉?哈哈,打得好算盤!”龐元眼中寒芒乍現,咬牙切齒地喝道。


    “傳令,整兵!”他散發出一種強大的氣場,帶著淒厲而堅決的色彩,“去迎客!”


    ……


    蕭祺站在破廟頂上,遙望著遠方。可惜附近無高處可攀,即便有,也不可能讓他望見百裏之外的硝煙和戰火。


    “毒蛇和群狼真沉不住氣啊,竟不約而同地拿猛虎寨開刀。我本以為咱們編造的消息傳播出去,我們才會是雙方的目標。我還特意讓師伯和何韞做好準備,演一出霞隱門使團的好戲,怕是暫時用不上了。”


    張晟站在蕭祺身旁,聳肩笑道:“他們的選擇也不算錯。在他們麵前,我們不過是螻蟻般存在。自然還是猛虎寨更具威脅。”


    “多半打的是日後強搶的心思,倒是若是談不攏,恐真隻有刀劍相向。或許找到靠山之前,就不該把消息散播出去。”蕭祺麵無表情,語氣卻有些苦悶。


    張晟如看穿他一般笑道:“蕭兄弟是希望聽聞消息之後,猛虎寨能先尋來吧。可惜他們忙成一團,終究沒擔起蕭兄弟的期待啊。”


    “我這點心思,還是被張大哥輕鬆看破。張大哥覺得我太頑固自私麽?”


    “是吧。可若蕭兄弟真能完全放棄這份執著,便也不是我認得的重情重義的蕭兄弟了。”


    蕭祺不置可否,收迴遠眺的目光,正要翻下屋簷,忽然餘光中,瞥見不遠處,山林間驚起一串飛鳥。


    “有人靠近,騎馬。”視力敏銳的張晟同樣發現,一隊人馬分開密密麻麻的叢林,向著虎頭寨的破廟而來。


    兩人不約而同地翻身而下,以最快的速度將這個消息傳遍破廟,所有人嚴陣以待,關百河和何韞最快出現在廢墟前的空地裏,宛如一老一少兩座雕像,除了打獵的穆長笙和不知所蹤的孟琳,連一向待在房內,好幾天都見不到一麵的左雲衣,也轉悠了出來。


    翼族的草藥效果奇佳,她背後的傷已漸漸結痂,還不能有劇烈動作,不過日常生活已無礙。她走出門來,看也不看眼前的顧婉伊和一群翼族少年們,他們於她而言仿佛隻是空氣。他注意到不知不覺間,顧婉伊已站在了少年們身前。而左雲衣一副慵懶的模樣,立在人群之外。


    顧婉伊身邊很快落下一個白影,正是張晟。蕭祺臨時改道,腳下不停,已走到左雲衣身前。


    “你真把我當弱不禁風的弱女子了麽?”身後傳來左雲衣盈盈笑語。


    “相信我,我從來沒這麽想過。”蕭祺頭也不迴地說道。


    說話間,叢林間傳來窸窣的腳步聲。接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探頭,是一張英氣而棱角分明的臉,漆黑的眼珠顯得很是精明,許是因為常年風吹日曬,他的臉上顯得黑裏透紅,肌膚很是粗糙,卻是健康的顏色。


    “哇,這麽多人,好大的陣仗。”年輕人笑道,溫和如冬日的陽光。


    所有人麵麵相覷,不明所以。眼前這個人,怎麽看都不想有敵意的樣子。


    “你是誰?”張晟皺眉問。


    年輕人微笑著拱手道:“我是群狼寨分寨頭領,楊秋鳴。諸位在猛虎寨大鬧一場,可是大顯威風啊,我一直很好奇是一群怎樣的人。”


    他看著眾人神情的變化,可謂越發不友好。他於是隻得撓了撓頭,說道:“聽聞諸位與霞隱門有來往,我們群狼寨於是相與諸位做筆交易。”


    “就你一人前來?”張晟發問道。他在破廟頂上,清晰看清對方人馬起碼二十出頭,這楊秋鳴卻孤身出現,很難相信他沒玩什麽貓膩。


    但他的迴答卻異常赤誠:“也不算,帶了二十幾名隨從,不過既然是來談生意,人多了怕傷和氣,便隻有我一人上來,他們守在半裏之外。”


    蕭祺與張晟對視一眼,搞不清楊秋鳴的底細。


    “我本以為群狼已起兵前往風牙寨,與猛虎寨的殘黨、毒蛇一決高下呢。”張晟接著問。


    “不錯,我們的確派出上千人前往風牙寨,卻隻是掩人耳目罷了。我們真正的目的,是此地。我們出兵,毒蛇寨那邊便以為我們要和他搶地盤,便顧不得此地,我們也難得悄悄過來。”


    “群狼,打算做什麽生意?”一直沒開口的蕭祺突然開口問道。


    楊秋鳴扭頭看了蕭祺一眼,眼中閃現過異樣的神色,不過很快恢複如常,認真答道:“我們打聽到霞隱門有意與東邊建立貿易關係,峪中十六川作為必經之路,自然能撈到不少油水。聽聞諸位與霞隱門關係匪淺,我們便盤算著與諸位合作,分一杯羹。”他迴答得直接果斷,坦坦蕩蕩,蕭祺反而摸不清他的心思。


    “怎麽分?”他直視楊秋鳴的目光,問道。


    “這麽大的餡餅,猛虎寨和毒蛇寨必定會心動,這二者不用諸位操心,全交給我們周旋,而霞隱門與東邊的商隊往來,除了必須的護送,我們絕不插手僭越。最終的收益,三七分帳。”楊秋鳴說著,想起什麽,補充道,“諸位七,我們三。”


    蕭祺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或者楊秋鳴說反了,他說的方法或許不完全公正,但從一個實力強勁,可以說捏著己方生死的悍匪口中還能聽到“你七我三”這樣的分配比,簡直十分夢幻。


    “資源,人脈都是諸位的,我們隻是起個保鏢的作用,自然不必分太多。”


    “三成,你們……還真不貪……”蕭祺一時不知說什麽。


    “群狼從來以眾克強,該吃的肉,一口不放,不該吃的,也不去動那心思。無盡的貪念從來都是毀滅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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