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褀清晨早起,在昏暗的破廟裏舒展著身子,發出一陣陣劈裏啪啦的骨骼活動的聲響。破廟條件艱苦,張晟還是給他倒騰出一條厚厚的略有破損的棉被,因而這一覺睡得很是安穩。


    他一向覺少,即便這裏無窗,看不見日光,一貫的作息讓他的身體習慣於在這個時間自動醒來。


    蕭祺稍稍整理儀容便推門而出。冬日的清晨,林間仿佛罩著一層薄薄的紗,出門來蕭祺第一眼,就看見在層紗後邊,一個模糊的人影輪廓,矯若遊龍,還有一點金光不時刺破層霧,如在白日裏的點點星光。


    張晟使的是沉燕槍決,蕭褀再熟悉不過,但他在槍術上浸淫的時日遠遠超過蕭褀,另外據顧婉伊所說,這幾日他可謂廢寢忘食的修習,即便是蕭褀,麵對那尖銳的寒光,也不禁覺得頭皮發麻。比起在清水間交手,張晟已判若兩人。不論是氣質還是身手。


    蕭褀知道張晟是故意選在這裏,他相信即便是清晨,數十步之外,也一定有人透過那些簡陋木屋的縫隙向這邊探視。張晟是在向他們立威,同時也將對麵的賊寇與後邊的族人隔開。既然族人們安置在後邊的廂房裏,他便不會讓任何一個匪寇悄悄摸過去。蕭祺和他都不會傻到相信這幫賊人真的言聽計從。任何一個機會,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動手。


    又或者他選在此地,是為了向自己示威呢。蕭褀一邊向張晟走近,一邊沒來由地想。


    張晟也察覺到蕭祺靠近。他手臂用勁,將金毒薔倒立著插在地上,扭頭對蕭祺微笑,是蕭祺所熟悉那種儒雅而溫和的笑,剛剛舞槍時的戾氣轉眼即散。


    “蕭兄弟昨晚休息的怎麽樣?”


    “還不錯,承蒙張大哥關照。”蕭祺淡淡地拱手。


    “穆大哥出去找食物了,結果半天沒見人影,蕭兄弟可先在周邊逛逛,雖蕭兄弟的身手,想必也不會遇上什麽麻煩,不過還得當心些,這些人都不是光明正大的主。至於之後合作的事宜,不妨等用過早膳再商議。”


    蕭祺點點頭,又開口問道:“還有一事想問張大哥。昨日我托洛小羽安置左雲衣,張大哥可知在哪裏?”


    張晟笑道:“就在破廟後的廂房裏,洛小羽這小子辦事倒是比張某意料中靠譜,廂房裏住處緊張,他特地將蕭兄弟的朋友安置在婉伊住處,有婉伊照顧,蕭兄弟不用擔心。”


    說著,他忽的壓低聲音道:“蕭兄弟若要去後邊的廂房,麻煩還請從破廟裏的暗道走,可別讓這些賊寇發現咱們已偷偷將其與破廟連通。”


    “那是自然。”蕭祺麵無表情地點頭,無意再寒暄什麽,轉頭就要走,隻是他一瞥之下,發現張晟抹去額上的微小的汗珠,抽起金毒薔,擺出一個沉燕槍決的起手式。


    “張大哥還要練槍麽?”他問。


    張晟抬眼笑道:“有些事做總好過閑等。”


    蕭祺知道他仍提防著對麵那幫賊人越界。這麽一支以毫無戰鬥裏的翼族少年為主的隊伍身處如此複雜的環境之下,而顧婉伊和穆長笙在這方麵一向缺根筋,張晟於是全然擔起了領袖的責任。蕭褀甚至懷疑張晟整夜都守在這裏,又或許夜夜皆然。


    蕭褀迴頭瞥了張晟一眼。那家夥真是將所有都攬到自己身上。他沒來由地哼了一聲,往破廟裏走去。


    暗道的所在昨夜張晟已經給蕭褀指明,蕭褀在一片昏暗中摸摸索索地通過,直到這條路終止於一到暗門。蕭褀用手指敲擊確定是空心,然後猛地用力將其推開。


    伴隨著一連串石塊跌落的聲音,眼前豁然開朗。蕭褀將身後的暗門關上,掃視四周。眼前是一片廢墟,或許也曾是廂房與破廟相連的一部分,隻是許是因為年歲久遠最終倒塌,此處的後牆比起其他的牆麵明顯要粗糙和粗製濫造的許多,應該是後來填補上的,也將破廟與後邊的屋舍隔離開來。


    在破廟的後牆之外,果然立著幾間石製的房舍,方方正正又排布整齊,隻是近有一半已殘破不全,因此原本應圍成一個圈的屋舍隻剩下一排,孤零零地立在後牆數十步之外。雖早已年久失修,但比起破廟外頭那些比起赤腳巷還要簡陋幾分的不能稱之為“房子”的東西,這裏簡直是天堂。蕭褀於是有些理解那些匪寇們為何始終盯著這塊地方。


    這道暗門原來是掩藏在一堆廢墟的石塊之後,蕭褀順手用石塊堆著將其遮擋,然後才邁步往前。


    走近眼前這一排房屋,蕭褀隱隱能聽見唿嚕的聲音。想來這個時候,翼族少年們還沒醒,蕭褀於是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偏有一個人是例外。洛小羽從一片廢墟裏探出頭來,向他招了招手。


    “起挺早啊,來找你那個新相好?還是來找顧姐姐麽?要知道在你和張哥哥之間,我可是支持你的。”洛小羽眯眼笑著,一副什麽都了然於心的模樣。


    蕭褀不想搭理他,徑直問道:“那她們在哪?張大哥說她們應該住在一處。”


    洛小羽往左手邊怒了努嘴:“你的那個新相好應該還在那邊拐角的屋子裏,顧姐姐則在這後邊準備早膳呢。”說著他伸手往後一指。


    “顧姑娘還會做飯麽?”蕭褀有些意外,這麽多人的夥食,可不是輕鬆兩下就能將就過去的。


    他認真地發問:“能吃嗎?”


    “反正吃不死人呐,最初幾日確實挺……挺難以下咽,近幾日應該算是有些長進。”洛小羽攤手道。


    蕭祺抬眼望向顧婉伊的所在,輕聲說道:“她一人應付的過來麽?”


    “人手不夠,能怎麽辦呢?張哥哥和穆大哥要一直盯著那些賊人,其他小家夥可也指望不上。”洛小羽故作老成地歎氣,“何況很多時候她也不算是一人應付……”


    “那你呢?你不能去幫幫忙麽?”


    洛小羽聞言撓了撓頭:“我也不是沒試過……隻是顧姐姐她……在這種事上又要強得很,每天她在廚房裏倒騰的時候,脾氣可大了……”洛小羽露出一個心有餘悸的表情,吐了吐舌頭。


    蕭褀默默又朝那個方向望了一眼。洛小羽笑嘻嘻地問:“怎麽?擔心麽?去瞧瞧唄。”


    蕭褀麵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些微的動搖。洛小羽察覺到他已經微微邁起的左腳又放了下去。


    “不用了。既然她在忙,那我不便打擾。”蕭褀扭過頭,朝著左雲衣所在走去。


    洛小羽所指的左雲衣的方向離廚房並不遠,之間隻隔了大概兩個房間的廢墟殘骸,也許是為了方便顧婉伊起床做飯時不會吵醒其他人。洛小羽止步於老遠之外,後來幹脆一溜煙地跑了,似乎害怕被顧婉伊的怒火所波及。


    但實際上一切都很平靜,蕭褀走到那扇門前,輕輕推開。


    說起來蕭褀還是第一次堂而皇之地進女子閨房,隻不過或許是因為裏邊的是左雲衣,他竟沒有絲毫的猶豫就走了進去。


    房間裏有淡淡的少女特有的香氣,蕭祺一進門,便直接看見左雲衣側臥在一張床塌上,仍是上身赤裸著,一床厚厚的棉被斜蓋在身上,隻露出肩背處受傷的部分。


    “見了你的小情人兒,可還想得起我這個患難之交?”左雲衣神情嫵媚地笑,輕輕挪動著身子。蕭祺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我有事與你說。”蕭祺直奔主題,“我打算在此地停留些日子。”


    左雲衣沒有絲毫意外的神情,微笑著點頭,眼波流轉,仿佛這都在她意料之中。


    “你不想問我為什麽麽?”


    “自然是為了你那小情人呐。隻是我瞧你那小情人,已經有心上人了吧?你不會是要橫刀奪愛吧?”左雲衣故作驚訝地捂嘴。


    “與此事無關。對付淩法閣和霞隱門,你我二人遠遠不夠,這些人的力量,我們用得到。你有什麽想法?”


    左雲衣笑眼盈盈:“我能有什麽想法,我又走動不得,不全聽你擺布。”


    蕭祺皺了皺眉:“看你今日有心思說這些,傷應該好些了吧。”


    “那小姑娘拿來的藥確實比你的藥好用多了,敷上之後,腫痛果真退了些。”左雲衣複又趴下,眼睛笑起來如月牙,打量著蕭祺道:“說起來,該上藥了。藥在那邊,你要來幫我上藥麽?”


    “待會兒讓顧姑娘來。”蕭祺轉過身去要走,“關於停留些日子的事,我便當作你同意了。”


    他剛走到門口,忽然扭頭往後看去。隻是他並不望向左雲衣,而是盯著她身後的那麵牆。


    緊接著,蕭祺周身升騰起火焰般的光亮,托舉著他一步翻上了屋頂。


    他剛落到屋頂上,便蓄力再次躍起,直奔後邊的叢林而去。隻是還未等他落下,有一道黑影徑直竄出,在空中一折,便落在一排屋舍前的空地上。


    孟琳身後的半截黑翼在陽光下如霧氣蒸發,她看也不看手上拎著的屍體,迴頭望了蕭祺一眼。


    “倒是很機敏。”她朝著蕭祺微微點頭。


    蕭祺此時已再次翻過屋頂,站在那間屋子前看著孟琳。經過一夜之後,她似乎已恢複如常。


    “與孟姑娘相比,僅是微不足道了。”蕭祺並非是在謙虛,他修習內功道後,受天地靈氣的熏陶,對周邊環境的感知敏銳了不少,但比起翼族人天生敏銳的感官,還有些差距,更何況是被訓練得仿佛與環境一體的暗羽。據說他們能探知風的流向,周遭的一切都無處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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