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之下的雲中城,仿佛鍍上了一層金漆,配合上城外平原上翠綠的青色,怎麽看都是生機盎然的模樣。然而城內各大小宅邸院落,包括城樓,都掛著一匹白綾,整座城池都籠罩在一片低氣壓之下。


    靈堂裏,是已經哭成淚人的蕭瀅兒,還有仿佛丟了魂一樣的蕭牧和李纖茹,守在棺材旁邊一言不發。


    追隨蕭牧的群臣將領也都披掛著白布,整齊地排列在門外。柳濱遠和封劍北、柳光雷三人站在這群人的最前麵,正好能看清靈堂裏的情形。


    柳濱遠心疼地看著蕭瀅兒,心裏無數次生出進去安慰她逗她開心的念頭,隻是他自己也無數次地意識到,這並不合時宜,何況他也不知該說什麽才能把蕭瀅兒從這片悲傷中拉出來。


    柳光雷突然發出一聲歎息:“沒想到衛焯奚真敢對成紀王府的世子動手,倒是把雙方推上了不可避免的戰場啊。連帶著我們,也不得不蹚這一趟渾水。”


    看著蕭瀅兒無比心疼的柳濱遠頓時不快,替她打抱不平的衝動油然而生,他有些語帶嘲諷地說道:“叔叔這話倒不恰當,咱們與成紀王府本就是盟友的關係,早就與衛焯奚站在對立麵。人家剛剛痛失長兄,痛失愛子,正是最需要柳家作為盟友的時候,叔叔卻在這裏琢磨人家連累了自己。莫不是還尋思著如何撈一點便宜?”


    柳光雷的臉上頓時有些難堪,他正要嗬責柳濱遠沒大沒小,卻被封劍北打斷:“送棺到城門的人有說,這是衛焯奚的意思麽?”


    柳光雷顧不上柳濱遠,連忙答道:“倒沒有明言,不過如今東流城中也唯衛焯奚馬首是瞻了,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與之無關。這衛焯奚前些日子竟是去了東海,不知是什麽大事讓他拋下整個雲州,也難怪雲州如此輕易失陷。隻是他這次剛迴來,聯合沙疆城,先是屠殺了東原侯府,又殺成紀王世子以挑釁,似乎是要有什麽大動作。”


    “正是因為要有大動作,才不會如此招人矚目。”封劍北皺著眉頭,似乎對衛焯奚這一係列的行為感到不解。


    柳光雷也不敢出聲質疑,三人便都默然站立在門口。不過片刻,一名士兵從遠處迅速地跑近,氣喘籲籲地闖進了靈堂,對蕭牧說了什麽,然後蕭牧混沌的眸子裏終於有了片刻的清明。他扶著牆站起身來,隻對李纖茹和蕭瀅兒囑托兩句,就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


    看著他往外走的身影和憔悴而疲憊的臉,柳濱遠三人都已料到發生了什麽。三人之中,卻是柳濱遠最先上前一步,向蕭牧行禮道:“王爺,濱遠以柳家世子的身份承諾,柳家上下,願助王爺一臂之力!”


    柳光雷皺了皺眉,卻也沒有其他動作,反而跟上一步,向蕭牧做了一揖。他本就清楚,自己雖是柳濱遠的親叔叔,但這裏隻有北境的世子,才具有真正的決策權,何況他也沒有其他路選。


    三人中,唯有封劍北一人抱著劍巋然不動,隻不過其他人都清楚,他不出聲就已經是默認了。此刻封劍北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向柳濱遠,眼中閃過欣慰的光采。


    柳濱遠的確有了很大的變化,自從隨封劍北學習風揚雪霽這一個多月以來,他體格明顯壯碩了幾分,肌肉剛好能撐起身上玄色的衣袍,全不像以前那般纖瘦,衣服如掛在竹竿上隨風搖曳。然而最讓封劍北在意的卻是他挺身而出這件事,自柳濱遠隨使團來到奔海城以來,他除了背負“正使”這一名號外,仍和在北境一樣的自由散漫,所有事情都甩給了柳光雷。此刻他卻敢於忤逆叔叔的意思,以北境世子的身份作出決定,堅決地站在了蕭牧的身邊,即便是封劍北,也多少有些意外。


    雖然這決定基於他自己感情因素的成分可能還高過他為柳家的考量,但封劍北偏生就欣賞這種叛逆而自我的家夥。


    蕭牧渾渾噩噩地與柳濱遠三人見禮,然後點頭道:“那柳家諸位隨本王一起吧。”


    幾人便一同走向雲中城的城門。路上那名來通報的士兵,也與柳濱遠等人詳細講起了城外的情景。


    號稱“隆元第一師”的漠狼營和排名僅列其後的雲海鐵騎已然鑄成鋼鐵雄師,從清州出發,開往兩州邊境。


    “王爺,您的意思是……”柳光雷試探著問。


    “戰!”蕭牧的眸子裏閃現過淩厲的神色,還不等柳光雷說完,一個“戰”字就脫口而出。


    “那王爺打算派誰出戰呢?”柳光雷似乎早有預料,又緊接著問。


    蕭牧果真被問得一愣,他確實沒有合適的人選,他手下一幹得力的將領都在勤王之戰和奔海城陷落時四散飄零,對戰如此強勁的對手,陣營中也隻有封劍北才夠分量。他於是很快反應過來,這是柳光雷在暗示自己,柳家如今對於自己的重要。


    他終於從悲傷和渾噩中清醒過來,自己眼前的事情還很多,若一個不小心,說不定還會有禍起蕭牆的風險。


    “這等對手,本王倒感興趣得很,衛焯奚握著本王兩個兒子的血債,本王定要讓他血債血償。”他淡淡說道:“那麽柳家這邊,可願伸出援手?”


    柳光雷微笑道:“王爺哪裏的話,剛剛世子早就許諾,此刻反悔豈不是打了我們柳氏的臉?隻願王爺記得,在這般時候,還有柳家陪伴在側。”


    蕭牧不置可否,看向封劍北:“封將軍有何看法?”


    封劍北聳肩道:“雲海鐵騎已敗於我劍下,不足為慮,問題便在於這漠狼營。這種嗜血的畜生,戰場上威力不可估量。”


    “既然如此,那咱們為何不避其鋒芒,畢竟對方都是騎兵,咱們隻要固守城池,那麽對方也不一定攻得進來。”柳光雷插話道。


    蕭牧眉頭緊鎖:“這是一條路,不過對方坐擁整個富饒的清州,糧草供給必定比雲中城富足。若讓他們將我們圍城,怕是要下成一盤死棋。”


    “但沙疆城與雲州的聯盟並不是鐵板一塊。”柳濱遠突然說道。


    其餘三人都不約而同地轉向他,蕭牧摸著自己的胡茬問:“何以見得?”


    柳濱遠愣了一下,有些窘迫地說道:“我……我猜的。不過漠狼營嗜血狂暴,又難以駕馭,若我統領著雲海鐵騎,也定然不會願意與漠狼營同時行軍或進攻,否則一個不好便會被失控的漠狼營波及到,咱們在城裏,他們反而會成為最危險的人。何況漠狼營並未全軍出動,尚有餘力,而衛焯奚又重新聚集起的雲海鐵騎卻已經是如今衛氏的所有身家,難免他們之間會有所猜疑。”


    蕭牧眼前一亮:“不錯!這倒是他們的一個弱點。”說完,他又陷入了沉思,似乎在思索著破敵的辦法。柳濱遠悄悄鬆了口氣,封劍北卻突然把柳濱遠拉住,也沒想起跟柳光雷和蕭牧解釋一下,似乎有話要交代。蕭牧兀自沉思著,柳光雷也不敢多問,便先行登上了城樓。


    “封將軍有什麽指示嗎?”柳濱遠似乎也一心惦記著眼前的危機,有些敷衍地問道。


    不料封劍北臉色一沉:“你叫我什麽?”


    柳濱遠被封劍北這副神情嚇到,連忙改口道:“師父!師父有什麽指示!”


    封劍北像變臉一樣,不快而陰沉的表情瞬間一掃而空,卻又露出淡淡的笑意:“你是如何知道沙疆城與雲州聯盟之事的?”


    “這清州內發生的一切,不是明擺著嗎?”柳濱遠撓著頭,心說這老頭真是古怪。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此事,想騙我你還嫩了些,我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擅長審時度勢?”封劍北目光似箭地注視著柳濱遠。


    柳濱遠為之一窒,目光不自覺地移向別處,幹笑道:“濱遠的能耐,師父不知道的可多了……”


    “是你姐吧?”


    柳濱遠幾乎被驚得一個哆嗦,瞪大了眼睛看著封劍北,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我就知道是那丫頭,也隻有她,能讓你對我們諱莫如深。不過你需得告訴你,你姐果真就在沙疆城?”


    “反正一兩個多月前是,我收到她的信,提及這些,叫我們小心提防。不過這些日子一直再沒有收到消息,不知她現在又身在何處。”


    封劍北點了點頭,邁步向城樓走去。


    “那師父你……可別……”柳濱遠滿臉堆笑,湊到封劍北麵前。封劍北哼了一聲,說道:“告不告訴你爹你叔,那得看你表現了。”


    “是是是!”柳濱遠連忙應了,心裏卻暗暗叫苦。這一個多月學劍術,可是吃了不少的苦頭。即便如此,風揚雪霽在他手裏施展出來,仍是威力有限。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也踏上了城樓。蕭牧和柳光雷一早站在了城頭,卻都麵露憂色地看著前方。


    柳濱遠和封劍北順著他們目光的方向望去。


    東邊遠處青翠的平原上,已然湧現出一片灰色的浪潮,激起的塵土幾乎掩蓋了原本的草色。然而從另一個方向,卻又有藍白色的如雲海一般的騎兵,利刀一般迅速劃過了平曠的原野。兩股從不同方向奔騰而來的浪潮的交匯點,正是雲中城。


    蕭牧的眼神裏閃現過一絲厲色,他幾乎是咬著牙,沉聲喝道:“傳本王命令,準備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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