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祺坐在門簷下,剛好位於明暗交界處,一會兒打量著門外燦爛的陽光,一會兒又迴頭看幾乎貼在石牆上的顧婉伊。顧婉伊將臉貼在牆上,整個身子也以一個擁抱的姿勢趴在牆上,身後雙翼也自然地展開,比臂展還長了一倍不止,她的姿勢看上去就像一個怪怪的“六”字。


    沙疆城外沒有叢林,望眼所及盡是黃沙。蕭祺等人當日在城周圍繞了一圈,才在城的東北角找到一處廢棄的官方驛站。這裏想來廢棄已久,馬廄裏隻有一些早就幹枯的草垛,半個人影也沒有,若不是有一麵殘破的招牌掛在門口,蕭祺也想不到它原本竟是一處驛站。


    令蕭祺有些意外的是,這裏遺棄的馬廄和屋舍竟都是石質,炎炎夏日之下,石牆將光熱大多隔在牆外,屋內倒有些清涼。顧婉伊長於清水間這陰涼之地,在沙疆城這般天氣下如同曝曬後的花草,常常萎靡不振,沒精打采的。


    門外終於傳來腳步聲,蕭祺站起身,迎了出去,來的是穆長笙。這些日子,都是他兩人輪流進城查探和購買補給。他一見蕭祺,便露出一張憨厚的笑臉,撓頭道:“我買完東西本要迴來了,卻被一群小販拖住,讓蕭兄弟久等了。”


    “穆大哥客氣。身後可有人追蹤?”蕭祺一邊說著,一邊接過穆長笙手裏的物件,放進屋內。


    穆長笙頗為自信地說:“自然沒有,那些小販也被我甩得幹淨。”


    顧婉伊見到穆長笙買迴來的東西,眼前一亮,拿起一隻水袋,可憐巴巴地問:“這我能喝嗎?”


    “我買了好些,姑娘隨意喝便是!”穆長笙豪氣幹雲地說。


    顧婉伊舉起水袋就往嘴裏送,蕭祺隻聽得咕嚕咕嚕的聲音,顧婉伊竟氣也不換,一口氣就喝了大半。她似乎注意到蕭祺和穆長笙詫異的目光,戀戀不舍地將手中水袋遞給身邊的蕭祺:“你喝吧。”。


    蕭祺搖了搖頭,顧婉伊這才將水袋中剩下的水一飲而盡。蕭祺心覺好笑,說道:“幸虧穆大哥是從宮裏出來,身邊值錢的物件不少,否則你我便要餓死渴死了。”


    顧婉伊哼了一聲,又自顧自地趴在牆上去了。蕭祺看向穆長笙,問道:“穆大哥在城內可探查到什麽?”


    穆長笙撓了撓頭道:“城內倒沒什麽發現,但我進城之時,看見一座八抬大轎,看起來頗為威風。”


    蕭祺眼角不自覺地抽動了一下,隻覺得穆長笙的關注點果然與常人不同:“這沙疆城即便偏遠,也是一座主城,有威儀隆重的轎子有何稀奇?”


    “但這大轎雖威風得很,隨行之人卻不顯旗號。按理來說,乘八抬大轎之人,若非官家顯赫,便是商家大賈。但無論是誰,如此招搖進城,卻不露名號,豈不稀奇?他若想低調入城,又怎會乘著這轎子?”


    蕭祺默默點頭,沒想到穆長笙還有這般細致的心思。隻聽見穆長笙繼續道:“因此我故意觀察了一番。那些抬轎之人,氣息平穩,步伐矯健,竟都有身手。而那守城的士兵,隻稍稍盤問兩句便放進城了。”


    “那些人身手如何?”蕭祺急忙問道。


    “算不得出眾,但也足以在軍營中立足。”穆長笙認真地答道。


    “穆大哥可記得轎子落於何處?”


    “我特意瞅過一眼,自然記得。”


    蕭祺眉頭微皺道:“如此看來,倒是有些蹊蹺,穆大哥領我去瞧瞧。”


    顧婉伊見他們準備出門,立刻翻身而起,說道:“我也去!”


    “不可,現在尚是白日,太過張揚了。”蕭祺搖頭道。


    顧婉伊頓時泄氣,悶悶不樂地坐在一邊。蕭祺本以為她又在使性子,不去理會,卻聽見顧婉伊輕輕的聲音響起:“這本是我的事,卻累得你們跑東跑西,我卻隻能在這幹等著。我這般沒用,又如何報這血仇?”


    蕭祺看著顧婉伊有些頹靡的神情,有些愣住,歎息道:“不是姑娘沒用,是這情形如此。白天始終太過兇險,但我答應你,若以後我們夜間行走,一定帶上你。”


    “一言為定。”顧婉伊抬起頭,看著蕭祺輕輕說道。


    “一定。”蕭祺站起身,和穆長笙一同走了出去。


    二人一路進城,守衛也不過多查問。走在沙疆城街道上,穆長笙低聲對蕭祺說道:“抬轎的人和轎子裏的人一起,住進了城南的一家客棧。名字似乎是叫什麽‘南塘苑’的。”


    “客棧?”蕭祺若有所思地說,“若真是達官顯貴,怎會沒有府邸?”經過在沙疆城內探尋了一些日子,蕭祺已然發現沙疆城中有聲望、地位顯赫之人都聚集在城南,但此人卻在城南一處客棧住下,既不進哪一家的府邸,又不隱秘自己的行蹤,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沙疆城,全無忌憚。


    蕭祺對於這一行人,越發的好奇。


    “南塘苑”在沙疆城內名聲不小,以價格昂貴、設施精美而著稱,顧客也多是來沙疆城的商隊老板,財力雄厚。隔著一條街,蕭祺便看見“南塘苑”三個金漆大字,巨大的牌匾幾乎比人還高,僅僅一瞥,就覺得裏麵珠光寶氣,裝飾得甚是華麗。


    兩人身上都是在沙疆城買來的最普通的裝束,在這片奢華的街道上,就像兩塊破布貼在了金玉之上。如此裝扮,想要不引人注意地靠近,恐怕困難。蕭祺心中暗想。


    突然穆長笙輕輕用手肘捅了捅蕭祺,目光不露痕跡地向迎麵走來的兩人瞟了一眼。這倆人都還是中原的裝扮,旁若無人地交談著,臉上微紅,走路還有些搖搖晃晃,顯然剛喝過酒。


    蕭祺心領神會,假裝不覺,想等到兩人走過之後再動手。還不待兩人走過,穆長笙突然伸手作刀狀,砍在一人身後,那人還來不及出聲,整個身子便癱軟下來,穆長笙借機將他扛在肩上。


    蕭祺暗罵一聲,幸虧反應及時,連忙出手扣住另一人的喉嚨,湊到他耳邊低聲道:“老實些,跟我們走!”那人忙不迭地點頭,大氣也不敢出。


    四人就這般離開了這條街道,好在那兩人本就渾身酒氣,滿臉醉態,將人扛在肩上走雖顯得有些古怪,但也隻是有幾人看了看,並未起疑。


    離開城南,蕭祺和穆長笙來到一條比較僻靜的小巷,將二人丟在地上。穆長笙一臉嚴肅地對蕭祺說:“蕭兄弟,不是我好為人師,隻是就事論事。你剛剛出手太晚,若再慢個片刻,怕是要出岔子。”


    蕭祺頓時一窒,扶額道:“我原本打算與他們錯身而過之後,從身後動手。」


    穆長笙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胡茬,喃喃道:“如此倒也不錯……”


    “穆大哥教訓得是!”兩個來曆不明的人在自己手上,隨時都有可能被發現,蕭祺懶得與穆長笙糾纏這個問題,隻想打斷穆長笙,生怕他思緒又拐到那個稀奇古怪的角落,“眼下盤問這兩人才是正經事。”


    穆長笙點了點頭,扭頭看向那個清醒的人,惡狠狠地問道:“今日我瞧見你們抬著轎子進城,你們究竟是何人!”


    那人眼中的醉意已褪去大半,有些驚慌地看著穆長笙,掙紮道:“我們就是受人差遣抬轎的,其他的一概不知啊……”


    蕭祺皺著眉,正在思索如何盤問,隻見穆長笙又伸手搭在那人肩上,借勢順著手臂向下一拉,蕭祺清晰地聽見“哢嚓”一響,穆長笙竟生生將人手臂拉脫臼了。蕭祺不自覺地倒吸一口涼氣。


    穆長笙及時地捂住那人的嘴,那人痛得滿頭大汗,不住地蹬腿,卻隻能發出低沉的嗚嗚聲。


    “你們幾人都有身手,說你隻是轎夫是騙鬼麽?”


    那人被捂得幾乎喘不上氣,連連搖頭,穆長笙隻是一次又一次地逼問,全然不覺。蕭祺眼角再次抽動了一下,歎道:“穆大哥,你這麽捂住他,他怎麽說得出話……”


    “哦哦。”穆長笙鬆開手,那人連喘了幾口氣,將氣喘勻之後,才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們都是雲州戰中幸存的人……”


    蕭祺目射寒光:“你是說雲州還有人在暗中調集殘餘勢力?”


    那人支支吾吾地說:“這我也不知道……二公子沒對我們提起,這個差事,是二公子交予我們幾個閑人的……具體他在幹什麽,我們又如何知曉。轎子裏是個姑娘,說是雲州送給沙疆城狄侯爺的禮物……”


    穆長笙望向蕭祺,朝他點了點頭。蕭祺挑眉道:“穆大哥審訊……還真有些門道……”


    “之前在宮裏見陛下審過犯人,於是學了些手段。”


    蕭祺扭頭看向那個癱坐在地上的人,問道:“一個姑娘,怎麽算得禮物?”


    “我們二公子說,沙疆城狄侯爺生性好色,送個姑娘給他一度春宵,倒……倒勝過財寶……”


    蕭祺和穆長笙對視一眼。穆長笙二話不說,上前一步擊在那人脖頸上,那人立時暈厥。


    “他說的是真是假?”穆長笙問。


    “我還不確定,但他說的倒解釋了為何他們八抬大轎卻又不露名號。他們既要堂而皇之地當著沙疆城屬民的麵進城向狄淵宣告雲州的禮到了,又不能讓旁人知曉堂堂公侯之間的賀禮,竟是一個活生生的姑娘。想來這也是對狄淵的一個小小的提醒,若是狄淵耍了什麽心眼,雲州雖已然蟄伏,又是在沙疆城的地盤上,手段不多,但若將其間的肮髒勾當示於眾人,再添油加醋一番,也可以稍稍弄臭狄淵的名聲。”蕭祺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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