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之際,雲州的陽光晴好,灑在城頭與城外曠野之上,如同鍍上一層金色。柳濱遠生於北境,未曾見過如此明媚的日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還有些眩目,他不由得微眯著眼。


    雲中城外的曠野之上,有一隊人馬正浩浩蕩蕩地靠近,整個隊伍整齊劃一,身披玄色甲胄,長長的隊伍如同一支黑色的箭劃破空曠的平原。這一行人中,卻有一人例外,一片玄色之中,唯有他一人不披甲胄,一身素色衣裳,縱馬走在最前。


    柳濱遠守在城門口迎接,他身後還站著幾名柳家子弟。看著逐漸靠近的人馬,柳濱遠率先行禮,對身著素色衣裳的老者拱手道:“濱遠見過封將軍。”


    封劍北點了點頭,翻身下馬,將馬韁交由一名馬倌。柳濱遠連忙吩咐著身後的人引領北境的軍隊入城安頓,自己則領著封劍北率先入城去見柳光雷和蕭牧。其實封劍北與柳氏也算姻親,論輩分,柳濱遠該叫封劍北姑父,不過封劍北一生鍾情沙場,倒更喜歡將軍這個稱唿。


    柳濱遠生性灑脫,在父親柳嶽雷麵前也不多拘束,唯獨在封劍北麵前頗為收斂。封劍北看著柳濱遠在前麵亦步亦趨的模樣,淡然道:“你在北境散漫慣了,此次南下曆練了一番,倒是有些長進。”


    柳濱遠聽見封劍北誇獎自己,心中一樂,連忙拱手道:“封將軍謬讚了!”其實若不是柳清雪離家出走,聯姻合親的事情也落不到他身上。這段時間在奔海城、雲州寄人籬下,他也確實規矩了些,不似以往任性瀟灑。


    封劍北注意到他臉上的笑意,接著問:“這些日子你的劍法練得如何了?”


    “這個……”柳濱遠一愣,幹笑道:“這些日子頗為繁忙,濱遠疏於練習,還請封將軍見諒。”


    “哦。”封劍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柳濱遠隻覺頭皮發麻。隻聽封劍北繼續道:“若是你有你姐姐一半勤奮,也不至於現在劍法才隻是入了門。”


    聽見封劍北提及柳清雪,柳濱遠表情有些異樣,隻轉過身,自顧自地往前走。兩人一路上不再言語,快行到公爵府時,突然有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哎,你幹嘛呢!”聲音中還帶著些許笑意。


    柳濱遠認出這是蕭瀅兒的聲音,心中一喜,卻突然想到封劍北還在附近,連忙扭頭尋到蕭瀅兒的身影,快步走近,免得她觸怒了封劍北。這個脾氣古怪的老頭兒可不好招惹。


    不料蕭瀅兒見柳濱遠走近,又瞥見了他身後的封劍北,不禁笑問:“這老頭兒是誰啊?”


    柳濱遠臉上露出苦笑,連忙低聲道:“小點兒聲!這是北境的前輩封劍北封將軍,可不得無禮!”他與蕭瀅兒提起過封劍北,但他料想蕭瀅兒已全然忘了。


    果然蕭瀅兒打量著封劍北,全無印象,她笑著跟封劍北打招唿行禮,卻不稱他封將軍,卻笑著喊道:“老伯伯好!”


    柳濱遠恨不得把蕭瀅兒的嘴捂住,連忙扭頭去看封劍北的反應。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封劍北並沒有不快的神情,隻是淡然一笑,向蕭瀅兒道:“姑娘好。”


    “我和封將軍還有事與王爺相商,瀅兒你還是先自己去尋些樂子吧。”柳濱遠生怕蕭瀅兒再說什麽觸怒封劍北,隻想將她打發走。好在蕭瀅兒並未胡鬧,又向封劍北行了一禮後,笑嘻嘻地走開了。


    柳濱遠年幼時隨封劍北學過一段時間的“風揚雪霽”,因年少調皮吃了不少苦頭,因而他知曉,封劍北雖看似平心靜氣極少動怒,卻治軍極嚴,懲治起人來可是麵不改色,心狠手辣,而且他性情古怪,又威望甚高,可不會因為對方的身份而有所忌憚,連柳嶽雷也不敢輕易得罪於他,因而見封劍北輕鬆地將蕭瀅兒放走,也沒有秋後算賬的意思,柳濱遠悄悄鬆了口氣。


    封劍北如同沒注意到柳濱遠緊張兮兮的模樣,說道:“這便是奔海城要與你聯姻的丫頭?”


    “正是。”柳濱遠答道。


    封劍北看了看蕭瀅兒活潑的背影,輕笑道:“倒是很合你的性情。”


    柳濱遠有些發窘,想著封劍北是暗諷自己性情跳脫,便硬著頭皮不再說話,心想這一路真是漫長啊,然後繼續前行,將封劍北領入公爵府中。


    雲中城公爵府本是衛氏的住所,蕭牧鳩占鵲巢之後,便將這裏收拾出來住下,這公爵府雖不似成紀王府般壯闊,麵積也不小,功能齊全,因此蕭牧與人議事也大多在府裏。


    正廳雲霞殿內,蕭牧坐在首座,柳光雷和李纖茹分別坐在側首。見到封劍北進門,三人都站起身來行禮。封劍北一一迴禮後,在柳光雷身邊落座,柳濱遠則立在兩人身後。


    “封將軍助我們擊潰雲州,實是有恩於我蕭氏。將軍年事已高,此次又麻煩將軍折返,真是慚愧啊。”蕭牧坐下後,又拱手道。


    封劍北擺擺手:“王爺客氣了,我可還算不上年事已高,何況不論是雲州還是東流城,都是值得一戰的對手,我一時技癢才自請領兵,也算有私心吧。”


    他不願再客套寒暄,便不等蕭牧開口,直接問道:“聽聞東流城與衛焯奚有勾結,是真是假?”


    “這隻是本王的猜測,尚未查實,不過雲州攻陷昌州之前,衛焯奚確實曾暗中到過東流城。而不論是風壑關之戰,還是雲州戰役,都不曾見到衛焯奚,因此他極有可能仍在東流城內。”


    封劍北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片刻後,他又問道:“與東流城的戰況如何?”


    蕭牧和李纖茹對視一眼,都露出為難的神色,柳光雷適時地解釋道:“王爺的長子蕭亦湛在掩護我等逃離時,被東流城生擒,因而奔海城軍隊雖已開赴清州邊境,卻也隻能由得方恢等人在陣前挑釁,不敢多生衝突。”


    “既是王爺的家眷,自然不可魯莽。隻不過王爺該做好準備,代價怕是王爺預料的要大。”封劍北淡然道。


    蕭牧暗中吸了口氣,說道:“若是封將軍有破敵良策,倒不用顧及犬子。相信……”他如下定決心一般,“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


    李纖茹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但終歸沒有出聲。


    封劍北笑道:“王爺說笑了,封某人也不是神人,人才剛剛坐下,哪來的什麽良策。不過我倒是好奇,即便那方恢多年來暗中蓄力,以奔海城的實力,怎麽還是落得這主城都讓人占了去的境地?難道奔海城隻是徒享盛名,敗絮其中?”


    柳濱遠和柳光雷的表情頓時有些異樣,柳濱遠還悄悄抬頭打量蕭牧的反應,封劍北如此直接輕蔑的話語,他倆是如何也不敢說的。


    蕭牧臉上抽動了一下,還是克製地說道:“將軍有所不知,自蕭氏封王以來,東海城已蟄伏數十年,這些年間方恢明麵上不與我爭鬥,卻處心積慮地在我府中、城中安插眼線和細作,本王安逸久了,難免有些麻痹大意,這才讓他鑽了空子。”


    “那如今王爺警醒了,可將軍中細作悉數查出?”


    “這些日子來,本王將軍中細細篩查了一遍,將可疑之人盡數處理了,將軍大可不必憂心。”封劍北這般語氣令蕭牧心有不快,但顧及到對方聲望極高,又有柳光雷事先叮囑,他才忍讓下來。


    封劍北默然點頭,片刻後才開口:“對敵之事,還等我去前線查探一番再說。此前,我還有些事想問王爺。”


    “將軍請講。”


    封劍北指了指身後的柳濱遠,問道:“王爺和夫人已然認可這小子做奔海城未來的女婿?”


    蕭牧一愣,完全沒料到封劍北要問的竟是這個。他向李纖茹投去垂詢的目光,李纖茹微皺眉頭,但還是點了點頭。


    “柳公子與小女的婚事是兩家結盟之初就商定的,本王和夫人自然沒有意見。”蕭牧答道。


    “那便好了,不如這幾日挑個日子,趁早便為他們將婚事辦了,如何?”封劍北淡淡道。


    站在他身後的柳濱遠站在原地都一個趔趄,柳光雷則不自覺地幹咳兩聲。蕭牧和李纖茹也是一臉的匪夷所思,封劍北端起茶盞輕輕喝了一口,全然不顧周圍四人詫異的表情。


    半晌後,蕭牧才幹笑著答道:“封將軍,小女尚且年幼,上月方才及笈,這這……是不是有些著急了?何況前線戰事吃緊,來日方長嘛!”


    柳濱遠也連忙道:“封將軍,這婚事不急的,目前當務之急還是與東流城的戰事。”


    封劍北掃了柳濱遠一眼,卻沒有再堅持,擺擺手:“無妨,我隻是怕你心急罷了。婚期定在何時,我一個糟老頭子也做不了主。”


    柳濱遠眼中光芒閃動,低聲道:“我已認定餘生執手相攜之人,婚期何時,婚事與否,倒是無所謂了。”


    蕭牧讚許地點了點頭,說道:“目前確實應當以大局為重!”


    封劍北有些詫異地抬頭,迎上柳濱遠堅定的目光,他鋒利的眼神裏有些恍惚。片刻後,他才輕笑了笑,喃喃道:“倒是和他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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