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離開清水間已經有四五天了,蕭祺一直在叢林裏遊蕩。他推測此時自己正在平州的叢林裏,隻是這三天來多是陰雨,不見日光,摸不清方向,他似乎一直在原地轉圈。


    他這些天,全靠匕首防身,才在野獸的爪下活了下來。說來也怪,這把看起來不甚稀奇,甚至刀柄還有些醜陋的匕首居然鋒利非常,尋常野獸都是一擊斃命,稍稍強壯一些的,也是挨了兩三刀就漸漸不支。這三天來,他主要打獵為生,隻是未帶上火種,吃的多是生肉,開始時吐得比吃得多,後來也隻能勉強咽下兩口,也幸虧這幾天陰雨連綿,他雖然饑餓,卻不至於受渴。


    蕭祺看著手中的一頭山兔屍體,歎了口氣。他已經將毛皮剝去,露出裏麵血淋淋的生肉,雖然肚子裏餓得直響,吃了一口之後實在難以吃下第二口。


    忽然間,他聞見空氣中隱約飄來烤肉的香氣,在雨後清新的空氣裏顯得格外明顯。他頓時精神一振,丟下手中的生肉,將破魂收到自己的靴子裏,摸索了過去。稍稍靠近之後,空氣裏的香味更濃,他更不遲疑,加快了腳步。


    不遠處樹林掩映中,蕭祺聽見有人交談的聲音。


    “這一晚上雨下的,好半天才打著這柴火,地上又濕濘濘的,在林裏行走真是難受。”聽到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伴隨著火焰劈劈啪啪的聲響。


    接著蕭祺聽見另一個有些低沉的聲音:“要不是地上泥濘能看見腳印,我們早就跟丟了,哪來這麽多話,耽誤了大哥的事情,看你還有沒有嘴抱怨。”


    那人嘟囔了一聲,卻不敢再說話。


    那低沉的聲音繼續說道:“大哥可是說了,拿不到這女人,可要兄弟們吃些苦頭。所以閉上你的嘴,繼續找,否則你腦袋不一定保得住。”


    另有一人問道:“三哥,這女人什麽來路啊,看老大這麽看重,讓我們追了一晚上了,不會是新任大嫂吧!要是的話我們下手可得輕著些,別傷到大嫂。”說完,一群人都哄笑起來。


    那低沉聲音冷聲道:“這女的殺了袁俞成,還……還切下他那玩意兒,大哥恨不得把她剁碎了,你覺得她還能做大嫂麽?”


    周圍一群人驚唿:“居然殺了大哥的獨子,也難怪大哥這麽惱火。要拿不到這女人,我們可要吃苦了!”


    “在休息一會兒我們就動身,這天氣,想那女人也走不遠……”那低沉的聲音戛然而止,暗中的蕭祺卻突然發覺前方陡然傳來一股風聲,他下意識地想側身避過,心中一動,卻故意笨拙地後退,任由刀鋒逼近。


    刀光直接切斷了蕭祺麵前的樹枝,卻在離蕭祺數寸的地方停住,蕭祺也故作驚慌地倒地,暗暗打量眼前這人。這是個肌肉發達的漢子,眼神淩厲,隻穿著一身短袖的皮襖,露出手臂上結實的肌肉,透過領口的空隙,可以看見從左肩到胸口一道尺餘長的刀疤。這想必就是他們口中的三哥。


    這漢子也十分意外,他聽見動靜後第一反應以為是他們追蹤的女子,卻不料是個陌生的年輕人。他皺了皺眉,不知對方是敵是友,但從剛剛一擊試探中,這人似乎全無身手。


    “在下汾城弘源鏢局羅揚海,閣下在旁窺探有何用意。”低沉而平淡的聲音響起。


    蕭祺知道汾城是平州內幾個最大城市之一,位於平州東北部,與奔海城距離不遠。這弘源鏢局蕭祺不曾聽說過,大概是個地方勢力。蕭祺不願糾纏,才裝出笨拙的樣子,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是故意的……爹爹病了,讓我去汾城買藥……結果我迷……迷路了,在樹林裏逛了幾天了,餓得不行,剛才聞到肉香,才湊了過來。還請……請大人恕罪……”


    羅揚海上下打量著蕭祺。蕭祺一身穿著產於清水間的麻布衣裳,經過這些天在叢林裏的廝殺,這一身衣裳早布滿了血汙和泥濘,倒和他虛構的獵戶身份十分切合。羅揚海還未全信,但也沒了殺意。既然不是他們的目標,他也不是嗜殺的人。


    羅揚海看了看蕭祺身上的殘破衣裳,臉上露出一絲厭惡,問:“那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女子?”


    蕭祺之前聽到他們的談話,心裏有個大概,裝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答道:“沒……沒有,這山林間向來隻有野獸,沒有美女。”


    這答案在羅揚海意料之內,他不再說話,揮揮手,示意手下給蕭祺遞點吃的東西。他們正烤著一隻山雞和一隻野豬,還有人吃著自己帶出來的幹糧,對蕭祺這麽個衣衫襤褸的陌生人實在說不上客氣,一個人隨意扯了些零散的雞肉丟給了蕭祺,蕭祺連忙接住,送進嘴裏。羅揚海看他一副餓壞了的樣子,心裏更不起疑。


    這幾塊肉自然不可能填飽肚子,蕭祺兩口便吃完了,也明白對方不可能再給自己吃的,心中盤算著如何向羅揚海等人借個火把,迴去自己烤著吃,突然餘光瞥見側方一道藍色的身影閃過。


    這正好是在羅揚海正前方,他自然不可能沒注意到。“是她!”他叫喚一聲,周圍十來個屬下們原本都或坐或站地休息,此時都站起身來,拿起手邊的武器,跟著羅揚海一起向那個身影方向追去。


    蕭祺關注的卻是還在火上的烤著的一個山雞和野豬,山雞肉幾乎被撕扯得隻剩骨架,而野豬肉卻還有大半。他衝羅揚海一行人問:“哎,你們這肉還要嗎?”


    沒有人理會他,所有人都隻顧著追逐那個藍色身影,很快這塊空地就隻剩下了蕭祺,還有架在火上的野豬。蕭祺聳了聳肩,毫不客氣地伸手扯下野豬的一隻後蹄,顧不上燙,拿到嘴邊就吃了起來。


    野豬常年在叢林奔跑,肌肉筋道有嚼勁,雖沒有調料,對饑餓已久蕭祺來說也相當於一道大餐。蕭祺吃完手上的一隻後腿,戀戀不舍地舔了舔骨頭和手指,伸手又拿起另一隻後蹄。


    此時一道身影在他麵前的陰影中顯現,緩緩靠近。


    蕭祺沒有抬頭,始終盯著那頭野豬,似乎是在打量著從哪裏下嘴,隻是餘光瞥見那是一個少女,身形纖細,身著藍色的外衣,上麵多有泥汙。


    “引得他們南轅北轍,果然很聰明。隻是你怎麽脫身的?”蕭祺扯著豬腿,抬起頭看了看前麵那個身影。一個曼妙身姿亭亭而立,風姿綽約,一張眉目如畫的臉上神情漠然,眉如遠山青黛,漆黑的眸子警惕地瞪著蕭祺。


    “我提前留下了向東的腳印,他們想必正循著腳印往東追去了。那姓羅的身手不錯,就是腦子不怎麽靈光。倒是你,怎麽識破的?”少女冷冰冰地問。


    蕭祺搖了搖頭,舉起手裏的豬腿,說:“我沒有識破什麽,我隻是碰巧在吃東西然後撞見了你而已,還要感謝你,我才有得吃呢。”蕭祺剛說完,卻聽見“咕嚕”一聲響。


    他正詫異這聲音從哪裏來,卻很快注意到少女臉上尷尬的神情。他頓時心領神會,指指火上的野豬,問:“你要麽?”


    少女的目光看了看野豬,又看了看蕭祺,陰森的目光中顯然有些顧慮,不敢上前。


    “這是羅揚海他們烤來自己吃的,自然不會下毒。”蕭祺說著,伸手撕了一塊肉送入嘴中。少女這才半信半疑地靠近來,仍不肯伸手,問道:“你不是弘源鏢局的人?”


    “不是。我隻是迷路了,碰上他們討口熟食吃。”


    少女點點頭,突然手裏冒出一柄劍,蕭祺之前一直沒注意到,她一直倒握劍柄,將劍收斂於身後。蕭祺饒有興趣地看了這柄劍一眼,這柄劍較普通的劍較短較薄,想必也更加輕便,似是為少女量身定做的。她提劍切下一塊肉,還沒放進嘴裏,卻把劍架在了蕭祺肩上。


    “若是肉裏有毒,我在發作之前便把你的腦袋削下來。”


    蕭祺卻絲毫不避,隻是注視著那雙清冷的眸子,說:“這麽多疑,很難處世的。”


    少女不答,將肉放進了嘴裏,吞下之後,等待了一會兒,發覺沒有異樣,才又用劍切下一塊肉來,然後劍依然架在蕭祺肩上。


    蕭祺聳聳肩,自顧自地啃著手裏的烤豬腿,不做理會。他啃完整整兩個烤豬腿之後,才感到飽腹感。他將骨頭丟在一旁,看著那少女。


    她不像蕭祺一般全然不顧形象,隻是切下一塊塊的肉才送入嘴裏。隻是她身手卻不慢,那頭野豬的肉很快就被切掉了三分之一,她才停下了手裏的動作,收迴佩劍,立在蕭祺麵前。


    “怎麽稱唿?”蕭祺站起身來,拾起火堆裏的一支火把。


    少女淡淡地說:“我姓楊。”


    “哦,若是楊姑娘方便的話,能否幫我個忙?”蕭祺問道。


    “說說看。”


    “你能誘開羅揚海他們,而後又折返迴來,想必善於識路,能辨方位,恰巧我全然不識路,在這林裏迷路數日了。你方便的話,能否領我走出這片森林?”蕭祺有求於人,說話的語氣也比之前客氣了許多。


    少女沉吟了片刻,問:“你要去哪?”


    “奔海城。”


    不知為何,聽了這個答案之後,少女皺了皺眉,答道:“不可。我有兩處不去,一是朔州,一是奔海城。你還是另尋旅伴吧。”


    這迴答倒是出乎蕭祺的意料,隻得繼續道:“那將我領到最近的城鎮也行。”


    少女冷笑一聲,說道:“最近的城鎮便是汾城,我怎會傻到又迴去弘源鏢局的地盤?”


    蕭祺心中不免有些生氣,自己從未得罪這少女,她卻先以武力相脅,而後言語間也毫不客氣,心想我自己難道還走不出去麽,便哼了一聲,不再說話,自己舉著火把往外走了。


    還沒走幾步,他卻突然聽見周圍的馬蹄聲。他第一反應是羅揚海等人迴來了,但迴想起來,他們一行人似乎並沒有騎馬。他扭過頭去瞧那少女,俊秀的臉上,臉色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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