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經是深夜,柳家家主的居所裏,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走道上幾盞燈火像懸浮在空中,隨著巡邏守衛的腳步聲緩緩移動,更增一種詭異的氣氛。


    柳清雪眼前就是柳夫人的靈堂,隻是尚未布置妥當,主母過世,下人們需要操勞的地方很多,現在靈堂裏隻有一樁紅漆棺木躺在中間,堂上掛著喪幡,從棺木的正上方沿著牆角橫展,然後直直垂了下來,一個用來燒紙的火盆擺在前頭,裏麵卻空無一物。四周點著昏黃的燈,在整個靈堂上染上一層鵝黃色的光輝。


    柳清雪徑直跪在棺前,看著近在咫尺的棺木,她卻沒有勇氣推開棺木進去瞧瞧,隻能注視著這個將自己與母親隔開的木盒子,眼神空洞,卻也流不出眼淚了。四下隻有輕微的油燈裏火星迸裂的聲音,連柳清雪的唿吸聲都聽不見,柳清雪隻是跪著,就像一個雕像,絲毫未動。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漸漸泛出些許魚肚白,微光逐漸驅散了天際上的漆黑一片,就像光芒逐漸從黑布後麵滲透過來,又像是黑布漸漸褪色。


    院落裏開始傳來些微腳步聲,是下人們起床洗漱了。柳清雪終於站起身,拍了拍麻木的雙腳,一瘸一拐但又異常迅速地離開了垂柳居。她沒注意到的是,有一個身影默默跟隨著,隱隱青芒。


    兩人一直保持著一種合適的距離,青光追著藍色的身影,在柳宅裏穿梭。等到要進入柳家女弟子的住所時,那道青色的光突然向前竄了竄,兩者之間的距離陡然縮短了許多。


    在前頭的柳清雪陡然止步,毫不猶豫地拔劍出鞘,挽出一道劍花,轉過身來指著後方的一片黑暗。陳燁默默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一雙平靜而澄澈的眸子,接著微弱的日光,看著柳清雪。但於以往不同的是,他手裏還握著一根棍子模樣的東西,用布包住,長短比柳清雪的雪影大約長了寸許。


    印象裏,陳燁不曾手握兵刃。


    “一路尾隨,是何居心?”柳清雪冷聲問道。


    “你下定決心了麽?”陳燁的聲音輕輕響起,但在寂靜的街道間柳清雪聽得很是清楚。


    柳清雪眉頭輕蹙:“你什麽意思?”不知為何,她突然有種被那雙澄澈平靜如水的眸子看穿的感覺。這雙眸子裏,隱約還有光芒閃爍。


    柳清雪瞥見他身上青光若隱若現,她曉得這青光的厲害,握劍的手指尖發白,聲音也更加凜冽逼人:“你是來攔我的麽?”


    兩人就這麽靜靜地對視了片刻,柳清雪動手的念頭蠢蠢欲動,忍不住向前逼了一步。陳燁卻又向後退了半步,青光漸漸淡了下去,握著那棍狀的東西的右手收到了背後。然後他垂下頭,以很輕但能確保柳清雪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你走吧。”


    柳清雪狐疑地瞅了陳燁一眼。但她很清楚,以陳燁的身手根本無需背後偷襲,她不理解陳燁突然現身,又悄然放自己離去是圖什麽。兩人默默對視良久,柳清雪這才歸劍入鞘,又看了陳燁一眼,揚長而去。


    ……


    柳濱遠最近實在提不起遊樂的興致,連那灰毛蠻猿,也有些日子不曾去看望。母親剛去世,父親和姐姐就大吵一架,據說還吵得十分厲害,在整個柳家傳得沸沸揚揚。柳濱遠隻恨自己當時不在一旁勸慰,現在也隻能幹著急。


    柳嶽雷把自己關在融雪苑裏一整天,將陳燁一幹人都遣開,據說夜裏一直傳來翻砸東西的聲響。因此直到今天早晨柳濱遠才敢推開門進去。隻見柳嶽雷臉色蒼白,形色憔悴地坐在正廳,顯是一夜沒睡,柳濱遠喊了兩聲他才反應過來。


    柳嶽雷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柳濱遠將拿來的食盒裏一些清粥小菜一樣樣地遞給柳嶽雷,柳嶽雷拿來便吃,想來是餓了。等他把麵前的幾個碗碟一掃而空之後,才輕輕歎了口氣。


    “你那個姐姐,真是固執得厲害。昨天她那表情,我甚至覺得她要拔劍殺我了。”柳嶽雷幽幽地道。


    柳濱遠聽在心裏很不是滋味,隻得安慰道:“姐姐那是一時氣話,爹爹你別放在心上。”


    柳嶽雷也隻是擺擺手,頗為無奈地說道:“你還是幫我勸勸她,如果她實在是不願意,我也沒辦法逼她,那……”柳嶽雷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麽,卻突然閉口不提。


    “再過半個月,就是她的生辰,我還想著要幫她好好慶祝一番,借此打破嫌隙。沒想到……”柳嶽雷的表情顯得有些木然,似乎一夜未眠讓他精神不振,話說到一半,像是耗盡所有力氣,垂著頭,再說不下去。


    “是,那我去看看姐姐了。”柳濱遠連忙安慰道。他知道自己得要扮演一個和事佬的角色了。


    見柳嶽雷點點頭,柳濱遠便兀自向姐姐的住處走去。他們一家四口原本都住在柳家家主所擁有的庭院垂柳居之內,但後來柳清雪因不滿父親獨自搬了出去,與柳家年輕一輩中的女子住在一處,隻不過一人一間,與其他人交往也不多。


    本來柳濱遠不方便出入女子的閨閣,但他急於見到柳清雪,剛來到樓前,就撞上一個正要出來的女弟子,柳濱遠還恰巧認得。


    “沁兒姐姐。”柳濱遠嬉笑著招唿道,這名女弟子與柳清雪住得很近,柳濱遠雖算不上熟絡,但總算認得出麵容。


    “少爺這麽大的膽子,要闖閨樓嗎?”女弟子掩嘴輕笑。柳濱遠風流瀟灑,也很少忌諱男女之防,或許比起柳清雪,柳家內的女弟子們對柳濱遠還要親近些。


    “我姐在麽,我得來瞧瞧她。”柳濱遠此時沒心思和沁兒東扯西扯,開門見山地問。


    沁兒瞪大了眼睛,顯得有些意外:“清雪姐?她半個時辰前才剛迴來,我模模糊糊聽見她進屋的聲音。看她的模樣,似乎昨夜都沒迴來,在夫人的靈堂裏待了一宿。”


    柳濱遠奇道:“在靈堂待了一宿?”靈堂尚未布置妥當,尚不是拜祭的時候,柳清雪在靈堂過夜,想必也是心情不快。


    “我進去幫你瞧瞧吧。”柳濱遠謝過她後,在門外等候。半晌之後,沁兒才出來,衝柳濱遠搖了搖頭,表情卻顯得很怪異。她手裏拿著一張紙,隱約可見上麵有幾行字跡。


    柳濱遠先是一愣,隨即心中產生不好的預感。他連忙接過那張紙,隻見上麵工工整整地寫著幾行字,他認得,正是柳清雪的筆跡。柳濱遠目光一掃,臉上現出驚駭之色,口中連道:“壞了壞了!”


    白紙上簡簡單單幾行字,連落款都沒有。


    “聯姻之事,恕難從命。清雪心慕風雪,不甘蜷居一城。故南往遊曆,歸來再向父親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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