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然給小秋擦了把臉,就一起躺下午睡了。


    林然然闔著眼,有一搭沒一搭想著事,小秋翻了個身,小聲道:“姐姐,我們要住在這裏嗎?”


    林然然道:“嗯。”


    “可是我們在別人家住,顧奶奶會討厭我們嗎?”小秋的聲音裏透著緊張。


    這孩子敏感多思的毛病又犯了。林然然睜眼,對上了小秋眼底滿滿的擔憂。


    林然然胳膊支起身體,拍拍小秋的背,含笑道:“顧奶奶是很好的人,裴遠哥哥和元元也是,他們跟林家人不一樣。何況我們小秋這麽乖,大家不會討厭你的。”


    林然然保證道:“等姐姐考上了,就找地方搬出去住,不用擔心。”


    “嗯,我會乖乖幫顧奶奶幹活,看著弟弟,一定不會給顧奶奶添麻煩的。”小秋保證道。


    “乖了。”林然然心疼地順了順小秋的頭發。


    不過顯然一星期後小秋就完全忘了自己的擔憂。


    顧奶奶跟林王氏完全是兩個極端。顧奶奶是每個人童年裏最慈祥最受小孩子歡迎的那種奶奶,對每一個小孩都是發自內心的喜愛。


    顧奶奶一個人在家其實是很寂寞的,現在多了三個孩子讓她開懷,顧奶奶別提多開心了。


    而且顧奶奶隻有兩個孫子,一個脾氣冷冰冰,一個是淘氣搗蛋的小吃貨,哪有小秋這麽貼心。


    小秋天生性子安靜,能陪顧奶奶在客廳裏一天都不膩煩。顧奶奶看報紙,她就自己看連環畫。顧奶奶打毛線,她就幫著繞毛線團,顧奶奶帶她出門去跟一群老太太聊天,她都能安安姐在邊上吃點心,顧奶奶別提多喜歡她了。


    ……


    蟬鳴陣陣,夜涼如水,夜風吹得人暑氣全消。林然然衝過涼,發梢還滴著水,抱著書坐在陽台上看。


    她進城後第二天就去供銷社找了關洪。關洪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他私底下透露給林然然一個好消息:供銷社辦公室和工會分別有一個空缺,隻要林然然能通過考試,他就能幫林然然進來。


    另外還有一個壞消息:林然然家的房子是要不迴來了。


    當初林王氏把林建彬的職位一賣,那房子騰了出來,立刻被另外兩家人分了。這城裏的房子多緊缺啊,林建彬的那套小兩室多少人眼睛滴血地盯著,能搶到手的多少有點門路。


    何況那兩家人也是真困難:一個是工齡三十年的老員工,一家老小六口人擠在一間小屋子裏十幾年了。另一家是兒子要娶媳婦兒,女方唯一的要求就是他們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總不能跟兩個成年的小姑子還擠一塊兒吧?


    因此這房子肯定是要不迴來的。關洪告訴林然然,等她進了供銷社可以給她安排個員工宿舍,弟弟妹妹麽,林然然就得想辦法解決了。


    因此,這房子還是成為了林然然第一頭疼的事——她本來打算一要迴房子就搬出顧家的。


    林然然為難地把這件事告訴了顧裴遠和顧奶奶,顧奶奶表示你們三姐弟就安安心心地住著,陪著我這老人家。而顧裴遠雖然不說話,那幾天卻表現得分外愉悅,林然然認定他在幸災樂禍,還跟他賭了一迴氣。


    直到顧裴遠弄迴來一堆複習資料,主動請纓幫林然然複習,林然然這才給了他好臉色。


    說起來考試內容也不難,這年頭的人能讀完小學就不錯了,讀過初中的就算高材生。林然然上輩子好歹也讀過大學,這些都是信手拈來。


    隻是社論那一塊讓林然然很頭疼。上頭全是一些語錄和會議精神,林然然需要把時間和內容都背下來。


    林然然本來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又對這些時事不感興趣,背得很痛苦。偏偏顧裴遠還十分嚴格,除了社論之外,還找了些其他科目的書給林然然看。


    他想讓林然然迴學校。


    林然然忙不迭拒絕了,這年頭學校裏哪有學生在認真上學的?她可不想摻合那些派係鬥爭,不過她知道幾年後會恢複高考,多讀書還是沒錯的。


    就這樣,林然然在顧裴遠手底下開始了煎熬的學習生涯。


    林然然看了眼紅寶書,然後趕緊蓋上,嘀嘀咕咕地背誦:”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你們年輕人……”


    “你們年輕人怎樣?”一點水灑在林然然的後脖子上,激得她一跳。


    顧裴遠剛洗完澡,穿著件短袖白汗衫,一邊擦頭發一邊問。


    那水滴正是他甩過來的。


    “你怎麽那麽討厭!”林然然捂著自己的後脖子氣道。


    “一段話背了一晚上還沒背下來,好意思發脾氣。”顧裴遠道。


    這段日子兩人朝夕相對,林然然算是發現了,什麽高嶺之花,完全就是個毒舌又氣人的中二病,還很喜歡做些無聊的惡作劇。


    “那還不是你總打擾我!”林然然道,“我都快背下來了。”


    顧裴遠擦了擦頭發,跟大狗一樣甩甩頭,道:“奶奶讓我來喊你吃瓜。”


    “那我吃完再背吧。”林然然很沒有原則地起身。


    “背完再吃。”顧裴遠毫不留情一伸手,把林然然推迴去。


    “……”林然然氣鼓鼓瞪了他一會兒,知道顧裴遠在這件事上毫無通融餘地,隻好翻開書繼續背。


    顧元元搖搖晃晃端了幾牙西瓜來:“姐姐,我給你拿西瓜來啦!”


    “哎,我……”林然然一笑,立刻被顧裴遠點點腦門。


    “繼續。”


    林然然:“……”低頭背書。


    顧元元瞪著天真的眼睛問:“姐姐,你幹嘛不吃呀?這西瓜冰冰涼,可好次啦!”


    林然然吞了下口水。夏天的晚上,有誰能抗拒一塊鎮得冰涼的西瓜呢?


    “是冰,還甜。”顧裴遠伸手拿了一牙西瓜,單腿翹起靠在欄杆上監督林然然背,吃著冰西瓜,吹著涼風,跟地主家少爺監督長工似的。


    顧元元就跟個小書童一樣,端著西瓜伺候他哥吃了一塊又一塊,眼看著就剩下最後一塊了,顧元元緊張起來。


    “哥哥不要吃惹,這個要給姐姐吃。”


    努力背書的林然然心中感動:還是你對我好。


    “哦?”顧裴遠輕挑眉稍。


    “給哥哥次,這個可甜可甜啦!”顧元元毫無原則道。


    林然然:“……”


    ”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點鍾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


    “好了我背完了我要去吃瓜了!”林然然終於一口氣背完,趕緊起身跑去客廳拿瓜吃,也不知道還冰不冰了!


    林然然經過顧裴遠的時候還故意撞了他一下,顧裴遠順手就扯了把她的辮子。


    “啊!顧裴遠!你的手洗了沒有?!”林然然尖叫。


    顧裴遠一把抄起顧元元,邁開長腿跑了。


    第131章


    盛夏炎炎,整個臨安縣城都陷入了酷熱之中,滿眼明晃晃的太陽和灰塵,像是把天地間的水分都烤幹了,根本沒有人敢上街。寥寥幾隻貓狗,就吐著舌頭趴在屋簷下的陰影裏乘涼。


    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伴隨著冰棍車特有的吆喝:“冰棍兒——奶油紅豆紅果兒——”


    死氣沉沉的街道登時被驚起一片孩童聲。家家戶戶的窗子都被推開了,傳來孩子焦急的求情撒嬌,還有大人帶著午睡起來倦意的嗓音。


    “爸,買根冰棍兒吧——”


    “孩子他爸,拿保溫壺下去打三根冰棍兒。”


    “別拿冰碗兒!我吃根紅果冰棍就成,給孩子買根雪糕吧。”


    窗戶裏傳來各種模糊的聲音,還有趿拉拖鞋跑下樓的聲音。家家戶戶下來的不是老爺們兒就是小孩兒,個個手裏都抓著零錢或保溫壺。


    一個穿著短袖白汗衫,看著清爽幹淨不疾不徐的少年就顯得格外搶眼。


    都是一條街,一個軍區大院的,人人都認得。不斷有人跟他打招唿:“裴遠,給弟弟買冰棍兒啊?”


    “吳叔,李叔。”顧裴遠禮貌頷首,先謙讓到一邊讓長輩和孩子先買。


    不是給弟弟買,是給某個貪嘴的家夥買。腦海裏浮現出林然然透著點嬌氣和自以為精明的眼神:“有誰想吃冰棍呀?”


    “我我我!”幾個孩子蹦噠著舉手。


    林然然又道:“那我下去買吧。”


    這麽熱的天,她穿著短袖露著雪白的胳膊,下去不給曬脫皮才怪。顧裴遠合上書,默默提了保溫壺下來了。


    冰棍廠的冰棍車其實很簡陋,一輛手推車上放著個白色箱子,打開來裏頭是一床棉被,棉被裏嚴嚴實實裹著幾個敞口的保溫壺,分門別類地放著冰棍汽水和冰淇淋。


    賣冰棍的男人缺了一條腿,曬得跟炭頭似的,汗水直往下淌。他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撩起來擦把汗,又從自帶的大玻璃瓶子裏咕咚咕咚灌一氣兒水。


    盡管熱成這樣,他也沒有打自己這一車冰棍兒的主意——打從他賣冰棍兒開始,自己還從沒吃過一根兒呢!


    這年頭做生意是大忌,但賣冰棍兒不一樣。這麽熱的天兒,人人都想吃冰棍兒,可又不想出門。何況國營冰棍廠的冰棍得賣出去呀?


    因此賣冰棍兒這個季節性的小生意是允許存在的。賣冰棍的多是老人和家境有困難的人,跟街道上報備後就可以去冰棍廠或商店批發冰棍兒了。


    賣冰棍兒的人通常下午出門,先去批發冰棍兒,然後推車冰棍車開始走街串巷地叫賣。他們有自己劃出來的幾條定點街道,不會串到別人的地盤兒去,免得發生爭執。


    這時候的冰棍種類很單一,分為一分錢三分錢和五分錢三個檔次。一分錢的是鹽水冰棍,後世俗稱老冰棍,三分錢的是山楂、紅豆味兒,五分錢的是奶油味兒。


    另一個小桶裏裝著冰淇淋,臨安城土話叫冰碗。這年頭的冰淇淋都是小紙碗裝著,分為奶油味兒和香芋味兒。冰淇淋是一毛五一個。


    另一個大桶裏裝著碎冰,裏頭堆著許多玻璃瓶裝的汽水兒和啤酒。這裏買汽水和啤酒不用票,汽水三毛,啤酒五毛,退瓶還能退兩毛錢。


    這邊住的人大部□□份不差,都買的是五分錢或三分錢的冰棍兒,還有慣孩子的父親,經不住孩子撒嬌給買了個冰淇淋,吩咐他趕緊在底下吃完,別讓你媽看見了。


    更多的是抓著毛票的小孩兒,含著手指頭猶豫半天,看哪個口味都想吃。那瘸腿男人脾氣好,也不催促,樂嗬嗬等著。


    等一群人都買完走了,一個鳳眼極俊美的少年才從邊上走過來,遞上保溫壺:“麻煩您,要六個冰碗,六根冰棍。再給我瓶汽水。”


    “好嘞。”瘸腿男人樂嗬嗬地遞上瓶汽水,再接過保溫壺,“要啥口味兒?”


    “三個奶油,三個香芋。冰棍都要奶油……五根奶油,一根鹽水。”少年不知道想到什麽,改口。


    “好嘞。”瘸腿男人走了一下午,那冰淇淋才賣出去三個,這少年一出手就買這麽多,怪不得人家都說這條街有幢將軍樓,這兒的人出手最大方。


    顧裴遠用冰棍車上掛著的瓶起子開了汽水,仰頭一氣兒灌下去,被曬得幹渴的喉嚨才算舒服些。隨手抹過嘴唇,把瓶子放迴冰棍車的空桶裏。


    男人也打好了冰棍,道:“一塊零七分。”


    顧裴遠提著保溫壺,長腿一邁匆匆走進烈日裏。


    身後,吆喝聲繼續響了起來:“冰棍兒——紅豆山楂奶油——”


    顧裴遠推門而入時滿頭大汗,身上的白汗衫都被汗濕透了。屋裏屋外兩重天,一進門就感受到一股涼意。


    屋子裏原本就冬暖夏涼,此刻地上還擺著幾盆水,水裏漂浮著冰塊。冰塊融化時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驅散屋子裏的熱氣。這冰塊是軍屬福利,每天都會有人送來。


    林然然挽著袖子坐在客廳當中,麵前擺著一個大臉盆,裏頭揉著一團麵,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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