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亭站起身:“我去看看。”


    方琮珠本欲跟著一塊兒去,卻被他製止了:“你到這裏陪著思虞說說話。”


    ——大哥最近這是怎麽了?上次留著她與孟敬儒說話,這迴又讓她陪著林思虞。


    方琮珠不由得又好笑又好氣,有時候方琮亭還真是有點意思。


    “琮珠,你最近忙得過來嗎?”


    方琮亭一走,大堂裏的氣氛忽然就沉默了幾分,林思虞本來是能說會道,可麵對著方琮珠,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詞窮。


    經過幾個月的鍛煉,林思虞已經能在采訪裏侃侃而談,麵對著分明不喜歡的人,他都能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麵對方琮珠,他卻不知道該怎麽樣與她交談才好,一種渴望接近與羞於開口並存。


    “還好吧。”方琮珠淺淺一笑:“我覺得挺適應的,忙一點累一點,人生更充實一些。”


    她看了看林思虞,見他略微比以前胖了一點點,人顯得更精神了:“林大記者,現在你的日子是不是過得好了不少?每次去采訪人家都會好飯好菜的招待你,人都吃胖了。”


    林思虞大窘:“沒有罷?我自己沒感覺。”


    他順手摸了下自己的下巴,確實好像長了些肉,有些柔軟,不再是摸著一塊硬邦邦的骨頭。


    “可能是你很少照鏡子罷?”方琮珠笑了起來:“估計男生沒幾個愛照鏡子的。”


    林思虞的臉色愈發紅了:“確實,我沒怎麽在鏡子裏看過自己的模樣。”


    宿舍裏吳樹青在休息的時候總愛拿著鏡子左看右看,一邊看一邊還點評自己生得帥氣逼人:“難怪有女生朝我微笑,原來是因為我生得太好看了。”


    林思虞從他頭上摘掉兩片落葉:“感覺他們是覺得你頂著這兩片葉子跑這麽遠覺得有些好笑吧?”


    男生照什麽鏡子,林思虞的直覺,女生愛美,照鏡子打扮是正常的,男生每日拿著鏡子照來照去的,顯得有些女性化,沒有陽剛之氣。


    “有時候多照照也有好處,就如唐太宗悼念魏征說的那樣: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方琮珠笑吟吟的看著林思虞:“你覺得呢?”


    林思虞佩服得五體投地:“琮珠,你可真是博聞強記,雖然你是數學係的學生,可卻不會比國文係的功底差!”


    方琮珠哈哈一笑:“我竟然在國文係的才子麵前賣弄,簡直是魯班門前弄大斧呢。”


    “琮珠,你快別取笑我了。”


    林思虞看了方琮珠一眼,見她笑容甜甜,特別開心,就如喝了蜜糖一般。


    第56章 驚豔絕色畫翠竹


    所有的一切, 都按照方琮珠的計劃,慢慢的變成了現實。


    廠房已經完全起好了,春假期間方琮珠特地與方琮亭去驗收了一番, 廠房建得非常堅固, 裏邊擺了幾部在上次大火裏沒有燒毀的紡織機器, 機器抹得蹭光蹭亮,上頭塗了一層油,在燈光的照映下,顯得格外耀眼。


    選繭房這邊,也添置了新的備用籮筐和一排排的木頭架子, 上邊刷了一層清漆, 走到屋子裏邊, 有一絲淡淡的香味。


    方琮珠用手抓住了木頭架子看了看, 臉上露出了笑容:“等著機器過來,第一批春蠶也該已經結絲了,咱們就能收繭子了。”


    方琮亭點頭:“沒錯,剛剛好趕上時候, 我早些日子去三個店鋪裏都看了看, 杭州進的那批貨恰好能賣到五月份去。”


    這事情可真是特別順利,方琮珠慢慢的吐了一口氣。


    原以為自己自帶烏鴉體質, 沒想到這將會是鳳凰涅槃, 浴火重生。


    原來方氏織造廠的幾套機器設備都有些老化,聽方琮亭說,本來還計劃過幾年就要換新的, 這一把大火將幾年後的計劃提前,來了三套全新德國進口的紡織機器,想來能夠提高效率,將方氏織造的產量提高。


    春假結束,迴到上海隻得三日,林思虞便歡歡喜喜過來告知方琮珠:“我今日去海關問了,奮進號昨日晚間已經抵港,開始卸貨了。”


    方琮亭與方琮珠聽了實在是高興,趕緊帶了提貨單和銀票朝海關那邊走。


    手裏握著方向盤,方琮珠心裏頭有說不出的高興,林思虞與方琮亭兩人在旁邊細聲說著話,大抵是談論著關稅的問題。


    “按著海關的規定,超過五萬的商品總價,收百分之四十的關稅,超過十萬是百分之五十。”林思虞已經將這邊水路摸清:“我跟那關長已經說好,到時候隻繳納百分之三十,但是要給他百分之五。”


    方琮亭皺了皺眉毛:“這不是在搶劫嗎?他憑什麽就要拿走百分之五?”


    七萬五的總價,那得要拿三千七百五十塊呢。


    一想到這些貪官汙吏在中國大地上橫行,方琮亭就覺得心裏頭不舒服:“我們就按著百分之四十交稅便行,不用他幫我們減免。”


    林思虞愣了愣,沒想到方琮亭今日是這樣的想法。


    “大哥,你可真是的,誰不想少花點錢呢?送了三千七百五給他,咱們還省了三千七百五啊,你想想,這三千多塊錢能做多少事情呢?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能省就省,這三千多塊錢,能夠父親在廣慈醫院住兩個月了。”


    方琮亭的頭漸漸低了下去,轉念一想,三千多也夠給青年劇社支出一年的了哪。


    他憋住了那一口氣,沉著聲音道:“好罷,就按著你們說的辦吧,但我真不想見那個關長,實在不想見他。”


    “琮亭,你沒必要如此憤世嫉俗,他有他的生活方式,你也不必強求他,咱們但求問心無愧就行。”林思虞開解方琮亭——以前他也曾經跟方琮亭一般,滿腔熱血對中國懷著一片赤子之心,可現在經曆了種種以後,他覺得以一己之力無法改變這個社會,如今之計,先保證自己堂堂正正做人,有餘力之時,不動聲色的去幫助這個社會進步。


    至少不要將自己擺在一個危險的位置上,否則那是無謂的犧牲。


    他很擔憂方琮亭,方家最近的遭遇,讓本來就對社會有些看法的方琮亭,會促使他更加激進。


    方琮亭沒有迴答,閉緊了嘴朝窗外看。


    上海看似繁華,高樓大廈林立,可路上依舊能見著衣衫襤褸的老者,手裏扶著棍子,佝僂著腰背在撿著地上的一些碎屑。他能看到黃包車夫隻穿了一件單衣,外邊套一件馬甲,奔跑在上海的大街小巷裏,額頭上油亮亮的發著光。


    這就是社會的不公平,窮人在尋找生機裏輾轉反側,而富人卻大魚大肉不知珍惜。


    方琮亭捏緊了拳頭,這個社會,必須要有一場巨大的變革,讓那些走投無路的窮人也能分到足夠維持他們生計的錢財,才能讓中國變得有活力。


    照著林思虞的指引,大約開了四十來分鍾的汽車,總算是到了上海海關。


    剛剛推開車門,仿佛就聞到了一股海風的味道。


    這暖暖的風裏帶著一絲絲鹹味,直撲鼻孔。


    “這是到了海邊?”方琮珠有些興奮,上輩子她在內陸出生在內陸長大,隻去過海邊幾次,每次去旅遊,見著那碧波藍天,她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心胸開闊之感。


    這久違的海風海浪,今日大約又可見到了。


    “是啊,海關自然是靠著海。”


    見著她的笑容,林思虞心裏頭也很開心,她的笑容很甜很美,讓人看了特別舒服。


    林思虞帶著方琮亭兄妹去了關長辦公室,關長剛剛好在,見著林思虞進來,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這麽快就來領貨了?”


    “是啊,這邊等著要用呢。”


    林思虞指了指方琮亭和方琮珠:“這兩位是方氏織造的大少爺大小姐。”


    關長瞥眼看了看兩人,當眼神掠過方琮珠的時候,有一絲絲驚豔:“方氏織造的大少爺大小姐?真是氣度翩翩啊。”


    方琮亭想裝出一個假笑,可卻擠不出來,一想著這關長竟然隨隨便便就敲詐了三千七百多塊,就橫看豎看都看不上眼。


    方琮珠笑得自然——對於替自家省了錢的人,她為什麽要吝嗇一個笑臉?


    “多謝關長大人照顧,以後還有請您高抬貴手的地方,到時候再來請您幫忙。”


    關長的眼睛眯縫成了一條縫:“方大小姐可真是說得客氣,隻要方大小姐有什麽事情我能幫得上忙的,隻管來找我。”


    “那就多謝了。”


    方琮珠走上前一步,從手包裏拿出了幾張銀票放在桌子上:“關長大人,我想快些將這三套設備提出送迴蘇州去,家裏的廠子等著機器開工。”


    關長將幾張銀票拿了過來,看了下麵額,笑了笑:“三套設備一共七萬五千大洋?”


    方琮珠點了點頭:“沒辦法,外國人的機器好,價錢也貴。”


    “你們掙錢也不容易。”關長的手指在幾張銀票上停了停,猶豫了一番,最後將一張一千塊的銀票推了迴來:“我再給你減免一點點罷。”


    “關長大人?”方琮珠有些愕然,看了他一眼。


    “年輕人,要將自家生意做大實在為難,我少收一點便是。”


    關長努力的想笑得仁慈,可他的笑卻看起來特別狡猾,兩隻眼睛快要擠到一處,就像狐狸一般。


    “那……就太謝謝了。”


    方琮珠將那張銀票拿了迴來,人家要再給她點優惠,那她就笑納,沒有必要一定將錢往人家那邊送。


    關長拿起電話,撥了幾個數字,大約是通了,他對著話筒裏簡潔的說了一句:“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沒多久,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人出現在門口。


    “帶了方先生和方小姐去提貨,關稅是百分之三十,你可記好了。”關長衝著那人吩咐:“方先生方小姐的貨很重,你要安排貨車幫他們送去閘北火車站,分批送過去,千萬不要掉了東西在海關。”


    “好的。”


    那人很恭敬的行禮,看了一看方琮珠:“方小姐?”


    方琮珠衝他笑了笑:“有勞。”


    三個人跟著那個中年男人走了出去,到了旁邊辦公室,方琮珠拿了德國那邊傳真過來的提貨單交驗:“總價七萬五。”


    那人跟奮進號卸下來的貨單一一比對,終於找到了這三套機器。


    “沒錯。”他點了點頭:“方小姐,除了稅收,你還得交點別的錢。”


    方琮珠一愣:“什麽錢?”


    林思虞心裏頭琢磨,莫非是這些辦事人員要好處?趕緊從衣兜裏掏出了幾塊鷹洋,不動聲色放在桌麵上。


    那人用手遮住了幾塊鷹洋,依舊是衝著方琮珠笑:“因為隨船來了兩位德國公司的技術人員,他們昨晚在海關提供的酒店裏休息,這住宿費夥食費,方小姐得清一下。”


    聽說是技術員,方琮珠總算是放了心,她還正發愁不知道德國的技術指導什麽時候來,沒想到竟然隨著貨船搖搖晃晃的到了中國。


    “沒問題。”方琮珠點了點頭:“應該的。”


    交稅兩萬多,另外兩個技術人員住宿費用和用餐費一共算了一百塊。


    方琮珠苦笑,海關的賓館,房價可真是高。


    三個人先去海關的賓館找到了兩位德國公司的技術人員,一個德國人,一個是翻譯,中國人,見著方琮亭兄妹進來,海關人員介紹了一下身份,中國翻譯伸出手來握手,德國人卻張開雙臂表示要給一個大大的擁抱。


    方琮亭還沒弄得清楚,就被那德國人一把抱住。


    那是一個熊抱,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德國人熱情洋溢的抱住方琮亭,用一張臉在他臉頰上碰了碰,最後鬆開了他,又朝方琮珠走了過來。


    林思虞一把將方琮珠拉在身後,衝德國人笑了笑:“中國人沒有擁抱這個禮節,特別是中國的女人。”


    德國技術員瞪住林思虞,嘰裏咕嚕說了一句話,中國翻譯憋著笑:“歐文先生說擁抱的禮節東西通用,男女平等。”


    林思虞忽然有些暴躁:“請你告訴他,入鄉隨俗!”


    中國翻譯笑了起來:“好的,我轉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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