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裏很想送她,可既然方琮珠已經拒絕了兩次,他也不想勉強她。


    汽車很快就開到了江灣別墅,方琮亭兄妹兩人下了車,站在路邊和孟敬儒揮手:“謝謝你啦,敬儒兄。”


    孟敬儒的目光落在了方琮珠身上,似乎粘著在那裏,舍不得移開。


    一直目送著方氏兄妹進了那扇歐式大門,他還沒有迴過神來,隻是出神的看著方琮珠的背影。


    那麽窈窕纖細,走起路來卻腳步堅定,他似乎能聽到她的腳步聲,一聲又一聲,踏在他的心坎上。


    “敬儒哥哥,咱們走吧。”


    劉美欣伸出手拉了拉孟敬儒的衣袖:“人家早就進去了,安安全全的到家啦。”


    孟敬儒轉過頭來,看了看劉美欣:“美欣,我想跟你說一件事情。”


    笑容從劉美欣嘴角漾起:“敬儒哥哥,你要說什麽?”


    她有些嬌羞,低下了頭。


    這樣的月色,兩人並排坐在汽車裏,一種無形的曖昧充斥著整個汽車車廂。


    “你年紀也大了,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了,咱們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毫無顧忌,我要顧慮到你的名聲,要與你保持好距離。”孟敬儒看了一眼劉美欣,就見她低垂著頭,黑色頭發裏的水鑽發簪閃閃的發著亮。


    “怎麽了?”


    沒有得到劉美欣的答複,孟敬儒有些奇怪:“美欣,你說話呀。”


    眼淚一滴滴的落在她的裙子上,將那抹淺藍變成了深藍,眼淚越來越多,那一抹沉沉的顏色越來越深。


    “美欣?”孟敬儒有一絲緊張,他最見不得人掉眼淚,看到劉美欣忽然哭了起來,這讓他有些無所適從:“美欣,你是怎麽了?”


    “敬儒哥哥,你是不喜歡我了,對嗎?”劉美欣吸了吸鼻子:“我記得小時候你帶著我在花園裏玩,我說我很喜歡你,你說你也喜歡我的。”


    孟敬儒有些尷尬:“我沒有說過這句話吧?”


    小時候?小時候的事情他早就忘得幹幹淨淨了,那時候他到劉家去的次數並不多,怎麽在劉美欣口裏,好像兩個人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長大一樣。


    “你說過,說過。”劉美欣有些著急,抬起頭來,眼淚在臉上恣意的流著:“我記得那是一個夏天,姐姐捉弄我,她說咱們一起捉迷藏,我躲了起來,可是她一直不過來找我,後來我被蜜蜂蟄了,一直在哭,你從那邊過來,帶著我去找花匠,讓他幫我看看怎麽才能消腫止痛……”


    她一邊說一邊哭,非常傷心:“那時候我覺得你真是世上最好的人,我跟你說我喜歡你,敬儒哥哥,你笑著說我也喜歡你,美欣妹妹。”


    孟敬儒有幾分窘迫,這件事情他可真是一點也記不起來了,可劉美欣說得這樣有鼻子有眼的,讓他一時間有一種恍惚,似乎真有這麽一件事情。


    “你也說過那是小時候的事情,童言無忌,咱們肯定說過不少亂七八糟的話,可現在咱們都長大了啊,總不能拿著小時候的事情來說。”孟敬儒無奈的轉過頭,躲開劉美欣的逼視,發動了汽車:“我們都是大人了,怎麽還能把小時候的話當真?”


    “可我確實是當了真啊。”


    劉美欣的眼淚流得更多了,孟敬儒這話裏的意思,分明是拒絕她了?


    為什麽,他為什麽會拒絕自己?難道自己配不上他嗎?


    從包裏拿出手帕,劉美欣擦了一把臉,可是眼淚卻怎麽也擦不幹,不住的朝下邊流。


    “美欣,你是個很好的姑娘,可是我們真的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來往密切了。”孟敬儒一邊開車,一邊耐心勸導她:“以後你要訂婚結婚的,萬一被你未來的丈夫聽到閑言碎語那可就糟糕了。”


    劉美欣把手帕咬住,心裏擰巴得成了一根麻花。


    見她不再說話,孟敬儒自以為已經說服了她,暗暗鬆了一口氣,加大油門,汽車朝前邊飛馳而去。


    當汽車停在劉家大門口的時候,劉美欣一把推開車門,一隻腳下了車,一隻腳在車上。


    忽然,她探過身子,抓住孟敬儒的手,用力咬了一口。


    “哎呀!”孟敬儒驚唿出聲:“美欣,你這是作甚?”


    “以後我的丈夫就是你!”劉美欣從汽車上跳了下來,站在車門邊,挑高了眉毛:“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嫁給別人,我隻喜歡你一個!”


    “美欣!”孟敬儒有些苦惱,他一隻手扶住了方向盤,一隻手抵住了額頭:“你喜歡錯人了,我不是值得你喜歡的人。”


    “沒錯沒錯,你就是我喜歡的那個人!”劉美欣衝著他生氣的喊了一句:“我這一輩子一定要嫁給你,一定!”


    說完這句話,她“蹬蹬蹬”的朝大門跑了過去。


    孟敬儒伸手撫摸過手背上的那個壓印,心裏一陣慌亂。


    他從來沒想過劉美欣竟然有這樣的心思,從小孟家劉家關係不錯,可還沒好到要談婚論嫁的地步——若是真那樣好,雙方的父母早就給他們訂了娃娃親。


    父親很不喜歡劉裕之,說這個人很勢力又狡猾,不是個值得深交的人。母親與劉夫人雖然是麻將搭子,可也不喜歡她的風流。


    而他——從小就認識了劉美欣,但從來就沒想過要與她結婚。


    初秋夜月色朦朧,如水的月華照著地上,冷冷的泛著光。


    孟敬儒坐在汽車裏想了一陣,最終關上了車門。


    第33章 弄潮兒碧血丹心


    藝術係的畫室裏, 架了很多快畫板,最前邊坐著一個老者,正佝僂著身子在那裏, 眼睛盯著前邊的一處, 不敢有分毫的移動。


    學生們手裏拿了鉛筆不住的在畫紙上刷著, 不時探著頭看看前邊那位老者,又在畫紙上塗塗抹抹。


    方琮珠的畫板架在中間,她的畫紙上已經完成了老者的雛形,正在做最後的修改。


    鄧主任從畫室外邊走了進來,逐個的檢查著學生的畫作, 看到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就指指點點一番, 讓他們注意修正。


    素描是藝術係的入門課程, 自從西方繪畫引入中國,這門課程也開始普及起來,上了一個多月的課,素描算是基本上講解到位, 剩下的都隻是學生自己繪畫與揣摩了。


    素描對於方琮珠來說並不難, 初中的美術課上學過些皮毛,後來研究生和博士生時代也要求有素描和彩繪人體各種器官的課程和作業, 用鉛筆和圓珠筆一起進行構圖, 將每一條肌肉每一根血管都體現出來,經過這種專業磨煉再迴過頭來學這個年代的素描,對她來說是毫不費力, 拿起鉛筆來繪畫,遊刃有餘。


    鄧主任經過方琮珠的身邊,看了看她的素描,點了點頭:“很不錯,非常不錯。”


    他沒想到過方琮珠竟然能這般寫實的把老者的形象畫出來,躍然紙上,而且與一般的素描不一樣,她的似乎真實到了每一個細節,尤其是臉上的肌肉,表現得非常到位,就是他都不一定能畫得如此真實。


    “方琮珠,你真是有這方麵的天賦。”


    鄧主任讚揚了一句,不得不承認,這個姑娘有藝術細胞,最近學的水粉畫,方琮珠同學的構圖是班上最新穎別致的,可能跟她精於刺繡有關,她都不用到實地去考察,全憑腦子裏的想象就能構思出一幅風景圖來。到野外寫生,她的視野角度永遠是同學裏最好的,像她這樣的學生,隻要肯鑽心研究,前途不可估量。


    可惜的是她的主專業竟然是數學係,肯定分不出太多的時間來學藝術,隻不過能學到她這般水平,也差不多了。


    畫紙上的老人瘦骨嶙峋,肌肉似乎貼緊在骨骼上,眼眶深陷。


    “你注意下耳廓這邊的陰影。”他傾身過去指點:“稍微暗了些,從你這個角度看,燈光應該沒有這樣暗。”


    方琮珠點了點頭,拿起橡皮輕輕擦去那塊黑色,開始用鉛筆慢慢打陰影。


    鄧主任看著她畫了幾筆,除了讚歎還是讚歎。


    方琮珠算是第一批完成畫作的人,當她走出去的時候,翡翠和方琮亭已經在樓下等她。


    “琮珠!”方琮亭見她出來,非常開心的迎了過來:“今晚出來得早一些。”


    “嗯,素描畫順手就比較快。”


    翡翠笑眯眯的點頭:“那是我們家小姐聰明。”


    三個人朝著外頭走,剛剛出了藝術係那幢樓,就見迎麵走來了一個人。


    “思虞?”方琮亭有些意外:“你怎麽在這裏?”


    林思虞有些許吃驚,他瞄了方琮珠一眼,迅速轉過頭去:“恰巧路過。”


    幾天之前,他聽說藝術係有不少課程安排在晚上,趕緊托人找了一張藝術係的課程表,比對著數學係的看了下,發現每周二和周四晚上,方琮珠都有課要上。


    上海灘的晚上不適合一個女子孤身行走,林思虞心裏頭想著,自己要偷偷的跟在她身後將她安全送迴家。


    今晚是他第一次過來藝術係這邊探路,沒想到正好與三個人打了個照麵。


    “恰巧路過?”方琮亭有幾分不相信:“這麽巧?”


    林思虞避開了他的問題:“方小姐上課要上到這麽晚?”


    方琮珠點了點頭:“是啊,藝術係有兩個晚上的課程。”


    “琮亭,你最近這麽忙,就讓我幫你來接送方小姐吧。”林思虞很認真的提出了請求:“你那青年劇社排練演出夠你累的了。”


    方琮亭看了一眼方琮珠:“我倒是求之不得,可那得要問問琮珠的意思。”


    畢竟孟敬儒想接送她,都被琮珠拒絕了呢。


    “琮珠,你……”


    “大哥,既然你事情忙就不用來接我了,我與翡翠一塊兒走就是了。”


    方琮珠沒有迴答他的問題,而是給了另外一個答案。


    “你們倆……”方琮亭搖了搖頭:“不行,那不行。”


    “有什麽不行的呢,我們倆坐個黃包車,很快就到家了。”方琮珠拉了拉方琮亭的胳膊:“大哥,你就忙你的去罷。”


    琮珠沒有正麵拒絕,看起來她並不排斥林思虞,方琮亭笑了笑,點了下頭:“好的,到時候我可不會來了啊。”


    心裏暗暗的想著,到時候把琮珠下課的時間告訴林思虞,他若是有心,自然知道怎麽辦。


    “思虞,你今晚有什麽事情沒有?”方琮亭衝著林思虞擠了擠眼:“要是沒事情要做,我請你們去吃宵夜。”


    “好啊,正好劇本還有些細節要補充,咱們一塊兒聊聊。”


    林思虞很愉快的答應,低頭看了下地麵,四個人影似乎連成了一塊,黑乎乎的一個整體,親密無間。


    四個人走到常去的那間小飯店,此刻正是人多的時候,老板帶他們去了樓上的雅間,方琮亭點了幾樣小菜,又讓他燙一壺米酒過來:“不要太熱,溫一溫就夠了。”


    “大哥,別喝酒了。”


    方琮珠慌忙製止,方琮亭酒量似乎不怎麽好,上次兄妹兩人迴老家過中秋,他們兄妹三人陪著方正成和方夫人喝酒,才喝了三杯米酒,方琮亭就有些醉意,他們說話間他已經撐不住想要睡覺——還好他的醉相倒也不難看,隻是坐在那裏不說話,純粹的想睡覺。


    方夫人還微帶嗔怪的責備了方琮亭幾句:“從小就這個酒量,還要逞能。”


    現在聽著方琮亭說要一壺米酒,方琮珠自然要製止他,要是醉了,翡翠和她扛不動。


    “琮珠,咱們有四個人,我少喝點酒,你們三個多喝一杯也就夠了。”方琮亭揮了揮手:“沒事,一壺沒多少。”


    酒菜沒多久就端了上來,正宗的農家米酒,甜潤可口,方琮珠覺得和上輩子喝的飲料有些差不多,隻不過她依舊還是擔心方琮亭,兩杯下肚,眼見著他的臉就紅了起來。


    “大哥,你別喝了。”


    方琮亭放下酒杯:“行,琮珠你說不讓我喝,那我就不喝了。”


    他伸手指了指林思虞:“思虞,你酒量好,那就是你陪琮珠喝酒了。”


    林思虞舉起酒杯朝方琮珠晃了晃:“方小姐,我敬你。”


    他的目光裏含著說不出來的深意,方琮珠覺得她能讀懂,可又不願意去懂——雖然她與林思虞的恩怨已經一筆勾銷,可她不想這麽快就進入另外一種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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