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幫?方琮珠吃了一驚,這應該是上海灘的黑幫吧?


    見著方琮珠的模樣,黎生笑了起來:“方小姐,你可是沒想到吧?就連我自己也沒想到!上迴我不是說有人介紹我一個錢多的活嗎?我開始不知道幹啥,後來去了才明白就是給人看場子,一個月能拿三十塊鷹洋,有時候客人還會有點打賞,夠著養家糊口了。早幾天有人來鬧場子,我正好當值,和他們劈裏啪啦的幹了一架,把人家給打跑了,有人領我去了黃老板那邊討賞錢,黃老板親口提拔了我,現在江灣那個場子裏頭,所有幫忙看場子的都歸著我管啦!”


    他說起這話的時候特別驕傲,臉上閃閃的紅潤有光。


    “啊?”翡翠驚唿一聲:“那是要打架吧?”


    看場子,這是上海黑幫的行話,場子有幾種,一種是賭場,有些是qing樓,還用的是專門抽da煙的館子,方琮珠對於看場子的概念來自於上輩子看過的電視劇,應該是黑幫打手之類的活。


    “黃老板……”方琮珠沉吟一聲:“是不是黃金榮?”


    “噓!”黎生看了看四周,示意她小聲:“方小姐,你是怎麽知道的?”


    在黎生心裏,像方琮珠這樣溫柔美麗的大家閨秀,純潔得像一張白紙一樣,這些黑道上的事情跟她完全沒有關係,可是沒想到她竟然能知道自家老板的名字,這讓黎生有些吃驚。


    “你要小心!”方琮珠有些難受,從她對黑幫模糊的認知,像黎生這樣的小角色,大部分情況都會是在黑幫火拚裏死掉的。黎生是她來到這個時代認識的一個朋友,她一點都不希望看到他有悲慘的結局:“你要是存夠了錢就迴蘇州鄉下去吧,娶一個情投意合的媳婦,兩個人買幾塊田地,好好孝敬父母,撫養孩子,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


    黎生咧嘴笑:“多謝方小姐關心!”


    方小姐果然是對上海灘這些幫派組織不甚了解,既然他已經入了青幫,這一輩子就注定了不可能再迴到鄉下去過那種平靜的男耕女織的生活。


    上海灘的黑幫,可不是那麽好混的,全是靠著血打拚出來的。


    他有一把好力氣,隻要多動點腦子,總能從身邊那些蠢人裏脫穎而出——他要掙大錢,在蘇州買田莊招租戶種地,買丫鬟下人照顧父母,要讓別人恭恭敬敬的喊他們“老爺太太”。


    黎生捏了捏拳頭,隻要為自己的夢想努力去奮鬥,總會有出頭的日子。


    當方琮珠迴到家裏的時候,起居室已經兼任了排練室的功能。


    那個叫做魏衍的少年,拿了李媽的一塊圍巾包著腦袋,正彎著腰拄著棍子在慢吞吞的走著,走到起居室中央,用棍子點了點地,咳嗽兩聲:“這許配人家的事情還能由你自己做主?家裏把你許給誰就是誰!”


    一個少女跪在魏衍的腳邊,抬頭看著他,努力擠出了哭一樣的聲音:“奶奶,我不想嫁給那個傻子,我不想嫁!”


    魏衍舉起棍子在她背上輕輕敲打了兩下:“叫你不聽話,叫你不聽話!”


    少女雙手掩麵,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ok!”


    方琮亭一舉手,很有導演氣質的宣布這個場麵暫停:“不錯,這個搭得挺好的,就是要注意一下情感融匯,畢竟奶奶不隻是兇巴巴的讓孫女聽話,她對孫女肯定有感情,要在柔和裏帶著一絲堅定……”


    “方學長,你錯了,並不是所有的奶奶都是會疼愛孫女的。”


    坐在地上的那個少女爬了起來,很不讚成的看著方琮亭:“比如說我的奶奶,從小到大她都沒疼愛過我,要不是我自己從家裏逃出來遇到了好心人,我早就被我們家賣了去給我哥哥娶媳婦,更別說能攢到念高中的錢了。”


    方琮亭有些驚訝,又有幾分愧疚:“這樣的嗎?真對不起,我沒想到你家是這樣的。”


    方家一直是和和睦睦,他以己及人,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家長,不疼愛孫女,隻想著拿她去換錢。


    那個少女淡淡一笑:“沒事的,都已經過去了,現在我念了免費的師範生,以後出來教書,也能養活自己了。”


    方琮珠在旁邊聽了隻覺心酸,這個時代雖說已經有新思想的影響,可婦女要得到真正的解放還遠得很,還需要不斷的奮鬥抗爭,像方琮亭他們排練的戲劇,可能對勞苦大眾的思想會有潛移默化的影響吧。


    “琮珠,你要不要來試個角色?”


    方琮亭看到妹妹站在一邊饒有興趣的看著,拉了拉她的胳膊:“我們這裏真的缺女生,你要是不想做主演,演別的小角色也行,比如說,小如的媽媽還沒分配任務呢。”


    “是啊,你演小如她娘吧,這角色還沒找到人,我們說再找不到人就讓你哥哥試試了。”


    方琮珠看了一眼方琮亭,點了點頭:“那好,我試試吧。”


    林思虞站了起來,有些緊張。


    他想反對方琮珠的決定,可是這時候大家都已經鼓起掌來:“好啊好啊,有方小姐加入我們的劇社,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們實在缺女生啊!”


    反對的話在喉嚨口滾了滾,最終落了下去,林思虞默默的坐了下來,既然大家都這樣決定了,他也不好說別的多話——一片和諧中出現反對的聲音,實在有些不妥當,隻有以後悄悄的提醒一下她算了。


    上午的排練沒多長時間,總共也就練了兩個小時不到,方琮珠的戲很簡單,隻用出場幾次。


    她在劇中的角色是出逃少女的母親,家裏人想把少女嫁給傻子換取高昂的聘禮,作為母親,她既不忍心可又沒有辦法,但是因為心底裏還是疼愛女兒,最終她幫助女兒逃跑。


    方琮珠先拿了劇本看了幾迴,林思虞的劇本寫得很好,看似樸實,其實裏邊含意頗深,少女母親的思想鬥爭寫得特別精妙,從想要賣女兒到發生轉變再到違背婆婆和丈夫意願,偷偷的把女兒放跑。


    “走吧,女兒,你不要再迴來,你要一直朝前走,朝那有陽光的地方走!”


    這句話一語雙關,而且頗有對婦女解放寄予厚望的感覺。


    她看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林思虞:“你這劇本寫得很不錯。”


    “是嗎?”林思虞得了表揚,臉微微發紅:“是你哥說要寫個關於婦女解放的劇本,我也是得了他的主意。”


    “但畢竟還是你寫出來的啊。”方琮珠看了看油印出來的劇本,沒有電腦的時代,要刻鋼板還要油印,真是為難。


    林思虞笑了笑,不知道怎麽接腔表示自己的謙虛。


    好在方琮亭幫他擺脫了困境:“琮珠,琮珠,你快要上場了!”


    方琮珠站起來,把油印的劇本拿在手裏,又仔細看了看她的台詞。


    這是第一次上場,她要跟著婆婆丈夫壓製女兒,讓她答應去嫁給那個傻子。


    魏衍扮演的奶奶依舊拿了棍子在打小如的背,方琮珠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魏衍手裏的棍子,顫抖著聲音喊了一句:“娘!”


    這聲音裏似乎包含著無限的痛苦,恰到好處的表現了一個母親焦慮而又無可奈何的心情。


    魏衍怔住了,旁邊圍觀的人也怔住了。


    誰都沒想到方琮珠竟然有這樣的天賦,從未演過戲,可她也能將這份感情演繹得非常逼真。


    就連方琮珠自己也被自己驚住了,作為一個理科生,從小學念到博士,跟表演這事情從來就沒掛過勾,沒想到自己竟然演得這樣好,這樣有感情。


    難道是自己穿過來幾個月,努力飾演方琮珠,因此提高了演技?


    “你出來瞎嚷嚷啥?還不給我做飯去!”


    魏衍迴過神,拉緊了包著頭的圍巾,衝著方琮珠吼了一句。


    方琮珠退後一步,顯得有些畏縮,可是稍微停了一會兒,她又撲到了小如身邊,和她一塊兒跪在那裏求著魏衍扮的老奶奶:“娘,小如不能嫁給一個傻子,不能!”


    周圍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方琮亭的聲音響起:“ok,暫時到這裏!琮珠,你演得很不錯啊,大哥以前怎麽就沒發現你有演戲的天分呢?”


    方琮珠站起來看了方琮亭一眼:“大哥,我隻不過是給你救下急,這麽多功課拉下要補呢,哪裏有這麽多時間來排練戲劇?”


    “唔,這倒也是。”


    方琮亭點了點頭:“確實,你的任務重著呢。”


    畢竟琮珠沒念過高中,把她弄進複旦以後,跟同學的成績差距太大,這樣對琮珠會是一種打擊,她目前最大的任務就是趕進度。


    得了方琮亭的話,方琮珠這才鬆了一口氣,不是她不想為婦女解放貢獻自己的力量,主要是還沒分得清上海這時候所出的階段是什麽時期,能不能貿然投入到這種社會改革裏去——《記念劉和珍君》的文章,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裏,革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可無論如何要把代價控製在最小範圍之內。


    青年劇社在方家排練了一整天,戲劇的每一場都過了一遍,演員對自己在舞台上的位置動作心裏大概都有了個數,方琮亭覺得特別滿意,認為再排幾天,把台詞都弄熟了,就能完整的演繹出來了。


    “咱們利用迎新晚會做首演,反響效果好,咱們就再排一個短劇,把流動舞台劇做起來,搬到各個居民點去演出。”


    說這話的時候,方琮亭眼中閃閃有光,充滿著一種堅毅。


    方琮珠心裏頭有隱隱的擔憂,看來方琮亭不會改變他的命運,遲早有一天,會因為革命這件事情被人捉了去。可是,她又不能未卜先知的告訴他,讓他不要再踏足社會變革,好好的做他的方家大少爺就行。


    吃過晚飯,劇社的成員各迴各家,方家兄妹送他們到門口。林思虞經過方琮珠身邊的時候,看著她的眼睛很認真的說:“方小姐,你應該把你的重心放到學習上去。”


    方琮珠愣了愣,看起來林思虞不讚成她參加這種活動?


    她點了點頭:“嗯,我得要趕緊把功課補上來。”


    “你不適合這個,真的不適合。”林思虞很真心的向她提出建議:“現在文宣部沒有注意到這種舞台劇,但要是形成了氣候,上邊肯定會有人插手幹預。”


    “那你怎麽還肯寫劇本?”方琮珠有些好奇,林思虞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腦迴路。


    不讚成她演戲,他自己寫劇本?


    “因為我答應你哥了,誰讓我和他是好朋友呢。”林思虞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方琮亭,苦笑了一聲:“你哥一直很積極的在籌劃這個青年劇社,我老是給他破冷水也不好,他請我幫他寫一個劇本,我也隻能幫忙。”


    這就是為朋友兩肋插刀吧?明知這件事情有危險,可他還是義無反顧的做了,這讓方琮珠對林思虞有了一絲敬佩。


    方琮亭朝這邊走了過來,拍了拍林思虞的肩膀:“思虞,你這劇本寫得不錯,大家都說思想意義深刻!”


    林思虞謙虛的笑著,沒有說話。


    “你再想想,寫一個關於青年人麵臨人生抉擇時的劇本,要有意義,要鼓動大家為國家而奉獻自己的力量!”方琮亭一邊說,一邊思索著:“比如說投筆從戎,參加到戰鬥中去?”


    林思虞皺了皺眉頭:“琮亭,我盡力,隻不過這個投筆從戎的話題比較敏感,我可能會把它改一改,等我有了初步構思的時候再和你來討論,怎麽樣?”


    “沒問題,我知道你有辦法寫好!”


    方琮亭抓住了林思虞的手晃了晃:“思虞,你就是我們複旦的一支筆啊,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方琮珠在旁邊默默的觀察著,林思虞的臉色沉靜,看不出什麽異常。


    他心裏應該有自己的想法吧,隻是不好打消方琮亭的積極性而已。


    從今天林思虞寫的這個劇本來看,倒也沒有寫反對現在政府的內容,隻是從底層人民的生活出發,涉及到婦女思想解放的主題,應該不會被當局禁演——從劇本來看,他算得上是很圓滑的一個人了,既能表達訴求,又不會被扣上一頂激進青年的大帽子。


    方琮亭算是找對人了,若是找了旁人,誰知道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劇本,會不會因為這個劇本被捉去坐牢呢。


    方琮珠趴在書房的窗台往外邊看著,心裏有些忐忑不安。


    算著日期,離複旦的招生考試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二十多天,可是她還沒有收到錄取通知書——難道這個年頭考複旦的不少學霸,饒是她覺得自己考得不錯,也慘遭淘汰?


    方琮亭昨日還安慰了她一番:“琮珠,考不起也沒事,我已經讓孟敬儒托人去打聽門路了,看看要捐多少錢才能買到複旦大學的通知書。”


    方琮珠覺得這樣做不妥當。


    考不上說明自己跟複旦還是有一定差距的,不必勉強要花錢買進去,好好的念一年高中,把各個知識點複習一遍,再考一年,應該就沒問題了。


    何必去花那些冤枉錢,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刮過來的。


    特別是方氏織造,在不斷更新的機器和日新月異的時代變化裏,遠遠沒有方琮珠想象裏那樣掙錢。


    書裏寫著方正成乃是江南紡織大王,方琮珠穿過來以後,和方琮亭慢慢打聽家中產業方才知曉,這個所謂的紡織大王,是說方正成自己技術過得硬,能開發出一些新型的花色和產品出來,並不是說方家壟斷了江南這邊織造業。


    “我們家早先四五十年,那是真的掙錢,畢竟大部分是手工來的,我們方氏生產的各種布料好看又耐用,那真是人人喜歡,”方琮亭耐心的給她介紹了下方氏織造的曆史:“可是後來慢慢的開始衰落了,人家東洋人開的紗廠,一排排的機器放著,根本用不了這麽多人工,織出來的布又多又結實,成本低了賣得便宜,老百姓自然願意買洋布。”


    方琮珠默然,外國資本的入駐,機器取代人工,這是必然的,方氏織造若沒有大的變革,隻怕是會越來越衰敗。


    “不過好在咱們家有穩定的客源。”


    見著方琮珠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方琮亭有些歉意,自己不該拿這些話來嚇唬妹妹,經商掙錢不是女人該做的事情,琮珠好好念書,畢業以後找個好人家嫁了,無憂無慮的過一輩子便好。


    若是她還有精力,可以出來做一些社會慈善工作。


    “機器紡織畢竟粗劣,”方琮亭有些看不起外國人的那些大規模生產:“那些洋布沒有什麽太多的花色,就算織出圖案也很呆板,哪裏比得上咱們家的布料,花色配比鮮明,那些圖案栩栩如生,故此洋布是一般平民百姓買得多,有錢人家可都是從咱們方氏織造買衣料去做衣裳的。”


    方琮亭很得意於家傳的手藝,他和方琮珠聊了些紡織的技巧,如何織出美麗的圖案如何上色紮染,原以為方琮珠不會感興趣,可是沒想到方琮珠聽得津津有味:“大哥,你懂得可真多。”


    “我們方家的男子從小就要學這樣,別看琮楨年紀小,爹也開始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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